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当年 ...
-
随着长城食品总公司的挂牌成立，李臣也完成了他此次来南京的使命，便去跟石氏商量归期。
石氏在南京逗留一个多月，由着杜柔贞带她遍览了南京城内的名胜古迹，倒是把一辈子没见过的风光都领略了一遍，不过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又加上她住在总统府，就免不了各种应酬，她清净惯了的人，连日来被认亲事件扰的不胜其扰，其实早就有了归思，只不过因为李臣有正经差事要办，所以才不得不耽搁，如今李臣既然已经卸了差事，自然马上就去跟杜柔贞告辞。
杜柔贞留她：“您是惦记宝珠姐姐了吧，这才离了一个多月，就舍不得闺女 ，我可吃醋啦。”
石氏如今很喜欢杜柔贞娇憨，笑道：“我一个乡下婆子，能在总统府里住一个月，见识下这南京城的物华天宝，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继续住下去就是不惜福了，这福气啊得攒着慢慢花，一次花完了，以后不就没得花了？”
说的杜柔贞也笑起来，她知道石氏思家心切，但在老太太回家之前，还有件事却迫在眉睫，她示意左右伺候的人都出去，才说：“大娘，有件事恐怕还得需要您成全。”
石氏看她的样子，就明白又是与王启山认亲的事有关，不禁叹了口气：“难道你也想让我跟东北王相认？”
看石氏这些日子在认亲事件中的表现，杜柔贞也知道石氏恐怕私心里并不想与王启山有任何瓜葛，站在石氏的立场上，她非常理解石氏的选择，不过如今认亲事件却已经不是一家之事了，王启山盘踞东北多年，在东三省的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名义上归顺中央，但实际上却自立成王，俨然东北的土皇帝，而北伐之后，蒋忠汉好不容易利用济南事件将各方诸侯暂时统归中央之下，中央政权正需要收养生息，此时也无力继续对王启山用兵，所以两方才暂时获得了和平的局面。
“但王启山的靠山却是日本人，甲午海战之后，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他们以前扶植北洋政权，以维护他们在我国的利益，但北伐胜利之后，大总统在济南事件中的强硬态度，让他们知道中央政府绝不可能与他们沆瀣一气，也绝了他们与中央政府合作的念头，但日本弹丸之地，对外扩张是解决国内矛盾的唯一出路，所以长久来看，中日必有一战。”
“日本如今已经占领了朝鲜，大总统推断，下一步他很可能就要以朝鲜半岛为跳板，侵占我国东北，东三省物产丰富，一旦被日本人所得，就为他们进一步侵略我国提供了一个战略基地，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他们在东北扶植东北王的目的。”
“东北王背后靠的是日本人，大总统不相信他在中日之间的立场，但是如果他身边能有一个自己人，以延让的能力，再加上三十万东北军，日本想要吃掉东北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只有留得东北的天然屏障在，我们才能从容在内陆休养生息，发展经济，以免亡国灭种的杯具。”
石氏能养出王延让这样的儿子，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无知老太，杜柔贞如此晓以大义，她便心里再怎么不想跟王启山有瓜葛，也不禁苦笑：“好孩子，别多说了，你想让大娘做什么就直说吧。”
以石氏刚烈，肯定视与抛弃自己的丈夫重聚是种侮辱，不然从前也不会咬定了不见，可是如今她却能为了大义不惜委屈自己，杜柔贞对眼前这位不起眼的农村老太太第一次打心眼里觉得敬重起来，下面的话就有点难以启齿：“徐玉如拍了电报来，说她不日到南京，期待与您见一面，大总统希望您能给她一个台阶下，为延让兄弟回归东北提供一个机会。”
徐玉如，石氏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时，她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二十年过去，她几乎都没怎么老，瘦弱清丽，温润如水，还是老式人家的派头，并不穿旗袍，而是月白斜襟衫系一条黑色马面裙，看上去仿佛雨打海棠般楚楚动人。
石氏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时候石氏还得叫她一声嫂子，她丈夫刘胡子刚做完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案，劫持了一辆洋人的专列与政府谈判，要求自己武装合法化，跟他很久以前被招安的老乡宋江的命运一样，政府虽然不得不暂时给了他手下的土匪武装一支部队番号，却转头就将他这个部队的最高长官以谋反的罪名下到大狱里，为了营救自己的丈夫，当时徐玉如虽然身怀六甲，却不得不四处奔波。
石氏还记得她怎么跟自己说的：“石姐姐，求你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让启山兄弟帮我一把。”
