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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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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蚊子看着手里的尺二，它上面淌着血，渐渐干涸成固执的深红色。
重回人间后他很久没再碰过这种东西。但好兄弟志龙说需要他，他就回来了。
蚊子，蚊子。志龙从他手中拿过尺二，未凝固的血滴在水泥地上。
你怎么总是这样。志龙担忧地望着他，空出的那只手手指摩挲着他的掌心。
蚊子笑了笑，笑得像他刚才没有砍谁的胳膊似的，像个孩子般的笑容在他脸上化开。你是大仔诶，不要做出这种表情啦。
志龙就将脸重新定得平平的。
B
我要怎么做你才觉得合适？
志龙抚过蚊子受伤的手臂，指尖掠过翻开的皮肉，拈起鲜血涂在他没有沾血的皮肤上。
蚊子任由他涂画着。
自从有人见到和尚的消息在艋舺传开，无一人不想取叛徒性命立个大功。但没有人再见过他。
或许这消息从一开始就是谣言。它关掉了蚊子一部分的感知，放逐他的思想，让志龙和蚊子之间重新变得尴尬。
志龙用棉花细细沾掉伤口上流淌出来的血，再敷上止血的药，裹好纱布。他再没说话，安静地做着这一切，蚊子也是一样。
C
他没给任何人包扎过伤口，就算是和尚为他受了重伤的那次也是一样。
和尚说你是大仔诶，怎么能为小弟包扎伤口呢。
如果和尚的话都是错的，那他是否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只有蚊子了。
D
蚊子做了个梦，梦见和尚回来了，温柔地来找他，温柔地吻他，温柔地看着他。
死在他面前。
蚊子从梦中惊醒，他想坐起身，才发现自己靠在志龙肩上，被志龙圈着腰。
梦就是梦，和尚再怎么接近他，也不是他的。
E
你是大仔诶，怎么能做这些事。
谎话谎话，全是谎话。就用这柔软的温柔剥离你的芒刺，你的信仰，你生存的能力。
这是要你死啊。
志龙低头看着肩上蚊子的睡颜，那影子一忽会儿和和尚重合了，一忽会儿又变回蚊子。
他们实在太像了，像得人心惊胆战。
志龙垂着的那只手捏着尺二的锋刃，淡然地看着蚊子。
F
真是个傻子。
志龙亲了亲蚊子轻颤的眼睑。
他养了一只反噬的猛兽，又养了一只吞掉那猛兽的猛兽。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背叛我？
志龙收紧了搭在蚊子腰上的手臂，也闭上了眼睛。
G
志龙。
嗯？
樱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像飞扬的血一样。
你看到的本来就是血。
蚊子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外省帮合作庙口和后壁厝后蚊子就像当初的志龙一样威风。过去的志龙哪受得了这些，但现在对着蚊子他没什么能要求的。
蚊子细细给他挑着汤里不吃的香菜，庙口表面上还是他看了十好几年的样子，谁又知道背后有多少换了模样。
对面挂着的一盏盏红色灯笼，映出一片橙红的红线。
和尚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他们两个。
在志龙能反应过来之前，蚊子已经跳起来飞奔过去。
H
你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吗？
抵死缠绵够不够？
蚊子拉着和尚的手臂转身往后面跑，和尚拉住他，就着牵手的姿势，跳舞一样扯回蚊子。
离得那样近，呼吸交融。
蚊子按着和尚的肩膀将他抵在柱子上，压低的嗓音像包裹在棉布里的刀锋，几欲破出。
何天佑，要是想死我求你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再来一次他还下不下得了手，蚊子不知道，砍一个叛徒应该就像切菜。
志龙目睹着这一切，如同以前一样。
蚊子你总是最了解，总是能说出我想说的。而和尚，这么了解我的和尚，怎么这次搞不懂。
I
他们三个坐在结拜的神像前。
和尚不说话，志龙不说话，蚊子就也不说话。
蚊子坐在他们俩中间，志龙的胳膊搭在他的上面。
沉默合着时间流水一样滑过去。
志龙的手摸索到蚊子的手，十指相扣地握住。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的，相互不知情的亲昵。蚊子的手臂有一瞬间僵硬和退缩，志龙握紧他的手，指甲死死扣进肉里。
和尚的视线停在他们交缠的手上。
J
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志龙闻着蚊子呼吸的味道，每个动作都是满载的张皇失措，仿佛蚊子一声轻哼就能吓得他转身跑掉。
