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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第十四章

      白玉堂反应奇快,见包拯问,立即回道:“越衙上告惊贤相,只缘慕名而来。”这时节,大堂上百十双眼睛皆集中在包拯和白玉堂身上,旁人听了个懵懵懂懂,不懂大人和白玉堂这是在一对一句说什么呢,只有公孙先生心里明白,品磨这几句中的滋味,越品越有味道,不禁想到:“莫怪英雄出少年啊,白玉堂的武艺我是见识过,只是奈何不懂武,不得评价。可是白玉堂的文采,果是敏捷聪慧。”
      包拯闻听,脱口道:“凛凛开封,不徇私情只论理。”他不知白玉堂是否已得知同乐公主有意招其为驸马一事,然则就凭着方才上堂之前卢方等三人意图说情,因此特意点出来,凭你是谁,有多少门路,识得多少手眼通天的人物,在开封府皆不管用。白玉堂何等聪明,当下听出了包公话中之意,微微一笑,答道:“堂堂学士,但言国法莫言亲。”坦然以对,直言相告请依法行事,秉公断案,绝无乞求徇私之意。
      包拯听到此处,暗赞白玉堂的才思胆识,面上却未表露,突然黑面一沉,猛一击公案,喝令道:“来呀,把白玉堂打入狗头铡!”底下差役答应一声,将御铡抬上堂来,董平、薛霸二差官上来就要架白玉堂。
      白玉堂双膀一较劲,甩开二人,自行迈大步来到铡刀之前,此时赵虎双手一扳铡刀把,脚下一踹刀床,这御铡的刀片登时大张开来。白玉堂顺势在地上一躺,将头枕在铡刀床上,面朝上,恰和赵虎面面相对。赵虎倒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得佩服白玉堂的胆魄。同一时刻,卢方等三人之心忽地提到了喉咙处,暗叫不好,五弟这是难逃此劫呀!卢方几乎叫出声来,蒋平一缩脖子,暗自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日作甚硬要激五弟前来呢?
      当此时刻,堂上衙役单等包拯吩咐。包公心中道:“这少年人好胆魄!”非但是他,堂上人人皆想到,以往审过多少凶恶要犯,无论何等豪横之人,只要到了铡刀下,无不惨然变色,哭爹喊娘,似今日这般情形真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堂上堂下众人眼光只盯着包公,包公却未伸手去摸大签,反倒是手捻胡须,微微笑了。
      众衙役差官无不是跟随大人多年的,可是大人在堂上微笑,这更是极为难得之事。白玉堂躺在铡刀床下,由不得一阵哈哈大笑。包公借此机会,似是问又似是答道:“豪杰临危,喜是痛?”意在询问白玉堂,命悬一线仍大笑,是否“打落牙肚里吞”,强自支撑。白玉堂面色不稍变,随即回道:“铁面不露,自威严。”意即包拯纵然是笑,仍然难掩威严。
      包公听罢,非常满意,道:“义士,请起。来呀,刑具撤下。”赵虎这才扶起白玉堂,并将一应铁锁等刑具去除。卢方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方始明白,包相爷是在试探五弟的胆量,他这胆量说是胆大包天亦不为过,竟赢得相爷之赞。这时,包拯道:“你文武全才,文韬武略兼而有之,何以不报效朝廷?”白玉堂昂然回道:“行侠尚义,不问前程,皆因愤世嫉俗。”包拯闻听,暗道这年轻人果然好一身傲骨,竟将朝中官员皆看作世俗之流,不禁摇头道:“此言差矣。清浊愚贤,不当以身份一概而论,难道江湖中人个个都是清流?”
