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引》左边的神

7、6

　　第六章
　　三年前，上阳连绵不断的雪山上曾留下过枯叶和白马的足迹，虽然现在那里白雪覆盖，看不出任何当初的痕迹，但在那个瞬间，那扭曲的足迹却是真实的。
　　回夜郎的途程比来时更遥远。白马步履匆匆，常把枯叶远远甩在后面，可下一程就会在某株枯树下等他。她翻开包裹，把自己最大随身携带的男装拿出来给枯叶。枯叶有些为难，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白马，白马却别过头，冷冷道：“别像个女人一样扭捏，难道你要冻死在雪山不成？”枯叶穿上白马紧巴巴的衣服，跟在她后面继续走。他踏在白马的脚印里，闻到衣服上的香气，忍不住微笑，却遭来在前面等他的白马的冷眼：“笑什么笑，天黑前不赶到下个猎户家，就要露宿雪山了。”“白马，谢谢你。”枯叶笑着道谢，他离开龙腹，想象三百年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现在他知道，三百年后他的世界里，有个叫做白马的女子，亦是他全部的世界。
　　那夜，他们赶到猎户的小木屋，取出猎户藏在床底的炭火、食粮和备用衣物，白马在隐蔽处放下一锭银子，转念又多放了一锭。晚饭很粗糙，小米粥和菜干，枯叶却吃的津津有味。白马看他鼻尖微微冒出的汗珠，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没有人跟你抢……”
　　枯叶的眼睛在微弱的油灯下晶亮，他见白马看着手里的酒壶发呆，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杀青龙呢？”
　　“上古有檮杌、穷奇、浑沌和饕餮洪荒四兽，为害世间，我所杀之青龙即四兽之混沌。不过……”白马顿了顿，她杀洪荒四兽不过是为了月夜罢了。
　　“为害世间？”枯叶在龙腹中三百年，对外面的世界不甚了解，可是，青龙常年潜伏于上阳雪山，并未去过人世间，何来为害人间？不过，即是白马说的，那青龙应该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吧？至少，它还将自己吞入腹中，至于究竟为何不杀他，他也着实不明白。
　　“那，你为什么不喝那壶酒呢？”枯叶忍不住又问。
　　“这酒是用来珍藏的。”白马笑容温柔。

　　第二日，白马让枯叶在木屋等自己，说要去西南边雪山寻样东西。枯叶要跟着一起去，却被白马拒绝。上阳山的西南边，传说经常发生雪崩，连最敏捷的猎户也不敢涉足。枯叶放心不下，偷偷跟了上去，顺着白马的脚印，不惧怕任何。他依稀记得，三百年前，自己也曾这样走在茫茫雪天之中，他记得自己要为一个女孩寻找雪天莲蕊，制成名叫无水的胭脂。三百年来，他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甚至忘了那个女孩的名字模样，可他却仍记得要去寻雪天莲蕊。毕竟有些事情，是生生世世都忘不了的。
　　走了大半天，枯叶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下，从脖子里拉出系再绳上的小瓶子，这是他从龙腹中带出的唯一的东西。三百年前，青龙狭天地之势而来，吞下的不仅仅是枯叶，还有枯叶守候着的雪天莲蕊。漫长的黑暗后，枯叶看见光，看见自己掌心的纹路，看见恣意盛开的雪天莲蕊。他摘下花，放入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罐里，然后开始每天为自己讲这个故事，为了不忘不疯魔。
　　上阳山东西面临渊，北通中原大国南接夜郎，将小小的夜郎与世隔绝。白马站在月夜身边，捍卫这个国家的尊严和权利。可是，更多时候，白马只是为了月夜而已。一个女子的心只够容下一个爱人，而不是一个国家。
　　白马回过头来，看见枯叶，忍不住恼怒：“不是说让你在木屋等我么？”
　　“可是，我想……我想帮点忙……”枯叶有些胆怯地回答。
　　白马叹口气：“算了，方才我已经寻了一圈，都未看见雪天莲蕊。”
　　“雪天莲蕊？”
　　“嗯，就是传说中能让容颜永驻的圣物。”枯叶刚想说我有，却听白马低声自语：“若是我用雪天莲蕊，月夜许会更喜欢我一些吧……”枯叶抓着药罐的手缓缓松开，自私也好，不知恩图报也罢，只是，只是不愿意……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轰隆的巨响，白马抬头看一眼，脸色一片惨白，她抓起枯叶的手就跑：“快跑，雪崩……”枯叶来不及发愣，拔足奔跑起来。身后的雪如脱缰的白色骏马向他们奔腾而来，枯叶跟在白马身后却不恐惧，只要跟在她身后，就这样奔跑着，一定能看到整个世界。枯叶嘴角浅笑，如雪中盛开的苍莲。
　　雪汹涌而至，枯叶张开手臂将白马紧紧拥在怀中：“不要怕，不要怕……我不会放开你的……”他在白马耳边轻声低语，白马竟是莫名的安心。他的手臂明明纤细，这个瞬间却似乎能撑起整个世界。

　　远处山谷里，青色的巨龙身上，一道血色漫漫弥漫，染红了周围的白雪。这伤口比它额上的伤痛十倍、百倍，可它却没力气挣扎一下。它慢慢陷入沉睡，它想起它的同伴穷奇，今后，它定会嘲笑它，竟为一个人类舍弃逆鳞，弄得满身伤痕。穷奇定然在某个地方游戏人间。可是它，混沌，却只要慢慢守候。总有一天，它将不是孤单一人。
　　他能活着就好。龙的微笑，原是人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