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序》种昼

13、Chapter 13

　　幽不见底的江水瞬间没过陆夏阳头顶，只留下咕噜噜的气泡。叶周惊恐地奔上前，声音发颤：“陆夏阳！”

　　水面晃动，很快哗啦声起，陆夏阳下一瞬间便从水中探出头，朝岸边而来，来不及抹抹遮眼的水珠朝叶周的方向安抚地笑道：“我没事，我会游泳，别担心。”

　　陆夏阳上了岸，叶周恐惧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难得冰凉的身体：“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叶周用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他，埋首在他胸前，不停喃喃地重复：“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

　　陆夏阳眸光沉了沉。“不要再”，她的请求似乎不只是对他说的，或者说，不是对他说的。不过他仍是轻轻地回抱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好，我不离开。只要你需要，我便不离开，直到你不愿再养我为止。”

　　闯祸的小孩被歉疚的父母揪着耳朵过来道歉，惊魂未定的叶周仍然紧抱着陆夏阳没有松手。陆夏阳笑笑说没关系，只是提醒小朋友下次不能在河边江边打闹，太过危险。

　　大冬夜里把人撞下水，那对父母显然十分歉疚，临走之前仍不停地道着歉，才拎着孩子离开。陆夏阳和叶周回到了投宿的民宅客栈，叶周一直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不愿放开。一直到陆夏阳要进房内简陋的浴室沐浴换下湿透的衣衫里，叶周仍下意识地抱着他的胳膊跟着他进了浴室。

　　陆夏阳不由笑了：“叶周，你是要跟我一起洗吗？”

　　叶周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讷讷地松了手：“不是……我不是……”

　　叶周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准备离开，陆夏阳脸上的笑容也在她转身的瞬间淡去，看着她的背影，眸光转沉，在她就要踏出浴室门里，突然重新出声叫住了她：“叶周，你很害怕我死吗？”

　　叶周背影一顿，微侧身子回头看他，偏着头眼神有些茫然，半晌后才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是连自己死都不怕的吗？为何要怕我死？”陆夏阳沉沉看着她的眼睛问。

　　为什么怕他死？叶周的眼神更加茫然，她很喜欢他，怕他死不是很正常吗？

　　陆夏阳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眼神回复柔和：“因为留恋所以害怕。叶周，其实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想离开这个世界，你看，至少还有你留恋的东西在。”不管这个东西是他或者是他所像的那个人。

　　“所以，下次在再升起那样的念头之前，想想这些你还留恋的东西，想想你此刻的恐惧。我不离开，你也不要离开，好不好？”陆夏阳问。

　　她还留恋的东西……叶周微眯起眼，又偏了偏头。

　　“好不好？”陆夏阳音量不变地再次问。

　　“……好。”叶周沉默之后终于应声，转过身，微仰头看着他，再次答应，“好。你不要离开，我也不离开，我养你。”

　　陆夏阳点头，暖暖的笑容漾开，叶周心中一直溢着寒气的地方，似乎也跟着稍稍暖起来。

　　不久之前，她没有什么需要活着的理由，就像她没有什么需要死去的理由。如今，她已经有了应该死去的理由，可是却似乎也有了想要活着的理由。

　　叶周走上前，伸手搂住陆夏阳，闭上眼，微踮起脚吻上他的唇。也许，他说的没错。她希望，他说的没错。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想离开这个世界。

　　古城并不大，一天的时间便足以从城头逛到城尾。重要的是，陆夏阳带叶周出来的目的似乎也达到了。二人正好又都有些记挂腿伤未愈寄养在宠物店的旺财，所以第二天便开车回了家。

　　叶周被绑架后不久，秦梨便因她无故没去上班给她打过电话，当时手机在陆夏阳手里，陆夏阳编了个她身体不适的理由帮她请了长假。叶周去上班，本来就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这回回来后，她有了新的想画的东西，便也干脆继续放着假没去上班了，专心在家里画画，画那个时空凝固的古城，画那个笑容和花环上的花朵一样绚烂的奶奶。

　　虽然多了白天在家的时间，可一切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大多数时候，陆夏阳和叶周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多少交流。白天她在书房画画，他或在客厅厨房忙碌，或在卧房看书。只在吃饭的时候会来唤她，或者在她在书房待得太久时喊她出来陪旺财玩。

　　可是，好像又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常常会在对方的床上醒来。最初是她在半夜被梦里无边的寒冷冻醒，于是敲开了他的门爬上了他的床，向他寻求短暂却热烈的温暖。即使在短暂的温暖过后，醒来寒冷依旧。

