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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第五十章

      一听这话,白玉堂又惊又喜,急忙详问端倪。蒋平老脸一红,生平给人保媒拉纤,以这三寸不烂之舌立下大功不知凡几,此时轮到他自家喜事临门却忸怩起来,一时张不开口。徐庆性子最直,忍不住道:“行了,老四你也别抹不开了,还是我说吧。”
      原来黑水湖共有八位寨主,排行在七、在八的系兄弟二人,一名范天保,一名范天佑。这些寨主除在山寨上各有居所外,外面亦皆另有产业,其中范家兄弟就住在东鲁村。这兄弟二人各有妻妾,却只范天保得了一个独生子大郎,自是百般溺爱,看得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娇纵得那范大郎横行乡里,欺压良善。
      那日范大郎带了家丁在街上闲逛,遇到个牵着家里病驴出来溜的幼童。那驴病在腿上,走路一拐一瘸,十分好笑。范大郎来了兴致,非要喝令手下把驴抢过来,幼童急得直哭,一旁无人敢管。偏巧鲁世杰从此经过,仗义出手,教训了范大郎,却也因而得罪了范家。当夜便有人夜闯鲁家,欲取鲁馗父子性命。
      范家既做的是绿林买卖,连带家中女眷亦是练家子,范天保一妻一妾,范天佑一妻二妾,人人手下不善。范家人不知卢方等人寄住鲁家,以为鲁馗虽是武将,却已多年不动刀兵,鲁家其余人等更不在话下,也是托大,只来了五个女人就要给鲁家灭门。一场激斗下来,五女自然是没占到分毫便宜,只是男女终究有别,卢方兄弟几人动手时不免有所顾忌,兼之鲁馗以为大家本乡本土,总不好太过撕破面皮,因此留了情面,有意放几人脱身离去。
      这边事情一了,鲁馗怨儿子闯祸,卢方几人又行劝解。偏有蒋平,虽说劝解,十句里倒有七句是夸鲁世杰的,称赞他小小年纪颇有侠义之风,打抱不平之事当然做得。鲁馗在旁哭笑不得,突然灵机一动:“老弟你既然如此看重犬子,不如把他收在你门下,是教是打由你做主。”蒋平这才被堵住了嘴,他虽喜欢鲁世杰这孩儿,但收徒传艺却是生平头一回,从前既未想过,这时便有些发愣。卢方在旁笑道:“四弟呀,此乃好事,犹豫什么?”徐庆跟着道:“老四,这么好的徒弟你要错过了,那我可就收了。”蒋平亦灵醒过来,嬉笑道:“既是好事,三哥,你就别和小弟争了。”于是就这般定下,鲁馗另摆拜师酒,鲁世杰正式拜入蒋平门下。
      白玉堂听罢这段故事,觉得有趣,便要见见这个新侄儿。鲁馗叫来儿子,只见这孩子最多不过十五年纪,头梳双锥,身材瘦小,但双臂上筋肉虬结,显见得根骨甚佳,称为天生神力亦不为过。蒋平教他称呼:“孩儿啊,见过你五叔。”这孩子略略有些咬舌,便显得带了几分愣头愣脑,却是很懂礼数,忙深施一礼,叫了声:“五须(叔)。”玉堂搀扶起来,笑道:“好孩子,五叔来得匆忙,不曾备得见面礼。”说着摸出两个金锞子,“做个零用吧。”鲁馗待要推辞,蒋平先笑道:“拿着拿着,你五叔给还客气什么?”鲁世杰这才接过锞子,谢过五叔。
      “三哥,”玉堂看过鲁世杰,又想起另一桩喜事,“四哥可是双喜临门,还有四嫂呢。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几时成的亲?”卢方道:“你四哥现在才定亲没几日,眼下正忙公事,哪里有有隙成亲。”偏偏定亲那日徐庆在场,一应经过看在眼里,个中有趣之处虽早跟大哥等人讲了,但五弟还未知晓,怎能忍下不说?遂大声道:“好好,我给你说说,你四哥四嫂可是不打不相识。”玉堂见四哥神色忸怩,料想其中定是谐趣横生,笑意盈盈,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徐庆清清嗓子,满面带笑,这才讲述蒋平奇巧之下结姻缘的经过。却原来自从与黑水湖擂台赌胜,双方都在忙着广邀友朋前来助阵,黑水湖一方自不必说,徐庆赶回君山送信之后,蒋平也没闲着,带了鲁世杰外出寻找北侠。只是他们师徒二人却扑了一个空,白白奔波一场,却未能访着北侠。
