《三圣短篇小说》三圣

2、李秀芹

　　李秀芹是个英语老师。
　　二十多年前，从农村考上大学，分回老家扶风工作，嫁人生子，勤俭持家。父母亡故之际，只能出力，出不了钱；后调到西安，仍做老师，公婆去世时，正值高考前夕，出不得钱，也出不了力……
　　气愤之下，做了导游，办了旅行社，前些年生意难做，改办了一家会计事务所。
　　有钱了，过得滋润，全忘了以前的日子。丈夫小气，不喜欢她到处抛头露面，招摇过市，于是公司设了公关部，其实就一个人，忙应酬。
　　自己便专注于一个爱好——花钱。
　　不同于其他女人——爱逛街、购物，李秀芹喜欢在家里折腾。前些年没钱，她隔三岔五就要动员全家，桌椅柜床大调动，然后安宁一两个月，又重来。现在有了钱，喜欢装修。今日撬地板，明日贴面砖，早上刷墙，晚上换床。
　　丈夫嫌烦，就给他买辆车，玩去。自己找了工匠，忙着装修。
　　没办法，有钱啊！
　　有力养亲亲不在。夫妻俩养老，儿子的一生，不愁啊！
　　有钱往哪儿花？
　　念着儿子高考，老房子不便装修，一出手，又在开发区买了一套一百七十平米的房子，装修。
　　装修队里，有一小伙子，叫马全，不管大小活儿，他都来。听得乡音，一问，果然是老乡，日子长了，知道他上有老母，风湿病，大骨节子，劳动不得，兄弟二人，弟弟读高一。他拼命挣钱，扶老携幼，李秀芹也很关照，常让他帮忙买一些供料，算是给他些零花，可这马全，人穷志不穷，但凡找回一角以上，全还给她。
　　新房装了一半。一日，马全悄悄拉住她，悄声道：“老板黑你哩。”塞给她几张纸条。回家仔细看，尽是账目，略略算了，多花六万。
　　李秀芹知道那老板黑，但没有想到有这些。悄悄同马全商量，决定认了这次，今后小装修，全交给马全。
　　新房住了几个月，儿子考上浙江大学，远在杭州。丈夫自从有了车，像是有了小情人，只在电话上听得到声儿。
　　越无聊，越折腾。
　　换地板，找马全。
　　叮叮咣咣地，楼下常提意见。
　　丈夫说，更年期综合征。
　　儿子说，钱多烧的。
　　忽一日，传来噩耗——丈夫钓鱼时，开车掉进了湖里。
　　儿子陪老人、母亲几天，要走了。她说：“下次回来，住老屋。”
　　她叫了马全。
　　马全进门，急道：“装修？”
　　她点了点头：“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家时的样子吗？”
　　“大概记得。卧室用象牙白，又带些粉红，你儿子卧室里是大幅体育招贴画儿……”
　　“行了，记得就好。照原样装修，不要太新——扎眼！”
　　马全愣住了，从来装修都是要新的，谁要旧的？但顺从惯了的他应了。
　　交房时，李秀芹很温和，只说了这儿这儿几处不象，大体满意。
　　过了一些日子，又叫马全。
　　马全一进门，道：“装修？”
　　“装钱。”李秀芹示意她坐下，把早已放在茶几上的一个信封推到马全面前：“这是一万块钱，给你弟弟上学用。你也好娶个媳妇，有了媳妇，你娘就有人照顾了。把家安顿好了，你又能再帮我……”
　　“要装修只管吭气！”
　　“不了，这辈子再不装修了，就现在这样，挺好。”
　　“那我能干什么呢？”
　　“你帮我，在乡上办个小学校，或者孤儿院，我就是想帮帮乡亲们。”
　　“娘爷！那得多少钱啊？”
　　“钱，算我的，其它，你去跑——你家里的事，也算我的。”
　　九月三日，新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李秀芹到了村上，二十多个孩子列队欢迎。李秀芹愣了，孩子们叫她“李奶奶”。
　　在城里，人们都叫她“李女士”“李经理”，甚至“李小姐”。
　　瞬间，她笑了，笑得很温和。
　　校长拉了她的手，说：“你以前也是老师，我们就称您‘李老师’吧。”
　　李秀芹笑了，笑得很灿烂。
　　头顶上，红旗飘飘。

　　2007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