      白玉堂这才又一抱拳,道:“大人,官员当中自然亦有廉洁奉公、两袖清风之人,就如大人一般,只可惜太少。”包公道:“白玉堂,我且问你,你两次三番搅闹东京,惊扰圣驾,难道你当真就不怕死?”白玉堂淡淡一笑,回道:“相爷,陈州铡国舅,草桥断太后,难道大人就从未想过性命攸关?”包拯虽被噎住,却未动气,道:“白玉堂,你回答得甚好。你是皇上点名要找之人,今日你能主动投案,本阁甚是欣慰。明日,本阁要带你上殿面君,杀剐存留,由万岁钦裁,倒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这话你可明白?”
      白玉堂说声:“明白。”包拯一拍惊堂木,传令:“退堂!”说罢站起身来一抖袍袖,退堂而去,众衙役皆跟着撤下。差官处的一干人等“呼啦”一声围了上来,纷纷给白玉堂道喜道惊。蒋平这时候喜笑颜开道:“小五啊,你可真行啊,满嘴的词儿。”卢方大惊之下又逢大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马汉接口道:“五义士就是有学问,跟大人一对一句,硬是没给落下。”赵虎嘟囔着来了句:“这就是能耐!要搁我,打死可也说不上来。”说来说去,无非是恭维道贺的话。
      白玉堂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无非淡淡应付了众人几句。当晚,包拯命展昭、公孙策替自己款待五义,众人推杯换盏,尽兴而归。第二日正是大朝之日,白玉堂极早起身,梳洗已毕,陪戴上刑具,由卢方等人陪同,随包拯入朝。
      先至朝房,包相爷进内递了奏折,仁宗天子一见,龙心大悦,立刻召见包相。包相即又密密保奏一番。恰在此时,陈林到了,包公便道:“陈千岁,我向您引见个人。”便将白玉堂引见给陈林。陈林将人上下一打量,见白玉堂少年英伟,更感念他于己有救命之恩,先是致谢了一番,又笑道:“这么漂亮的孩子,胆子可是太大了。”明发上谕,让白玉堂去掉刑具,并不必着罪衣罪裙,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等待觐见。
      及至天子临朝,仁宗皇帝先召见了文武大臣,议事已毕,方传旨:“带白玉堂。”白玉堂随太监来到丹墀之上,天子因已阅了包拯的奏本,得知白玉堂不但武艺超群,更兼文采出众,心中半信半疑,便等着见到真人一试。待到白玉堂上殿,上至天子,中至满朝文武大臣,下至殿上的护卫等众人,目光无不集中在他一身,但见他华美英武,气宇非凡,饶是朝中大臣各怀心思,仍皆不免为之一振。
      白玉堂来至金阶前跪倒,仁宗突然说道:“午门召贤士。”包公在殿下听到,知道皇上这是出了一幅上联,意在考较白玉堂的文采。众文武大臣无不侧耳细听,静待白玉堂之回复。白玉堂却也未曾料到皇上当面出题,立即回道:“金阙谒明君。”众文臣一听,皆连连点头,无不于心内赞道对得好,工整得体,“明君”二字尤为贴切。仁宗天子听了,接着又道:“紫阁城邑霭。”白玉堂反应极快,马上回道:“龙庭滕祥云。”从对联到绝句,天子问得突然,白玉堂对得敏捷,转换得体,丝毫不落下风。