      蒋平又怕出来日久,伍万丰等人再生什么变故,所以急着带鲁世杰赶回,途中恰巧遇上自君山赶回的徐庆。老少三人遂结伴而行,一路上诸多留心,时常可见绿林中人往黑水湖方向去。那一日三人正在打尖,因错过了饭点,店中原本只他们一桌客人。三人用饭时谈几句闲话,忽听门外马挂銮铃声响,声音到了门口住了,又进来五人,一个个身披大氅,手握兵刃,神态倨傲,显是江湖人士。伙计急忙迎上,将几人让在东首一桌坐下。为首的一个坐下还只管大咧咧谈论新买的马匹如何,另有一人吩咐伙计喂上马,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
      这五人一来,店里虽不过两桌客人,却顿显喧闹不少。为首的那黑脸大汉只顾吹嘘:“今日合该我得着了,这马这个价钱,值了。”其余几人不住恭维:“大哥这次去黑水湖,注定扬名立万,又得了宝马,将来岂止是双喜临门。”恰巧店伙计送菜上来,他方才曾听蒋平那一桌念叨了两句“黑水湖”,再听这五人亦作此说,逐多了一句嘴:“呦呵,今日巧了,您们这两桌都是要往黑水湖去的客人。”
      那黑脸大汉听了便朝蒋平等人这桌上望来,瞧见蒋平时似是怔了一怔,又打量几眼,倏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鸡骨头?”蒋平几乎没被气得乐了,心道此人是谁,这成个什么眼神?还没等他开口,那边桌上的另外几人七嘴八舌道:“大哥,你认得他?”黑脸大汉嘴一咧,满面大喇喇目中无人的神气:“认得认得,说来也有十多年了。想当初这小子刚出道,在线儿上混日子,专管给人拎马桶、倒夜壶的。”其余几人听了,一阵哈哈狂笑。
      蒋平腹内气得咬牙,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便在此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一声健马长嘶,声音清澈之至。他是大客商出身,年轻时曾做过贩马的营生,于此道颇有见地,这时心中一动,想起方才这几人吵吵嚷嚷说买了好马,便有了计较。他们这边正好吃罢了饭,徐庆道:“老四,我来会账。”蒋平悄悄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来:“三哥不忙,你只管带着世杰先走,今日的账有人会了。”徐庆与蒋平做了这许多年兄弟,知道他要调理这几个匪人,肚里暗笑,忙点点头,拉着鲁世杰出了店门。
      “几位,恕我眼拙,你们是?”蒋平端着酒杯凑到那一桌前,以言语试探。那黑脸大汉“哼”了一声:“怎么,鸡骨头,我认得你,你就偏忘了我?”旁边坐着的尖脸小个子接口道:“今天就教给你,我们是‘五蛇兄弟’,这位就是我大哥‘金头蛇’吴涛,那是我二哥‘银头蛇’刘华。”说罢一指同桌的胖子,“在下是‘铜头蛇’路兴,那边是我四弟‘铁头蛇’李伟,‘五弟‘五花蛇’王泽江。”
      蒋平心中暗骂:“不过就是五条畜生尔尔。”面上却仍是带了笑意,又仿佛带了几分谦恭:“原来是五位英雄,请恕我这无名之辈不识人之罪。”那吴涛似是倨傲惯了,虽把蒋平当成旧识,却也并不把他当作一回事,斜眼看了看,大声道:“你也要往黑水湖去?”蒋平笑道:“就我这两下子,去了给人拎拎马桶,倒倒夜壶还差不多。”他话未说完,这五条“怪蛇”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狂笑。
      蒋平等他们笑完了才又道:“不过这几年我也没闲着,常年在关外,倒腾些马匹贩卖,对牲口多少懂得些。到了黑水湖帮人看看马也算尽了心。”他料定了那吴涛新得好马,正在兴头上,故意把话头往马上引。果然,吴涛来了兴致:“怎么,你懂马?”当下饭也不吃了,把酒盅一丢,拉着蒋平就到门外。徐庆和鲁世杰临走时把蒋平的坐骑一起牵了去,此时马槽上还拴着五匹马,其中一匹白马明显高出甚多,四腿修长,骨健筋强,间或嘶鸣一声,端的是神骏已极。吴涛指着那白马问道:“你看,我这马如何?”