　　只是后来好像有什么变得不同了。在她并没有那么冷的时候，看到他暖晕灯光之下垂首看书的侧颜，或者听到他轻唤“叶周”的嗓音，也会忍不住想抱住他。

　　他们的关系，似乎真的得算包养和被包养了。

　　他实在是一个好情人，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她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包养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可是有时候又会想，其实她才是被包养的那个。她用钱包养他，而他用温暖包养了她，让那些作死的念头越来越少在她脑海闪现，让她愿意如她答应的那般不离开。

　　可在她发现这些的同时，又开始恐慌。如果有一天，陆夏阳想起的记忆不只是一点点了，或者说，承认想起的记忆不只是一点点了。这些温暖是不是就要消失了？她是不是又回到以前的无边冰冷中了？

　　于是越是恐慌，便贪求得越多，让她越发感觉自己的无耻与无药可医。

　　寒冷漫长的冬季在她意外捡来的温暖中慢慢消逝着，不知不觉中，已近岁末。满世界开始显露出喜气洋洋的红，耳边随时会听到喜气洋洋的歌。小小的公寓里似乎也感染到了节日的喜气，陆夏阳添了不少装饰，让叶周也感受到了新年的气氛。

　　只是，看着阳台顶红红的灯笼，叶周不由思绪飘远，家中走廊里的红灯笼开始在眼前晃荡。除了有着不好回忆的圣诞节，不管西方的还是中方的，叶家偏执地对每个节日都十分重视，似乎是作为对这个徒有空壳的家的最后拯救和挽留。所以往年的这个时候，叶周必是会回家的。如今，大家大概终于不用再努力了。

　　叶周正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随手拿起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后烫手般将手机一抛，扔在远远的沙发角落，睁着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是家中号码的来电，这是绑架之后的第三次。

　　那天从医院离开之后，她再没见过父母。父亲给她打过很多次电话，她一次也没有接过，因为不想。家里的号码也给她打过两次电话，这是第三次。她同样一次也没接过，因为不敢。她想这个号码大概是母亲打的，虽然她大概已经不能再叫她妈妈了。

　　她的存在就是伤害，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消失。因为生有便有罪，所以所有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所以在答应陆夏阳之后，她仍旧时不时便会忍不住想，如果十一年前那个圣诞夜，她淹死在了浴缸里多好。那时母亲还幸运地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幸运地什么都不知道。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要提醒自己，世界很美好，她不离开。

　　手机铃声执着地响了很久，在始终无人回应后终于放弃地停止。叶周又静静地盯了手机半天，终于移开视线，抬眸下意识地搜寻陆夏阳的身影，却发现他正倚在卧房门边，静静地看着她。显然也是早已听到铃声，并且从那了然的目光来看，大概也已猜到她为何不挂也不接，就这样扔得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

　　叶周回避他的视线，走上前，十分熟练且自然地伸手欲投入他怀中，却被他轻轻推开。叶周再凑上前，又被他推开。叶周终于抬眼看向他，微蹙起眉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陆夏阳却拍了拍她的头，问：“明天除夕，你要回家看看么？”

　　她怎么还有脸皮回家，那本也不该是她的家。叶周当时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此刻，她却开着车，在往家中的方向而去。

　　叶周蹙着眉心，第N次看向副驾驶座上悠闲地翻着杂志的陆夏阳。

　　“开车要专心，晚上很危险。”陆夏阳头也不抬地说。叶周收回视线，可是没多久后又忍不住看向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意。

　　“看路。”陆夏阳终于合上了杂志，抬头看她，“叶周，我认为，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有些包袱，或许不是你想像的那么难以卸下，说不定，不愿放过自己的只是自己呢？”

　　叶周眉心拧得更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了他的意思。抓着方向盘的手却有些泛白。

　　陆夏阳看了看她绷得紧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叹了口气，最终道：“你如果还是不想，我们今天就回去吧。”

　　叶周终是没有调转车头，只是将车远远地停在别墅的视线范围外。然后和陆夏阳一起下了车，步行到别墅的铁门前。没有进去，只是偷偷地在外面看着。过年是个喜庆的日子，她最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膈应母亲的好。

　　别墅和往年一样，被装扮得十分有年味，虽然因此显得和它欧式的建筑风格有几分不搭，却难掩欢庆的喜气。

　　叶周隐在铁门外的门柱之后往里看，一楼餐厅落地窗的窗帘是开着的，餐桌之上，似乎是满满一桌的菜，并未看见父亲的身影，只有母亲一人独自坐在餐桌前，纤瘦的侧影依旧优雅而美丽。只是，让叶周有些意外的是，不知是不是隔得太远自己眼花，母亲脸上的神情竟似乎很是轻松，有着以往没有的活力与光彩。

　　叶周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却见母亲突然侧头，朝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