      仁宗见白玉堂才思敏锐,应答得当,十分喜慰,一时高兴,脱口而出:“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白玉堂一听,知道皇上吟的是唐代诗人王昌龄的《春宫曲》,随即续道:“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丞相王芑在旁听了,不住点头咂嘴,暗道“先前只道白玉堂武艺超群,岂知文采一样出众,这年轻人果然非同凡俗。”天子越发高兴,便问道:“白玉堂,朕命你即兴赋诗一首,你可能作?”白玉堂也不谦逊,直接道:“请万岁命题。”仁宗点了点头,想起来白玉堂在忠烈祠所题之诗,于是道:“那就以开封府寄柬留刀为题好了。”
      白玉堂略加思索,便出口吟道:“开封去冒险,留刀寄字柬。以身触国法,所为颜查散。”言辞虽浅显,却自有一股豁达洒脱之意蕴于其中。天子听了,不由得微笑点头,欢喜非常。又见白玉堂一表人才,再想起他所作之事,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领,人所不能的胆量,逐依着包拯的密奏,立刻传旨:“加封展昭实授四品护卫之职,其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着白玉堂补授。二人同在开封府供职,以为辅弼。”这还是他念及白玉堂乃是同乐公主看中的人,若然二人能成就鸳盟,虽则两国联姻,于大宋乃是一大助力,大理驸马的身份却不宜在大宋任职过高,所以考虑再三,只封了一个四品护卫之衔。白玉堂原也不甚在意这官职,只是官家钦封,推辞不得,又念及大哥殷殷期盼,只得叩谢隆恩。
      这边诸事已毕,圣上退朝。白玉堂正待随同包拯下丹墀,仁宗却又传谕,留白玉堂于宫中赐宴。白玉堂不明所以,包拯却知圣上必是为同乐公主求联姻一事,只是不便明言,唯有勉励他几句“无需担忧”等语,见陈林亲自到殿下来接白玉堂,面上带笑,就知道所料无差,难免又是客套一番。陈林知白玉堂是初次赴宫宴,自然向包拯承诺照拂。包拯遂告退下朝。
      陈林将白玉堂带到偏殿等候,白玉堂略觉奇怪,趁着皇上仍未驾临,问道:“陈亚父,圣上为何,突然要独留我一人赐宴?”陈林笑而不答,只说:“玉堂哪,切莫着急,等等你就知道了。”又问及白玉堂的年龄家世等等,白玉堂一一据实回答。二人说话的工夫,已有宫女、太监一双双纷呈而至,布置筳宴,只是皇上的上位御座之外,另外却设了两处案几,若说独留他一人赐宴,另一处却不好说。陈林便说要去后面亲自验看,告辞去了。
      此时偏殿里仅有白玉堂一人,他虽然一身是胆,见这情形亦不由得奇怪。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个带了喜悦之情的女子声音道:“五侠!”急忙循声望去,却见自殿后绕出一个女子来,一身宫装打扮,脸蛋圆圆,相貌甜美,一双浅浅的梨涡,眉眼弯弯,不笑时也似是带了三分笑意。白玉堂只觉这女子甚是眼熟,一时却难以记起。那女子笑嘻嘻的,朝自己手臂上比了个刀削的动作,白玉堂随即想起,原来是大理公主身边那位女侍卫泠儿。虽未曾料到,但当初进京之时,二人也算是相处了一段时日,情若姐弟,言谈甚欢,冷不防见到了熟人,倒也欢欣,笑道:“泠儿,原来你还在大宋啊,公主可好?”