      “果然好马!”蒋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他这时倒不是有意恭维,而是凭着多年经验瞧出来这果然是匹极难得的宝马。吴涛得意洋洋:“你看我这马,五百两银子买得值不值?”蒋平不敢相信般大声追问一句:“多少银子?”吴涛倒被吓了一跳:“五百两纹银……怎么,我买贵了?”蒋平忙道:“值,值得很哪!照这样的好马,五百纹银买个马驹子都值,何况如此好马。好,好,实在妙极。”
      “你别光说好啊,来点有用的”吴涛撇嘴道。蒋平一笑:“这马四蹄矫健,双耳呈鹿型,显见得乃是大宛良种,就是花上两千五百两亦是物有所值。”吴涛大为高兴,蒋平却话锋一转:“只可惜……”“可惜什么?”“这马可还没有跑开呀。试想那马贩子从西域贩马,自然不会仅此一匹,说不得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这么多马匹一旦炸群,定会闹得血本无归。因此马贩子需将所有马匹的蹄子用绳索拦在一处,既防炸群,驱赶也方便。从西域到中原这千万里路走下来,再是好马也习惯了腿上的绳索,迈不开步子是常有的。”蒋平一通高谈阔论,吴涛听得连连点头,甚觉有理:“鸡骨头,那你看怎么把我这马跑开了呢?”
      蒋平趁势道:“可否让小的试一试,为老兄把这马跑开了?”吴涛向来瞧不起他口中的“鸡骨头”,只将其当作打牙取笑的篾片一类,如今虽看他多了个相马的本事,却也一样不放在眼中,只管说道:“行啊,那你就试试。”蒋平于是翻身上了马,开头还只管慢慢催动,口中不忘解释:“你瞧,这马的步子还是小了些。”吴涛不疑有他,大声道:“那你就快些,再快些啊。”
      蒋平答应一声,催着马来回走了两趟,突然双腿一夹,大声吆喝:“驾!驾!”他是此中行家,那马听了呼喝,放开四蹄,朝西一路奔下去了。吴涛见了得意,还只管拉开嗓门喊叫:“再快些才好!”谁成想过了一顿饭工夫仍不见回来,始感不妙,小个子路兴道:“大哥,莫不是那小子拐了马跑了吧?”吴涛还想说不能,另外几条“蛇”也道:“刚才那小子可一直未承认是大哥你的旧识,保不齐认错了人,让他钻了空子了!”
      吴涛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要追,孰料又被店伙计拦住:“几位,您方才的酒菜共三两七分银子,那桌客人的饭钱是二两五分银子,请一起结了吧。”这时候再要解释他们跟蒋平不是一路,伙计哪里肯信?他们急着往黑水湖去,路上不便多生枝节,又不好在晴天白日之下赖账的,直气得几乎没一蹦三尺高。倒是路兴灵醒,扔了一锭十两的银锞子过去,几人才脱了身,急急忙忙上马往西追去,又哪里还追得着?
