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序》种昼

9、Chapter 9

　　那个冬夜，她没有死成。晕过去之前，只记得父亲拉开了母亲，周嫂将她从冰冷的水里抱了出来，在那样的情况下，父亲的脸上依旧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

　　自那个无比混乱、恐惧与冰冷的初潮之后，她的每一次大姨妈都会痛得生不如死，什么医生也看不好。

　　可也就是那夜之后，从周嫂口中，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父母已经做得足够好。他们只是没有办法爱她。因为，她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他们从来不过圣诞节、母亲在这一天看到她裤子上的血迹会失控，都是因为，在她来到之前，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却在圣诞节的这一天失去了，并且从此以后母亲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小孩，所以后来她才被从福利院接到了叶家。

　　母亲出生优渥，并且聪明漂亮，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当年因为喜欢，不顾家人反对走上模特一职，后来她想，这大概是母亲一生中唯一全心全意努力过的事情。因为天资与努力，母亲出道没多久便红极一时，获得很多人付出无数心血与努力也得不到的成功。然后，她遇到了父亲，相识相恋然后结婚。

　　她一直以为，母亲就像媒体报导的那样，因为父亲而放弃了事业。原来并不是，她只是不得不放弃。

　　母亲并不喜欢小孩，那个失去的孩子，她原本也是根本就不想要的。不料他却意外来到。母亲因为父亲以及外公外婆的压力，最终妥协留下了他。但不甘不愿得来的孩子，还要害得她放弃最喜欢的事业，让母亲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开始有产前抑郁的迹象，看父亲各种不顺眼，做了很多过份的事，他们的关系也开始变差。

　　然后平安夜那一天，意外便发生了。母亲因为父亲的晚归而与其争吵，混乱中不慎滑倒，就是在她初潮那一夜母亲坐着的地方。

　　快临盆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并且从此母亲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小孩，还因此变得病弱，失去了原有的好身材，之后的好几年里都骨瘦如柴，不只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健康没有了自己的事业。

　　那段时间，母亲的精神近乎崩溃，怨恨着所有人和全世界。最恨的是那个失去的孩子。恨他不顾她意愿地来到，在她努力接受他就要爱上他的时候，又不顾她意愿地离去，还带走了她的健康、美貌、事业以及曾经温柔的丈夫。

　　好几年后，母亲的身体和心理才渐渐恢复。后来父亲想修补他们的关系，说服母亲从福利院收养了她。母亲仍是不喜欢小孩，她想，大概是骄傲的母亲在那些难堪狼狈的日子终于过去之后，想证明自己已经很好，所以才会答应。

　　可是留在心中的伤痕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所以那一夜，母亲才会悄悄坐在客厅的那个地方。然后又在精神极度脆弱的时候看到了她裤子上的血，想到了很多年前同样的夜晚，自己身上的血。那一天，母亲也穿着米白的睡裤。所以最后才会思绪错乱，崩溃地拖着她去浴室，想冲掉那个她认为害得她失去很多很多东西的孩子。

　　原来，她本来应该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因为父亲母亲，她才有了家有了爸爸妈妈有了富足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们。而且，他们大概也曾经努力过，想要尝试爱她，所以他们家才会有那些活动和规矩。是她自己实在不够好，所以他们怎么努力也还是没办法喜欢她。

　　可是，尽管知道如此，在每一次冷得全身发抖或者痛得想到死掉的时候，她仍会忍不住想，她这么不好，为什么他们要收养她呢？在发现他们怎么努力也没法爱她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去呢？如果她没来这个家，情况会不会反而好一点？

　　但当她恢复清醒的时候，又会越发讨厌会这样想的自己。她这么不好，难怪他们没有办法爱她。

　　“你很好。”突然一个声音这样说。

　　不，她一点也不好。

　　“你很好。”那个声音十分坚定。

　　叶周猛地睁开了眼。

　　白色的房间，浅橙色的窗帘，还有她不喜欢的来苏水的味道。这里是医院。左手很凉右手很暖。叶周偏头，左边手腕静脉插着针管正在输液，药液冰冷；而右边，旺福正轻握着她的手靠坐于床边椅子上小寐。

　　叶周缓慢地扇了扇长睫，才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哦对，她被她的妈妈绑架了。旺福去救了她。仿佛永远客气的父亲母亲吵架了。

　　叶周理清了思路，右手轻微的颤动却惊醒了旺福。

　　“你醒了。”旺福惊喜道，扶着她坐起，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然后又说，“张嘴，啊。”

　　叶周愣了愣，然后听话地张嘴，旺福看了看后神色放松下来：“好了。”

　　叶周合上嘴。旺福转身一边倒水一边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发烧晕迷了一天一夜了。”

　　“好像……”叶周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此时旺福也正好倒好了温水递到她唇边，叶周喝了两口，说，“好像还好，没有哪里不舒……”叶周突然停住，看向左手的输液管，“这个可以拔了吗？”很凉，不舒服。

　　旺福看了看吊水瓶，安抚道：“不用多久的，很快就好了。”

　　“……哦。”叶周停了停，最后还是只说了个“哦”。如果旺福不在这儿，她大概已经将针管拔了，反正也是死不了的。

　　“你想吃点什么？”旺福柔声问道。

　　叶周却没有回答，垂眸顿了片刻后才说：“旺福，谢谢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旺福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不是我找到的。那天……我快天亮的时候便被冻醒了，报警之前，想先看看绑匪有没有联系你家人，所以便回车里找到了你的手机，然后从通讯录上找到你家里的联系方式。接通之后，先是，我想应该是你家帮佣听的，然后换成了你母亲，可是……”

　　旺福稍顿，看了看叶周后才继续道：“她的反应有些奇怪，所以我又从你的通讯录上找到了你父亲，告诉了他大概情况，问他有没有收到绑匪电话，顺便……也说了一下你母亲的异常。你父亲表示并没有收到任何异常电话，然后我便报了警，又打算找几家侦探社……可是后来，突然接到你父亲打到你手机上的电话，让我去销案，再后来，便是通知我找到你了，让我去接你。”

　　叶周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旺福伸出温暖的手抚了抚她的短发，让语气尽量轻松：“先别管这些了，总之现在你平安了就好，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

　　旺福话尚未说完，病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叶曙走了进来，见叶周已醒来坐起，神色在一瞬的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平静。

　　叶周突然伸手抓住了旺福的袖口。她不想和父亲谈话，即使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曾无比期盼过。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因为她有预感，谈话的内容她一定不会喜欢。

作者有话说

　　咳，短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