      泠儿听他问及,“噗嗤”一笑,笑吟吟看着他,见他一脸不解,故意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公主就在你眼前,你说好不好?”白玉堂先是微微一怔,他是聪明之人,随即便猜到了几分:“你是说……”泠儿笑着点点头:“同乐就是泠儿,泠儿就是同乐,五侠,因大理之于大宋,路途迢迢,山长水远,为求安全计,不得不出此下策,并未有意隐瞒,还请五侠海涵。”说到最后,神色郑重,深深福了下去。
      原来她才是大理圣德帝驾下长公主,封号同乐,闺名叫做段泠斐的。大理皇室一向子嗣不繁,兼之远离中原,所受中原礼教影响不深,因此上对待男女后嗣一视同仁,同等重视。段泠斐是当今大理天子的长公主,圣德皇帝年过四旬方才得此一女,有此女之后,才又陆续得了几个儿女,因而将这个长女视作为皇室带来福祉之人,尤为宠爱,赐以同乐为封号,更为其自幼延师习文学武,充作皇子教养。所以这位同乐公主与大宋的公主不同,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因为仰慕中原武林侠客,性情又开朗活泼,平素最喜作男子打扮。大宋与大理联姻,于两国皆属大事,段泠斐身为长公主,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她生平从未离开过大理地界,而今有机会去见识中原的大好河山,便不肯在官轿中闷一路,想出一个主意来,将贴身侍女打扮成了自己的模样坐于轿中,自己却扮成了侍卫,骑马随行。原本一路游山玩水,倒也畅快,谁承想后来在荒山岭遇盗,竟连大宋皇帝派来接应的官兵亦非对手,幸得五爷仗义相助。只是如此一来,因不知到底是何处出了纰漏,前来劫持的当真是寻常匪徒亦或另有内情,遂也不便吐露实情,只得连五爷一道瞒住了。
      听泠儿讲明情由,白玉堂却颇能理解她的苦衷,并未有怪责之心。然则既得知她乃公主的千金之躯,便不能再如往日一般称呼,他刚要补叙礼节,段泠斐急忙拦住:“切莫如此。你我识于危难之时,便是危难之交,这些俗礼管它作甚么。”白玉堂倒真是喜欢她这豪迈不输男儿的性情,虽被迫隐瞒了身份,脾气性情总是瞒不了人的,微微一笑。正在交谈间,后面走出一名太监,宣道:“皇上驾到。”一对宫娥高举宫扇出来,继而又是一对提炉的内监,随后才是由陈林伴驾,缓步而来的仁宗天子。
      众人见过皇上,仁宗示意平身,命白玉堂和同乐公主就座,也给陈林赐了座,又道:“此非宫廷正宴,只是一次小聚,段公主,白护卫,你们都不要拘谨才好。”白玉堂和段泠斐各自答应了。二人向圣上行礼祝酒之后,各自归座。仁宗随意问了些话,便开始问及白玉堂家世年纪,可曾婚配与否。段泠斐在旁仔细听着,见皇上终于问道,饶是她素性豪爽,大理民风又开放,仍免不了娇靥生晕,脸上既觉得有些发烫,忍不住半低垂了脸儿,却偷空瞄一眼白玉堂,再瞄一眼。
      白玉堂本不解皇上突然赐宴的用意,但到了此时,隐约猜到,当即答道:“臣自幼失孤,由兄嫂抚养长大。幼年时,已由兄嫂做主,聘订了世交之女。”段泠斐闻言抬头,飞快看他一眼。仁宗未料到他竟已有了未婚之妻,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逼人休弃原妻,然则事关两国邦交大事,顿了一顿,又道:“白护卫,若是让你兼而有之……”“皇上!”白玉堂猛然抬头,一言既出,起身离座,当殿跪倒。
      “皇上厚爱之心,公主美意,臣铭感五内。只是臣已有结发之人,若是贸然应允,于公,难逃虚拟应付公主之嫌,于私,愧对未婚妻子当初之誓。于公于私,臣势必要成不忠不义之人,又怎能担此美意?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若是臣此番有情急冒昧之处,甘愿领罪!”白玉堂一口气说完,虽对仁宗行君臣大礼,然则脊背挺直,身躯一丝不动,显然决心已定,宁死不改。这可急坏了陈林,婚事成与不成还在其次,白玉堂却是他的救命恩人,忙圆场道:“大胆,怎能贸然猜测皇上圣意?幸得皇上以仁厚治天下,不怪罪于你,还不快出去?”