      蒋平纵马向西跑出约有二里,即折而向南,兜了一个圈子才回到原本要走的正路,徐庆与鲁世杰正在路口等他。三人相见,边走边说起蒋平戏耍“五蛇”兄弟经过,不由哈哈大笑。
      徐庆、蒋平心有记挂,赶路甚急。哪知一日正行至一片山丘上,突然狂风大作,随即浓云密布,大雨倾盆而来。这山间的雨说来就来,偏偏四周尽是些土石砂砾,连棵能避雨的树也无,三人猝不及防,登时被浇得浑身透湿。就在此时,空中劈下一道闪电,跟着一个焦雷轰天也似的炸响。鲁世杰所骑的那马虽也不错,终究只是凡种,被雷一惊,嘶地一声,几乎人立起来。蒋平大惊,忙叫:“小子,快抓稳了!”那马乱蹦乱跳,鲁世杰被颠得一上一下,死死抓住缰绳叫道:“西(师)父,马毛啦!”
      蒋平催马赶上去,抡起绳子就朝着鲁世杰那坐骑的耳根子来了一下。那马吃疼,终是不再癫狂,却撒开了腿顺着山丘一路跑了下去。蒋平一看不好,匆匆叫了声:“三哥,你先找地方避避雨,我去追那孩子。”不等徐庆答话,急急忙忙就顺路追了下去。
      师徒二人一直跑下山坡,蒋平才抽冷子抓住鲁世杰坐骑的缰绳,帮他把马停下。这时那雨仍不见小,师徒俩被淋得狼狈不堪,蒋平抹把脸朝四下张望,只见依着山势的地方有一排房屋,最前面的是座青砖院落,门口高挑着灯笼,似是座店房。蒋平心中一喜,忙带鲁世杰赶到近前,果然是家客栈。伙计闲极无聊,正坐在门口向外张望,一见蒋平师徒,急忙过来招呼。蒋平便将马缰绳交到伙计手上,吩咐先用草料喂上牲口,又问可有干净上房。
      那伙计笑道:“小店不大,但客房绝对干净,请客官放心。”蒋平便道:“地方可也不能小,我们一行是三人,等会儿还得来一个。”又问伙计名字。伙计道:“小的姓何,有个外号叫做‘何高眼’。客官不必担忧,我们这院子小,房不小,就是再多来几位朋友也是住得下的。”说话声中,将蒋平师徒让进了东厢房。
      蒋平让伙计拿个火盆进来,再上坛老酒,好暖身子。伙计答应着才出去,迎面正对上一个才进来的女子。这女子三十上下年纪,生的大眉大眼,面容倒也白净,身穿喜鹊登梅的粉色衬袄,背后背着斗笠,下面的葱绿衬裤高高卷起,露着一双雪白小腿,一只手上提着鱼竿,一只手抓着鱼篓等物。伙计一见先露笑脸:“大姑娘,这天儿还钓鱼去了?”这位大姑娘显见得也是不拘小节的潇洒人物,瞪眼道:“少说废话,知道尿坑我还往筛子里睡呢。这不是赶上了?”说着将渔具、鱼篓一并塞给伙计,又吩咐:“一会儿老爷子带朋友过来,这三条鱼你烧上了,我留一条就成,下剩两条给老爷子待客。”说着便要往东厢房走。
      伙计拦道:“东厢房有客,您先往西厢房歇歇吧。”这女子有些诧异:“嗬,这种天儿也有出门的。”便往西厢房去了。东面厢房的窗子半开着,蒋平站在窗前正将方才情景看个满眼,心里嘀咕:“你这也叫废话,知道尿坑我还就不睡觉了呢。”看着拎鱼篓往厨房去,才又回去坐下。
      此时雨已渐渐住了,蒋平和鲁世杰拧干湿衣,因随身携带的包袱也湿透了,没得可换,好不好地又勉强穿上,然则却耐不得冷。只能等伙计取酒、拿火盆来,偏偏等了又等,直到一阵炖鱼香气从厨房飘来,伙计仍不见人影。
