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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世界上总有很多奇怪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邪门的事情。只是当这些没有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十五岁以前,氏家祀坚定信奉无神论,十五岁以后,她不得不承认世上是有鬼神的,因为她自己就是鬼神阴差阳错之下的产物。

      祀跟着千代婆婆学过点医疗,虽然她脑子不是特别好使,但基本判断力还是有的,被敌人刺中心脏的巨大疼痛,对于怕疼的祀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本来是会死掉的,可是等祀睁开眼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蹦乱跳地活着,没有伤口,没有鲜血,而且竟然睡在神社的鸟居下。

      良好的医疗习惯促使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体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

      至于自己怎么就从风沙肆意的风之国到了这里?祀是个乐天派,能活着就很好了,何必要刨根问底,自寻烦恼呢?还是干点实事比较重要。

      不出半日,祀就弄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个偏僻的海岛村落,朴实的村民连忍者都没有听说过,因为终年,风高浪急,这个村子与世隔绝。祀不得不等待机会回村去。

      天才傀儡师知道,一定会嘲笑死我的。祀垂头丧气地想着,第375次拾起海滩上残损的贝壳,用力抛向大海,白色的贝壳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而后消失在广袤无垠的惊涛骇浪里,连浪花涟漪都不曾有过,海潮低吟的可怖呜咽掩盖了贝壳存在的痕迹。羽毛稀疏的海鸟扯着破锣嗓子,盘旋在上空。

      祀觉得自己就像这贝壳,被命运抛进了大海,从此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她。朦朦胧胧的希翼里,那张万分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祀狠狠拍了下脑袋。

      人家是傀儡部队的天才,上忍中的精英,高层重点培养的对象,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干寻人的差事。再说氏家祀就是个普普通通、没有血继的中忍,上一代的功劳再大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实用主义的铁血砂隐犯不着劳师动众。

      虽然不甘,但祀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很快她就接受了现实,安心悠闲地生活下来。每天打完工之后,祀会跑到海边捡贝壳、扔贝壳,很久没有摸过武器,手上的老茧都开始慢慢变软,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触感平滑,祀有点想那个人了。

      归功于上一代的良好人脉,各项能力一般的氏家祀有个禀赋超然的青梅竹马,从小就有不少女孩羡慕嫉妒祀的好命,她这个青梅竹马长相好、能力强、出身也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傀儡部队队长了,就是性格冷淡一点,高傲一点,可以说有些难以接近。无疑祀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没错,祀是喜欢他,可也只是暗恋。祀有着自己的尊严,在她看来,一无是处的氏家祀向天才傀儡师蝎表白,是会遭人白眼的,万一蝎拒绝了,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能保持着他们单纯的青梅竹马关系,就很好了。

      想念归想念,可现实的车轮从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下。别说是蝎了,祀都已经不算个忍者了,当她重新醒来的时候,代表忍者身份的护额就不见了,长期安逸平和的生活也抹去了忍者生涯带来的严苛习惯。

      祀那慵懒温吞的本性彻底恢复了过来,有时候,她会怀着感激的心情去那座让自己活下来的神社,一来二去,就和神社的巫女熟络起来。巫女替祀算过命:“你的未来很模糊,我能看到的不多。你会遇见一个人,一个你非常想念的人。”

      那个人是蝎吗?祀有些憧憬和他再见面时的场景,可要不是蝎呢?祀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在矛盾复杂的心绪里,祀在这个村子住到了第四个年头。

      那天,祀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去海边扔贝壳。凭借着良好的视力,祀看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白点,随着白点越来越近,祀发现那是只怪异的白色大鸟,上面还坐着两个人。向来迟钝的祀顿时明白了,那只大鸟是种忍术,那两个人是忍者。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但总之是同行啊,祀看着他们有种亲切感。

      白鸟在离祀不远的礁石上停了下来,亲切感在祀看清他们相貌的时候扩大成了喜悦兴奋,祀快乐地要飞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吃到软软的棉花糖一样,香香甜甜的感觉,纯粹无暇的快乐。巫女没有骗人,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蝎,不过蝎躲在丑陋的绯流琥里,巨大的绯流琥上罩着黑底红云的袍子,看起来诡谲神秘。