      白玉堂感谢地看了陈林一眼,却一动未动,仁宗一向性情宽和,倒未将罪,他实则心中赞叹白玉堂一身傲骨,只是这话要怎么往回收,还有同乐公主同在座,怎么给出一个交代,倒一时真不好做出决断。就在此时,段泠斐亦起身离座,跪倒阶前,朗声道:“臣,大理圣德君驾下长公主,恳请大宋皇帝陛下。”“哦?”仁宗一扬眉,今日出乎他意料之事甚多,“公主请起,你要说什么?”段泠斐亦跪着未动:“姻缘之事,不可强求,臣只怪与白护卫缘分未满,所有思慕,皆因臣一人而起,不敢强求白护卫领受,因此恳求皇上恕罪。”她这话一出口,仁宗暗暗舒了口气,她身份特殊,不比大宋的公主,倘或因了求姻缘未果而出什么岔子,未免于大宋西南一带边陲不利,她肯自行放弃再好不过。至于不愿与权贵联姻、只慕江湖豪杰,大宋英雄倍出,再行赐婚亦非难事。
      下一刻,段泠斐即又语出惊人:“皇上无需再费心为臣赐婚。在臣心中,既已有心上之人,纵然有缘无分,臣亦不愿强求,然此生不会再嫁旁人了。”“这又何必?”闻听此言仁宗才是真正吃了一惊。段泠斐却全无戏谑之意,正色道:“臣出身边陲小国,得中原教化未久,说不上什么礼法大节来。只是臣以为,既已有所慕所念之人,此心不改,便不宜再行婚嫁,非如此则为对未来夫婿不忠,于己则属不信。因此臣甘愿不嫁。”仁宗不知她竟有这番见地,反倒颇觉欣赏,道:“只是你此来,原是为联姻而来,如若不行婚配,岂不违了你大理国主之命?”段泠斐坦然道:“臣虽不嫁,白护卫依然是我大理驸马,此永无更改。”这句话一出口,才当真是殿上所有人等,包括陈林,连同伺候的太监宫娥,人人大吃一惊。
      白玉堂原以为段泠斐只是因不想婚姻由人不由己,因此想出来“不嫁”的推脱之词,万料不到竟引出她这一番话来,惊讶之余,竟而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对,不由得道:“泠……公主你,这是……”段泠斐扭头向着他一笑,道:“五侠莫忧心,你既无心我便休,我只盼日后我们还如初见时一样,情如姐弟,做一对挚友,绝无越雷池之意。”仁宗甚是好奇,问道:“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出此言?”段泠斐道:“白护卫已有未婚妻子,臣和他注定有缘无分,自然不可强求。只是白护卫忠于承诺,忠于未婚之妻,此在于白护卫。而臣心系白护卫,此在于臣。因此姻缘不能强求,然则在臣心中,白护卫纵无意于臣,我大理国的驸马亦再无旁人可担当,望眼天下,唯他一人耳。因此他就是我大理的驸马,无论有缘没缘,成亲与否,皆无更改。所以圣上赐婚的美意,臣临来时父皇之命,皆已达到,我两国联姻之事,在臣心中已成。”她这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此生心中既有了白玉堂,那便再无旁人,白玉堂不愿便不强求,不做这个驸马亦是无妨,只是于她而言,大理长公主驸马永远空缺,白玉堂不做驸马,这个驸马却也永远留给他,与成亲与否无关。
      仁宗沉默片刻,同乐公主言中之意他已尽数明了,纵然有些惊世骇俗,于大宋而言却未尝不是好事,若此事可行,大宋与大理结为姻亲,大理作为西南一道屏障,正可防范吐蕃、西夏怀拥野心坐大,而白玉堂实际并非大理驸马,同时又少了许多掣肘,亦不用负上拆人原配夫妻之名。他略一思索,又道:“公主是我大宋的座上宾,有什么要求,朕自当尽力。只是你作此决定,你父皇那里当如何回复?”段泠斐深吸一口气,决然道:“请皇上放心,臣自可据实回禀父皇。两国联姻之事,俱在臣一人身上便是。”她本是个爱笑的姑娘,平日总带着喜意,令人一见之下,亦不由自主为之感染忘忧。此时神色庄重,说出这一番话来,却颇具宝相庄严之感,使人不由得生出敬畏,知她所言确凿,一经出口,再无更改。