      蒋平心里冒出一股火来,暗道这伙计委实无礼,放着住店的客人不管,只顾先招呼自家人。鲁世杰又不住口地念叨:“西(师),西(师)父,饿呀。”让他再等一等,但这孩子天生神力,饭量也就不小,哪里还能等得,嘀嘀咕咕地道:“我等得了,肚几(子)等不了呀。”蒋平正没好气,突然间计上心来,压低声音道:“小子,你可愿意吃鱼?”鲁世杰正饿得乱嚷,急忙说:“愿,愿意呀,可哪儿有啊?”蒋平笑道:“你要愿意那就有的吃。”突地又压低声音,“现在厨房可正做着鱼呢,你若想吃,就悄悄地端一盘过来。”
      “那不是偷了?”鲁世杰瞪大眼睛,蒋平一拍他脑袋:“师父让你去的,你怕什么?你若不饿那就别去。”鲁世杰原本性子就有些混愣,听师父发了话,也就不再多想,推门跑出去,凑到厨房窗根下,探头一看,恰好伙计盛了一条鱼给西厢房送去,灶台上摆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是两条新出锅的鱼,一阵高兴,心想着师父一条、自己一条正合适,于是端起盘子就往回跑,嚷嚷:“师父,我把鱼偷来了!”蒋平气得赶紧捂他嘴:“你可别嚷了。”看看鲁世杰手里的托盘,又让他回去拿了一遭筷子、酒壶,爷儿俩遂坐下安享美味。
      那边伙计送了鱼,又被叮嘱几句话,才回到厨房,一眼就见柜门开着,赶紧上前几步,不及清点丢了何物,却又见装鱼的托盘没了,急得叫喊道:“哎哎,怎么回事,我的鱼呢?”他一叫喊惊动了西厢房的大姑娘,放下筷子出来问:“怎么回事?”伙计抖着双手诉苦:“方才大姑说留下的鱼,我就放在灶台上,离开了这么会儿就没啦!”
      那位大姑娘自来脾气暴躁,闻听竟有此事,逐过来查看,随口问道:“难不成是猫叼了去?”伙计指着灶台道:“猫也没个把盘子一并叼走的。”大姑娘心里觉得有理,看见灶台上的小窗开着,绕到外面一瞧,只见一串泥脚印,直指东厢房,不由生气,压着火问:“今天住店的是什么人?”伙计这时也瞧出来了不对,忙道:“一老一少,像是江湖人,有点像……混□□的。”“要黑让他上外边黑去!”大姑娘正上着火,一瞥眼却瞧见了西厢房门开着,急忙回去再看,原本放在桌上的鱼一样是连盘子也不见踪影了。
      大姑娘心头一股火气焰腾腾直冒,站在院子里大骂:“哪里来的贼人,也敢太岁头上动土,偷到姑奶□□上来啦!”这一骂起来哪还有个消停,自然越骂越是难以入耳。蒋平突然开了门,靠在门板上,笑嘻嘻问道:“大嫂子,你……”大姑娘气道:“呸!谁是你大嫂子?”蒋平也不生气,改口道:“弟妹……”大姑娘怒道:“人家是姑娘!”
      “大妹子,消消气,何必如此大火气?”蒋平改了口仍是嬉皮笑脸。大姑娘气道:“你这瘦鬼少套近乎!我问你,是你偷了我的鱼?”蒋平肚子里有了垫底的,此刻也不觉得冷了,笑道:“何必说得如此难听?是我拿的。”大姑娘几乎气得笑了:“这还不算偷?”蒋平自有一套理论:“偷归偷,拿归拿,可不能混为一谈,何况这也是我该拿的。”伙计在旁看得发愣,借着这个机会插上了口:“怎么该拿?”蒋平一本正经道:“你们这是开店的,俗话说‘店家,店家,到店如进家’,我住在你们店里就跟住在自己家一样,在家里拿些东西有何不妥?”