      几年不见,蝎的品味变奇怪了。

      顾不上这么多,祀又蹦又跳地向蝎挥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要不是礁石湿滑难攀,祀一定会爬上去硬是把他从傀儡里拽出来。

      他肯定也看到了祀,因为他旁边那个金头发的人神情戏谑地瞥了一眼祀,偏过头去对蝎说几句话,海岸边风太大,祀听不到。可是绯流琥始终不曾转过来看祀一眼,兀自离开,自讨没趣的金发少年只好收敛起来,老实跟着蝎。

      凛冽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咸味,无情地穿透了单薄的外套,比风之国燥热的风沙,这里潮湿的海风更具有侵蚀性。

      祀在风里呆呆站了很久,失落到没有心思想晚饭吃什么,任由温度从四肢散失殆尽。关于重逢的所有幻想通通碎成了支离破碎的渣滓,氏家祀被喜欢的人忘记了,没有祀的世界依旧在运转,没准儿还运转地更好,蝎再也不用冷嘲热讽地讥诮一个人了,倒是节省了精力。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她才步履沉重地默默离开。

      氏家祀要是到此就认命,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寻了个没有人的街角,祀把蝎拦了下来。跟踪了蝎三天,她终于等到蝎单独外出的机会。

      “喂,这才几年没见,你就装作不认识我了!我不就是被困在这地方回不了村子嘛。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回去的时候叫上我啊……”

      祀还没有说完,寒光闪烁的金属尾巴就朝着祀刺了过来,这些年,祀的警觉性差了很多,以至于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反应过来。金属尾巴在离脖颈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绯流琥里传来:“你是谁?”

      若不是此番处境,祀必定会气急败坏地拆了蝎的宝贝傀儡,在上面乱涂乱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祀不敢轻举妄动,蝎的武器上都有毒,她恶狠狠地盯着蝎,不以为然地答道:“我是祀啊,氏家祀啊。喂,你不是一向脑子很好的吗,怎么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的脸都不记得了。”

      祀本想嘲笑蝎的,以前被他嘲笑了那么多次,终于能报仇雪恨了,结果……

      “撒谎!氏家祀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是我把她带回去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蝎最终在一片狼藉的灌木丛里里找到了祀。她平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胳膊自然地摊在地上,尘埃和暗色的血液脏了她凌乱的头发,胸口的伤已经不再向外流血。

      蝎从来没有想过祀会死,白日惨淡的一天,祀的队友苟延残喘地回到村子,报告了任务执行情况,蝎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整天有说有笑的氏家祀竟然死了,固执的蝎非要去找她,撇下众人的阻拦,孤身一人的他近乎疯狂地穿梭在沙漠边缘。

      蝎想等找到祀,一定要她给自己当一年的苦力。分明是在自欺欺人,可那又怎样呢?蝎不知道自己见到祀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举动,也许是拼命地想要把她从睡梦中摇醒,也许是大声嘲笑她的弱小。可当祀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出奇地镇静。他无言地俯下身,用衣袖替祀擦去嘴角的血迹。默默地背起祀,赶回村子。

      祀的身体冰冷僵硬,血液透过衣服渗流进来,蝎的背上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疾行在阴云密布的夜空下,蝎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祀。

      所有人都觉得祀是个普通到一无是处的女孩,除了蝎和海老藏。性情豁达的海老藏倒是很欣赏这个总能让人快活起来的祀,时常在姐姐千代面前说说祀的好话。而蝎呢,氏家祀在他心里从来都是特别的,蝎喜欢喊她“阿祀”,也只有蝎会这么喊。

      阿祀带着他爬上屋顶数星星,没见着启明星就先昏昏睡去了;阿祀花了两个月学做蛋糕,送给蝎作生日礼物,蛋糕样子很丑,味道却很好;阿祀弄坏了蝎的傀儡,事后把自己的新衣服拿来给傀儡当布料,算是赔罪了;阿祀板着脸,严肃地批判过蝎对千代婆婆的态度;阿祀她……

      都是曾经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想方设法地逗蝎开心,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气鼓鼓地瞪着蝎张口结舌,却又不计较他的毒舌。