蚊子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像和尚曾经做过的那样。
果然你们没什么不同。
志龙狠狠咬住蚊子的嘴唇，品尝鲜血的味道，炎热的夏季他浑身寒冷颤抖。
这具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不温暖，不柔软，生硬而疼痛。
一下一下，契合到深处，志龙闭上眼，没有得到的解脱，思维却分外清晰，飘到很远的时光中。
蚊子终于哭起来，哑着嗓子叫疼。
K
我想去海边。
灰狼叫蚊子去找志龙谈事情，背着他们念书时的粗布书包，蚊子这样对志龙说。
满脸的不开心，满眼的不开心，嘴角能掉到地上去。
志龙就觉得绵绵密密细小的担忧织成一块隔绝的网。让人越发麻木。
他骑着车带着蚊子。风堵住耳朵，话跟着飘到远方。
你怎么就以为我还是那么笨。
我是怕，可从来没笨过。
L
蚊子乖乖从车上下来，在那个拐角也没出声的他，闷闷地望着志龙。
方向错了，大仔。
你还想合着和尚害我到什么时候？亏我还以为你……
M
以为什么呢？捅和尚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没有谁会永远不背叛他。
仗着你老爸，量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啊？
志龙声音越大，他胸腔里那只蝴蝶就扑簌地越厉害。
和尚不在这里，可汗湿的背后风一吹阴寒无比。他已经不知道和尚会不会杀他，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只要他说，蚊子会替他做到。
和尚一说就替他卖命，难怪你一辈子小弟命，跟和尚那家伙一样。
蚊子无动于衷听着，听到和尚的名字眉心皱起小小的沟壑。
志龙冷笑着，摸到腰后的枪把，只要蚊子轻举妄动。
N
翘起的发梢骚得他脖子痒痒的，枪口抵在蚊子腹部，蚊子却像全无感觉似的。
他想逃，脚下生根似的动弹不得。
拥抱暖得像冬日脆弱的阳光，包围着他。在蚊子怀里和尚被捅了一刀，他呢？
被抱着时的和尚也是这么走不开吗？
O
蚊子是和他们不同的，过于不真实的。
不管他是否真的活过这么多年。
和尚想必也知道这点，所以骗他花费的工夫最大。
结果还不是栽在他手里。
志龙感觉到力气缓缓流失，他靠在蚊子的肩膀上，和尚迎着他走来。
P
远处志龙的身影渐渐不见，蚊子没有动一下。
你回来有什么意思。
和尚站在他身侧，目视着一样的方向。
Q
和尚的归来因为没有太多人知道，也没有引起过大波澜。倒是志龙变了个人似的，重又回复原先太子样。
总有些习惯的事情改不了，改了只是因为契机尚未出现。
蚊子扯住和尚的胳膊。
你回来只会害了他。
和尚用难懂的目光望着他，像要将他钉死在这目光下。
蚊子毫无惧色。
就算所有人都害怕狠毒何天佑，连他自己都害怕出卖庙口的自己，蚊子也不怕他。
R
和尚在庙口和后壁厝之间找了间小房子住，蚊子有时去给他送饭。
别出去叫文谦看见你，不然我也保不住。蚊子说话时冷成一把刀。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变得会开玩笑了。
我想吃烤鸡腿。
和尚靠在窗台旁，一笑就变回当初告诉蚊子庙口是他们角头时的样，有点得意。
胃里的鱿鱼羹还暖呼呼的。
蚊子的嘴唇张合半晌，还是走出门去。
S
其实志龙不算走错，这里也看得到海，而且也是和尚一早就料到的。
潮水一刻不停歇拍打着岸。天阴沉沉即将落雨，空气中充斥着咸腥气味。
和尚坐在上次在庙里志龙坐的那边，像志龙一样扣住蚊子的手。
指缝交合融成一体的亲昵。
蚊子的心跟着化成水，流进海里，再也回不来。
T
烤鸡腿买了多久，和尚在窗旁就站了多久。
直到门外响起喊杀声，他从窗户跳出去，砍伤门外守着的几个人。
在巷弄里穿梭着，和尚脸上铺满风干的眼泪。
U
你怎么就不知道，到后来也不明白，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谁。
但这些也只有和尚能懂。
V
碍于蚊子是灰狼的儿子，文谦没有明着动他。他为和尚挡刀，这就不是文谦能控制的了。
和尚还是跑掉了，志龙在蚊子床前一坐就是一天。
有太多事他想不明白。都已经互相杀过对方一次，为什么还是能替他挡刀。
就算是结拜兄弟，结拜又怎样，抵得过现在生死未卜吗？
如果蚊子醒着大概会告诉他什么。
W
别等了，和尚不会再回来。
蚊子说，我没有在等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志龙顿了一下动作，继续给他包扎伤口。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