      大姑娘气得乐了:“你少耍光棍,赔我的鱼来!”正好鲁世杰走来,听到这话乐了:“鱼,鱼早进肚几(子)了,要打架我跟你打。”或者跑上前来。大姑娘见这小孩子说话可气,哪知道他天生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还以为是蒋平有意教唆,看他挥拳而上,一气之下便也动上了手。鲁世杰虽骨子里好武,到底年纪尚幼,且资质所限,于小巧功夫上不大灵便,接连两拳没打到人,反而被人引得滴溜溜乱转,一个眼花,臀上便着了一脚。一般人若是身后受力,必然向前跌倒,这位大姑娘的武艺路数很是奇特,饶是踢了人,劲力到处却似有种黏力,对方反而向受力处跌倒。鲁世杰站立不稳,“啪叽”一声坐到了院里才下过雨的泥地上。
      “大妹子你这是何必呢。”蒋平一看徒儿栽了,知道今日这事非得出手不可,嘴里说着,人也下了场子。大姑娘一瞪眼,只见蒋平慢吞吞走来,好像是要求情般,突然一招“双峰贯耳”,双掌一前一后,当头便打。
      这位大姑娘习就一身好武艺,只觉蒋平这一招力道未免有些不正,于是撤回一步,身形急转,左手疾探,去扣他脉门。哪知道蒋平第一招原是虚的,跟着也兜起了圈子,来回蹦跃,间或递出一招,左三右四上五下六,也算是颇有模样。然则他水下功夫了得,陆上能耐却是差强人意,几个回合下来便让人瞧出“虚招太多,华而不实”,那大姑娘正一肚子气,趁他向左一跳,来不及回转身形的空隙,照臀又是一脚。蒋平“哎哟”一声,有心稳住下盘,奈何身不由己,照样是“啪叽”坐到了泥地里。
      鲁世杰没心没肺,看着有趣就笑道:“哈,西(师)父,这下没偏没向,咱们都,都坐了屁,屁墩儿。”蒋平气得骂道:“还有脸笑!”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丫头,快住手!”众人循声一瞧,只见门口站了两人。蒋平师徒只认得一个乃是徐庆,另一个则是位身量高大的老人。那大姑娘一见这二人,先喊了一声:“爹。”老人一指大姑娘:“丫头,不得无礼。这些都是为父朋友。”大姑娘听了,脸上微微一红:“哟,是嘛!您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怎不早来一步呢?”说着抿嘴一笑,扭身回西厢房去了。
      徐庆将手上牵着的马缰绳交给伙计,看蒋平正从地上站起,忍不住道:“四弟,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才见面就和人家姑娘动上了手?”蒋平亦觉有些抹不开,讪讪道:“嗐,我也不知是自己人啊。”徐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先给蒋平与那老人作了引见。原来那老人便是“江南五老”之一,“圣手神偷”花万方,与蒋平的授业恩师平辈论交。蒋平闻听便要施礼,花万方却又拦住:“我与你三哥也是旧识,咱们江湖乱道,肩膀齐为弟兄就是了。”蒋平才要说话,花万方直接便叫道:“蒋老弟。”蒋平生平最是识劝,当下也把话接了过来:“哎,花大哥。”
      花万方道:“蒋老弟,小女多有得罪,还望你多担待着些。”蒋平忙道:“不过是拳脚上闹着玩儿罢了。”想想还是不好意思,又加上一句,“何况这事怨我。”花万方还想让大姑娘过来道歉,蒋平拦道:“别别,您这赶着骂小弟了,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一句话说完,几人均觉好笑。花万方便将众人又让进东厢房,吩咐伙计烫酒备菜,有什么简单便利的吃食先上着。
      伙计答应着去了,先端上卤肉、咸蛋、鱼干等小菜及烫好的老酒,方便几人边喝边聊,再回厨房忙着烹饪。原来这小店正是花万方的产业,他家就在店房后的一座独门独院,只是另开了门,与店房分开,原本是想着家有未出阁的闺女,进进出出避些嫌疑。只是这位大姑娘生性豪迈,不输于男子,加上母亲早逝,自幼跟着父亲闯荡江湖,对那些闺阁礼仪从不放在心上,也就不在意什么世俗道理,且又性情顽皮,被父亲无奈之时称作“顽皮猴”。
      徐庆、蒋平等人过来的那条道路再向山里走不多远有座小庙,今日花万方本是到寺里找僧人下棋的,不想巧遇躲雨的徐庆。花老邀徐庆到家一叙,徐庆因四弟师徒二人不见踪影,正不知道哪里寻人,花万方一听却是巧了,这方圆几十里只有自家的一处店房,蒋平两人必是住到自家了。因此两人一同回来,恰恰正赶上拉架。
      花万方与徐庆分属故友重逢,与蒋平却是初识,自是有许多话说。花万方提起当年大闹东京、紫禁城献艺、御河打捞金蟾等事,蒋平大是得意。此时伙计又陆续上了许多菜肴来,蒋平几盅酒入腹,话遂多了起来:“小弟虽不敢夸海口,但行走江湖以来确未办砸过一件事。想当初去邓家堡捉拿‘神手大圣’邓车,小弟知道那是龙潭虎穴,可是既然众位兄弟们都不明其中情形,照样豁出性命前去打探。虽说运气不好遇上了‘花蝴蝶’,但刀架脖颈也没说半句熊话。”然后又有许多旁的话说,皆是哪次抓差办案、何时奉命缉凶,真个算是“处处办大事”,有五分难也吹到了七分,又用十分的气魄把这事办成,果是“英雄不凡”了。
      徐庆听四弟吹得实在不像样,有心使个眼色让他把话止住,蒋平正在兴头上,又哪里收得住?
