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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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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朝定宇十一年七月 都城
醉云轩是京中最高,最气派的酒家,坐在二楼靠窗边的位置,随便探探头,繁华的崇德街上,一草一木,一车一马便尽收眼底。本来因着这绝佳的位置,此地从来都是宾客如织,店家往往应接不暇。然则这几个月来,景朝国境内灾事连连,南涝北旱,流寇四起,搅得原本清闲安逸的都城一时间人心惶惶。朱紫贵胄,豪商巨贾们更是鲜有外出,人人自危,因为风传,去京一百五十里的一座城中,起义的农民军把当地的富户头头倒悬在了城门上。
就是这么一闹,醉云轩的生意自然也就冷清了下来。
不过这几日气象竟是大为改观,醉云轩老板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昔日的得色。一连七日,这里竟是日日客满,二楼靠窗的位置更是紧俏,涨到了平日三倍的价钱。
“赵兄,大学士惠嘉言到底所犯何罪,竟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一个著湖蓝色绸衫的中年伸长了脖子望着楼下崇德街的中央,压低了嗓音问坐在对面的同伴。
那位“赵兄”斜倚着围栏,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蓝衫男子。
“这个兄台都不知晓?”
“小弟三日前刚去外省谈生意。唉,世道险恶啊,我这可是拼了命才逃得回京,不想一进城又遇到这么一桩大事。”蓝衫男子掏出一块绸帕拭着脸上的汗水。“这是什么鬼天气,刚入伏,竟热的人着不得衣裳!”
“还不是因为说错了几句话吗。”“赵兄”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谁?惠嘉言?”蓝衫男子被唬了一下,拭汗的手顿了顿。
“难道还是兄台不成?!”
“愿闻其祥!听兄此言,想弟竟真是错过一桩了不得的大事了。”
那位“赵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蓝衫男子,便把眼神转向了楼下的崇德街,幽幽得道:“如今天下三分旱三分涝,不少省份几近颗粒无收。”突然,他转回头,压低了嗓音正色道:“北方战事又吃紧,拖了那么久,粮草供给不及。可这国库空虚也早已不是秘密,朝廷拿不出钱来筹集军饷,上万兵士饿着肚子,哪来的心思卖命。当今圣主下旨,提前征缴今年的秋赋。这本是大礼不辞细谨的事儿,可那些刁民哪儿懂得什么家国天下的大计,只道是眼下就饿死了人。黎庶无知也就罢了,这堂堂大学士竟也跟着寻事,竟然三番五次上条陈,诋毁圣主,妄言圣主不以百姓之计为计,只是好大喜功,对不起祖宗基业,天下苍生云云。圣主看后龙颜大怒,令其朝堂之上当面对峙。不想那惠嘉言竟是个不要命的,真将自己的主张一字不漏地痛陈一番。圣主气得颜色大变,问他这般阻挠朝廷筹集军饷,难道是想让国亡掉不成。那惠嘉言竟说圣主若再执迷不悟,才真真是亡国不远矣。”
“他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蓝衫男子被吓的不轻,显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赵兄”白他一眼:“这等话难道是你我能想出来的?!”
“那是那是,万万想不出,万万想不出。”
“那惠嘉言就想得出,也说得出。““赵兄”又呷了口酒。“而且,他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听到以叛国罪判他腰斩,诛他九族的时候,据说竟是仰天长笑,说了一句‘其主无目,其国必亡’,便当堂触柱而死。”
“当今圣主不是听说最恨被人威胁?”
“那是自然,”“赵兄”用余光示意了一下楼下的街道。“否则他今天也不会就这么两半着躺在这了啊。”
“死了也要腰斩?”
“当然,圣主说的是腰斩便要腰斩,哪怕是尸首。”
“唉,连九族也诛了,说来这惠氏一门也算是名门,我朝历代都是要礼遇的,不料竟得着••••••”
“慎言!”
“是是,失言了失言了!”蓝衫男子赶紧又拿出绸帕来擦拭额上的汗水。
“这一次圣主可是真真的龙颜大怒了,下令犯官惠嘉言的尸身要当街曝尸七日,人人皆可唾之,算来到今天也是最后一日了。”
“可这说来也怪,这么大暑热的天气,我这里都要拭汗不止,可这惠嘉言的尸身竟是不腐不臭,连半个蛆虫都不生,还真是奇了,难不成••••••”
“难不成兄台也想躺到那地方去吗!”
“这个,小弟又失言了,兄多担待啊,多担待。”
“店家,结账。”忽的,斜后方响起一个微哑的声音,二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斗笠著黑色厚麻布衣,中等身材的男子翩然起身,随手往桌上扔了一小块散碎银子,便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他难道不热不成?”半晌,蓝衫男子才甩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赵兄”很努力地没有把刚喝进嘴里的酒再吐回到杯子里。
之后便再没有人注意那黑衣男子,只有坐在拐角位置的白衣人,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目送着他漠然地走过惠嘉言被芦席裹起来的尸首,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