那不是帮她一把，那是押上身家性命去跟她走一条不归之路，她要救丈夫，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亲爹，可是她王石氏的孩子就不要爹了？她不许王启山出门，她求他为病床上的老母想一想，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王启山怎么说的，他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可笑的是当初那个一心要为大哥尽忠的男人最后却娶了自己的嫂子，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为救丈夫不惜千里奔波的忠义节烈的女子又是以什么心情在丈夫死于她的劫狱计划之中后，又最终嫁给了丈夫的好兄弟。
石氏心里感慨万千，徐玉如却已经在她面前跪下来，两人的见面并不是私人会面，虽然料到徐玉如此行是来赔罪的，但考虑到她是东北王身边第一得意人，为了防止她不把石氏这个原配放在眼里，杜柔贞便留了下来替石氏撑场面，以防石氏受委屈，但就没想到徐玉如这个实质上的东北第一夫人竟然如此能屈能伸，说跪就跪，她这一跪，简直占尽了先机，她都如此伏低做小了，石氏如果还纠缠过去不放，看在外人眼里就未免有太过小气之嫌。
杜柔贞已经快步走过去要扶她起来，徐玉如却并不起身：“夫人，您还是让我跪一跪吧，我欠石姐姐太多，不跪一跪，心里实在难安。”
杜柔贞便去看石氏，石氏却好像早料到徐玉如必有此跪一样，脸上却是她从没见过的讥诮神情：“嫂子，你还是起来吧，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声石姐姐。”
“嫂子”二字一出，徐玉如脸色大变，泪珠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石姐姐，你到底还是埋怨玉如。”
“我当然怨你，徐玉如，我这二十年来没有哪一天不恨你。”石氏好像沉积多年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一样，眼睛瞪得血红，仿佛徐玉如是积年的仇人：“我石家上下十三口，被你这个贱人所累，全部死于乱军之手，你蛊惑我丈夫，让他为你抛妻弃子，我不怨你，我只当我命不好，可是你凭什么还要连累我的家人，你劫了狱就走啊，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为什么还要蛊惑王启山带你那个死鬼丈夫去我娘家歇脚，你们惹了事拍屁股走人万事大吉，可怜我娘家被污为反贼，一夜灭门，徐玉如，你害我如此，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一席话说的满堂皆惊，二十年前的事石氏绝口不提，大家就都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公案，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王启山二十年不进家门了，感情是害的发妻家破人亡，压根没脸再见发妻，众人都还愣神的功夫，徐玉如已经砰砰砰的磕起头来：“石姐姐，当初玉林奄奄一息，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立刻就有性命之虞，我不得已才让启山带我们到石大哥家歇脚，谁知道会惊动了官兵，后来之事，我们也没想到，这二十年来，启山无日无夜不为当初之事懊悔，他没脸见你，所以二十年来连家都不敢回，骨肉不得见。石姐姐，当初之事，全都是我一人所做的孽，与启山无关，启山是忠义之人，他是为了帮我才犯下大错，求您原谅他，给他个机会，让他弥补这些年未尽父职的遗憾。”
总统府宴客室的地上铺了地毯，可是徐玉如额头上还是磕出一片红肿来，她这副样子，让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石氏怎样苛待轻慢于她，虽然站在石氏的立场上，面对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人，实在是怎么苛待轻慢都不为过的。
杜柔贞真正觉得尴尬起来，以石氏跟徐玉如的恩怨，还要勉强石氏接受她跟王启山，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石氏清亮的声音响起来：“徐玉如，你跟我用不着委屈求全，你装的再像，我也没法原谅，王启山没脸见我，我也不想见他，今日之后，我希望咱们再无瓜葛，不过父子天性，我跟王启山的恩怨推不到孩子头上，我会让延让和宝珠回去认他父亲，怎么待他们，那是你们的良心，与我无关了。”
徐玉如一脸震惊的望着石氏，不相信她竟然真的打算与王启山老死不相见：“石姐姐，你总要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石氏却并不理她，继续道：“如果是二十年前，我恨不得你们都死了才甘心，不过如今我老了，儿女双全，怨愤已经没有那么深了，但让我原谅你们，我也做不到，还是就这样吧，永不相见，彼此相安。”
“当年之事，孩子们都不知道，他们只道他们的父亲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忠义之士，我觉得这样很好，今日之事，就止于我们三人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当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