      话已至此,席间气氛略显尴尬,一时间无人出声。还是陈林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仁宗道:“好了,都起来吧。既然你们各已有了打算,朕又何必强作这个恶人呢?”白玉堂与段泠斐这才站起,回到座上。白玉堂原在一刹那转了千百个念头,倘若皇上执意赐婚,自己决不能对不起甜儿,必然宁死亦要相辞,到时候若皇上肯收回成命当如何,不肯收回又当如何,自己一身生死是小,如何能免于牵累了几位哥哥是大,如此种种,思绪繁涌。哪知道这赐婚一事虽来得突然,却也去得干脆,大理公主竟不能以寻常汉家女子论之,说出来的这番道理纵然令人匪夷所思,却是拿得起放得下,干脆利落,不等他开口,便将此事化解开来。
      仁宗暗暗观察白玉堂和同乐公主,只见二人神色自若,并无尴尬别扭,却是一片坦然,显是并未生出芥蒂,亦是暗自赞叹,江湖豪侠,果然非同俗流。待宴饮已毕,仁宗又勉励几句,方才请亚父代为送白护卫出宫,自己回宫去了。
      白玉堂倒是有一肚子话,他纵然不能回应公主的一番真情,亦不愿公主为己空自蹉跎,有心想劝慰几句,然则话到嘴边无从开口。段泠斐看着他欲说无从说起的模样,“噗”地一笑,道:“五侠,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人各有志,这是强求不得的。我跟你说的,但愿一切皆如初见,情如姐弟,做一对挚友,也是真的。倒是希望你别嫌弃,就说是避嫌,只要心怀坦荡,那便无惧人言。”一双清澈的眸子瞧着白玉堂,接着又笑道,“我还盼着将来能有机缘,同五侠行侠江湖,快意恩仇呢。若是如此,我喊你五侠会不会显得生疏,我叫你五哥好不好?啊,对了,你比我小,我是不是该叫五弟了?”
      白玉堂交友遍天下,他年纪又轻,所结交的朋友多半年长于己,因此称呼“五弟”的不在少数,只是那多出于兄弟之间称谓,突然多出一个姐姐来,还真是生平第一遭,当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饶是如此,他亦知段泠斐有意缓解尴尬的深意,心中感念,更敬佩她的豪爽不让须眉,因而一笑,又告辞过,才随陈林出宫。
      一路上,陈林不断交待、提点这宫中的规矩、忌讳,皇上的脾气性格等等,白玉堂一一记了,谢过陈亚父,言称改日再来拜谢。直到出了宫门,这才辞过陈林,径回开封府。
      卢方自从闻知白玉堂被圣上赐宴,便没安生下来,生怕五弟单纯冲动,冲撞了圣上,又惹来大祸,连带着得知五弟获封的喜悦亦淡了。徐庆插不上话,蒋平在旁道:“大哥,你就多余操这份心,你看看自从来了开封府,连带着今日上殿面君,五弟什么不知道?皇上被他在殿上那几句对答弄得高兴,怎么可能降罪?”三人正说着,见白玉堂回来,忙过来询问赐宴的情形。卢方看五弟无事,方放下了心。
      白玉堂只觉得同乐公主求嫁、皇上差一点赐婚这事不好说出口,有意不答,可是蒋平眼睛滴溜溜一转,就觉这情景看着有点不大对,笑呵呵道:“小五,你还有话瞒着没说,对不?别看你四哥眼睛小,可是好使,来说说吧。”白玉堂一阵头疼,正想开口,恰好包公得知他回来,着包兴来请,于是趁机先去书房见过大人。包公倒也无甚事,无非是问他赐婚一事。白玉堂知道这事定然瞒不过相爷,于是据实说了,包公听了,捋须点头道:“自同乐公主入我大宋以来,圣上为她甄选王公贵戚,不下十余位,她皆看不上,只愿将终身托付于豪杰之士。只是你既然已订姻缘,和她有缘无分,也便罢了。”又说了一会儿话,白玉堂才起身出来。