      蒋平说得兴高采烈,连带着自家身世也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从十八岁初出江湖说起,一宗宗一件件,一直说到今年整整四十有三,只因一心要闯事业,从来心无旁骛,连家也没顾得上成。他这行说,花万方还听得颇为专注。徐庆几次想打断四弟话头,碍着花老颜面,只能忍下了,却免不了暗暗替他脸红。
      这里蒋平正说得逸兴横飞,就听那大姑娘在窗外道:“爹,请您出来一下。”花万方不解何事,忙告了便,出来跟着女儿一直走到西厢房,问道:“丫头,我正在陪客,你叫我出来做甚么?”大姑娘实已在外听了半晌,却突然问了一句:“爹,客人是些什么人?”花老便说了一遍徐庆、蒋平的名姓绰号。大姑娘偏偏又问:“那个瘦的是什么人?”花老不明所以,但他素来宠爱独女,遂再重复一遍:“那位是‘五义’排行在四的‘翻江鼠’蒋平。”大姑娘道:“您瞧蒋平此人如何?”花老道:“自然是好人。”
      “爹,女儿我今年多大了?”大姑娘这一问倒是把花老问懵了:“你这是怎么了,自己年岁反而不知了?你肖猴,今年不是恰好三十?”大姑娘这才说到了点子上:“那您说女儿可是该找婆家了?”提起这事,花老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怎么不该?可不就是你高门不攀低门不就,耽搁了这些年吗?”大姑娘一笑:“这可不是女儿胡乱挑拣。只因娘故去得早,女儿不忍心抛下爹爹,所以一心想多陪您几年。如今您退隐江湖,不再管那些打杀之事,女儿也就放下心来。我有心找个婆家了。”
      花万方瞪眼道:“你眼下想找,一时之间哪儿有合适的?”大姑娘终于把话说出口:“您看蒋平如何?”花万方一愣;“怎么,丫头你看中蒋平了?”大姑娘笑道:“可说呢,我就看这人蛮是有趣。”花老虽无门户之见,但无论如何此乃女儿终身大事,仓促下哪里应付得下:“丫头啊,这可不是找个乐子,谁知他有无妻室?”大姑娘也顾不得了,直接道:“他刚才不是说了,今年四十三岁尚未娶妻,您没听着?”花老仍觉这事突然:“他可比你足足大了十三岁。”“大女婿才会疼人。”“他这长相……”“短小精干。”“头小眼贼……”“头小聪明,眼贼机灵。”“干巴瘦……”“有道是‘千金难买老来瘦’,没病就成。”“他这本事……”“‘翻江鼠’的本事能在御前献艺,谁敢小觑?”大姑娘脾气一上来,任凭爹爹说什么,总有回应在头里等着,一意认准了蒋平。
      “你可是真心愿意?”说来说去,花万方总是怕女儿一时任性。大姑娘道:“瞧您说的,若不愿意我跟您提这些做甚么?”花老被女儿说的意动,只是仍有顾虑:“却不知人家是否愿意。”大姑娘性子直爽,张口就是:“您去问就是了。我看应该差不离。他愿意最好,不愿意就当个玩笑,还能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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