      粘在蝎衣服上的血液慢慢凝固,暴烈的寒意顺着袖口灌了进来,蝎的心也一点点冷了。熹微的晨光中,巨大的岩石高墙巍峨高耸,尖尖的顶端闪着耀眼的光。蝎背着阿祀回到了砂隐村,至此,蝎和砂隐村之间最后的羁绊断了。

      眼前的女孩有着和阿祀一模一样的容貌,连语气神态都一样。如果时光倒回二十年,蝎会执拗地认定她就是阿祀。

      可蝎是三十五岁的大叔了。二十年间,蝎接受了氏家祀死亡的事实,他也从砂隐村的天才傀儡师沦为臭名昭著的晓组织成员,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绯流琥里的蝎会偶尔想起阿祀,甜美的回忆消散,窒息的孤寂席卷而来,蝎自嘲地扬起嘴角,阿祀要是见了自己这幅样子一定会难过地大哭一顿。

      女孩显然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嗫嚅的双唇噏动着却又没有出声,蝎缓缓收回金属尾巴:“看在阿祀的面子上,姑且饶你一命。识相的话,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便走了。氏家祀是一道禁忌的伤口,就像二十年前那般固执,蝎决不能容忍别人冒充阿祀,同时他不愿意再见到这个和阿祀极其相似的女孩。

      机械轮带的声音渐行渐远,祀捂着嘴,蹲在墙角轻轻地哭泣。氏家祀死了,死了二十年,那自己是谁?就像传说一样的是个孤魂野鬼?她终于明白三年来身高不变的原因了。祀一点也不害怕死亡的事情,相反她感谢上苍,上苍待她不薄,允许她享受了三年多美好安宁的生活,还允许她见到了二十年后的蝎。

      她为那份从未说出口的情愫哭泣,如果当初毅然放下可笑的忧虑,说出来的话,就算没能在一起,是不是遗憾也会少一些呢?祀不得而知,然而祀又觉得很幸福很满足,蝎竟然真的出村找她了,还把她带回了他们共同的家乡。蝎的心里有那么一个位置是属于她的。

      祀记得每次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蝎都会用无比嫌弃的眼神瞧她,可又皱着眉帮她收拾残局。原来到死,祀都让天才傀儡师替她收拾了残局。

      黄昏时分,拭去泪痕的祀来到了神社。善良温和的巫女坐在檐廊下,静静地看着祀向她走来。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您能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回到过去吗?”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亡灵没有理由留在人间,波澜乍起的世界会回归正轨,只是氏家祀将永远从光鲜亮丽的现世消失,坠入未知的黑暗领域。

      祀贪恋地望着霞光绚丽的天空,红彤彤的夕阳就像蝎头发的颜色。可惜,没见到绯流琥里的蝎,二十年后的蝎长什么样呢,祀有些好奇。算了,就让关于蝎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清俊少年吧,祀实在想像不出胡子拉碴的蝎,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当上父亲,无论如何,只要他过得开心,就好。

      巫女柔柔地看着祀,眼神里流露出悲悯:“回到最初的地方吧。”顺着巫女手指的方向看去,朱色的鸟居矗立在暮光中,穿涌而过的风掀起了祀的衣摆。

      第二天,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蝎警觉地打量着慈善的巫女,巫女慢慢从袖里掏出一只护身符:“有个人请我务必交给你。”然后礼貌地鞠躬告辞。

      蝎从绯流琥出来,认认真真地查看护身符。紧紧握着护身符,他想他犯了个天大的错。那女孩真的是阿祀,她等了二十年,只为让蝎找到她。蝎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

      阿祀出村之前,听闻任务凶险的蝎强硬地把护身符塞到了阿祀手里,并且警告她打开护身符的袋子就不灵验了。阿祀那么笨,肯定没有打开过袋子。蝎找到阿祀的时候,她的脖子上空空如也,护身符连同护身符袋子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蝎小心翼翼地打开护身符的袋子,一枚精致的银色戒指滚到了他手上,戒指崭新极了,仿佛蝎昨天刚把它装进袋子里似的。

      此刻,蝎庆幸自己是傀儡身体,没有泪水,没有疼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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