      结果来到差官处,蒋平等人还等在这儿,一见五弟出来,立刻笑道:“小五,你不说完,哥哥们可不走。”白玉堂被缠不过,只能把事情缘由又告诉他们一遍。卢方、徐庆听了,喜幸圣上并未怪罪,蒋平却眨了眨眼,忽然一挑拇指:“行,小五,哥算是真服你了!以前说你大闹东京,哥哥们想你是要和展护卫治气,难免冲动率性而为。到今日,你为不负当初誓言,敢于抗婚,尽忠尽义,不惧生死。四哥不服你还真是不行了!”兄弟几人说笑一阵,展昭和公孙策到来,说是包大人的吩咐,请公孙策代白玉堂具谢恩折子。于是众人商议,公孙策拟好折子誊写完毕,预备明早入朝代奏谢恩,这一天的事宜才算了结。
      第二日下朝之后,白玉堂设了丰盛酒席,酬谢款待众人。上首坐定卢方,左有公孙策,右有展昭,一壁厢是王、马、张,另一壁厢则是徐庆、蒋平兄弟加上愣四爷赵虎。白玉堂在下首相陪。诸人开怀畅饮,唯有卢方,喝了几杯酒,露出愀然不乐之态。王朝问道:“卢大哥,今日兄弟相聚,而且五弟封职,理当快乐,为何大哥郁郁不乐呢?”蒋平接口道:“大哥不乐,小弟知道。”马汉就问:“四弟,大哥端的为着何事?”
      蒋平道:“二哥,你有所不知。我们弟兄原是五人,如今四个人俱各受职,惟有我二哥不在座中,大哥焉有不想念的呢?”他在这里说着,卢方眼圈已先红了,神色黯然。念及二哥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白玉堂心中黯然,随即瞪了蒋平一眼。诸人见此光景,皆默默无言。蒋平道:“大哥,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我明日就去找回二哥来就是了。”白玉堂惦记二哥,忙道:“我和你同去。”卢方却又拦道:“这倒不用。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访缉捕,要去多人何用?只你四哥一人足矣。”这边展昭和公孙策等人又劝慰一番,卢方才算放开愁眉。
      到了次日,蒋平去回包公,要找回二哥韩彰来,于是扮了个道士行装,又奔丹凤岭翠云峰,韩彰母亲埋骨之处而去。
      白玉堂与大哥、三哥商议,在衙门附近置下寓所,安顿下来。他不是惯于坐等的人,何况四哥去找二哥,可是霍莹莹护送甜儿进京,虽说慢行一步,按日算来,也早就应当到了,却迟了这许多时日,如何不牵挂。因此亦去回复包公,请外出数日。包公自然准了,回来卢方、徐庆等人因前番相见时气氛不好,唯恐未来弟妹误解,亦请五弟代为问候。
      于是白玉堂按照先前进京之路,沿途返回,寻找甜儿一行。路上行了两天,第三天却遇上大雨,难以成行,直到过了午,天才放晴,因而这一日只行了一半的路。天将黑时,到了太和镇上,这里是他当年与颜查散结拜时来过的,知道太和店宽敞豁亮,正好投宿,遂找了去。定下上好的客房,小二问饭,他懒怠独自闷在房中用饭,因此叫了菜,命把饭摆在外面,到外面的堂上去用。
      不多时菜上齐,白玉堂慢慢地品饮。正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人,在靠门处的一张桌坐下,招呼小二。这人一身儒生打扮,因是背着光,白玉堂并未瞧清其面貌,他也并未在意,只是听其一开口,却明显的是女子娇嫩口音。待他用过饭,起身往楼上客房走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人,穿一身紫色团纹衣衫,帽子上别了一只颤巍巍的蝴蝶,衣饰华贵,坐在那女子的侧后方,似是能瞧到姑娘的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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