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心尤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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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爸爸和焦妈妈走了，我和焦阳站在他家的客厅里，沉默，还是沉默。
明明只是衣柜里少了些衣服和被子，梳妆台上少了些焦妈妈的瓶瓶罐罐，阳台上少了些晾的衣物而已，我却莫名地感到一种寂寥。
焦阳坐在沙发上，头仰靠着，脸上满是疲惫，没有开空调，也没有开电风扇，我却感觉他浑身都散发凉凉的气息。
我有点想哭的感觉，却只能默默地去倒杯水放在茶几上，皱着眉，无声地看着他。我忽然有些怨恨我自己，如果我没有哭着要他留下来，他现在是不是就和父母一起在那边生活了，是我害得他一个人这样孤独的。
我一直擅长察言观色，心思也敏感，所以愧疚和自责瞬间齐齐袭来。可是越是那样，我就越是没有眼泪。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无用，自己犯了错，又用眼泪来骗取原谅。
我只能安静地陪在那里，希望以此为自己赎罪。八岁的我，第一次很认真地想要说一句“对不起”，最终却没有开口。
因为他太过于了解我，我尚独自在做着自我审判的时候，他便过来为我开脱，解救了我。
“朗月你为什么那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一惊，反正过来他说什么的时候，心酸得好像是青青小小的未熟的葡萄，“我没有啊，你看错了！”第一次在他面前隐藏情绪。
他挪过来一点，摸摸我的头，笑笑，“你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吗？你后悔让我留下是吗？”
那种被窥破内心最隐秘想法的感觉让我想要立刻逃跑，后来我看书的时候，经常看作者们把这种不敢面对，一遇问题就想逃避的人比作鸵鸟，鸵鸟们遇到危险，总是很可笑地把头钻到沙子里，以为那样敌人就看不见他们了，真傻。
我迅速否认：“才没有！我是在想我的作业还没写完，明天就要上学了！”
可是“敌人”还是会一眼看见鸵鸟不是吗？
“这是我的决定，我原本就没打算走。我很恋旧的，我舍不得丢下这里的一切，我的好朋友们，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小姨姨夫，还有你。而且，我并不觉得我现在有多可怜，为什么你就那么想要同情我呢笨蛋？”
我不看他，他说的都对，可我心里清楚，我有错，他肯定不会怪我，但我自己不能释怀。
他接着说，“你不羡慕我现在很自由吗？没有我妈每天的絮叨，也不用在犯了错后害怕老爸的黑脸，想干嘛干嘛，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想看电视或者看小说都没人管我，超级爽的不是吗？”
我想想也对，如果我老爸老妈不在家，我和焦阳一家呆在一起，然后也没有管我，我会很开心的吧？这样想想，心情就会好些。
我鼓足勇气，对他很乖很坚定地笑：“对，我很羡慕！我的最新的《冒险小虎队》又被我妈撕了！不过我没书看了，我以后就要缠着你了哦！”
他哈哈一笑，扮个苦瓜脸叫道：“那我还是不会自由哇！”
我一把扑过去抓住他，死乞白赖的样子，“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自由呢！”
他哼哼几声，敲敲我的天灵盖：“没良心的臭馒头……”
嘟囔着几个字，我没听清，也懒得问，估计也是什么骂我的话。
原来不是骂我，是“诅咒”我，他的话是：你要记得缠着我一辈子！
焦阳上了高中，学习负担大增，每天早上七点十分的早读，晚上还要上自习，明明规定是七点到九点五十的，他们班却总是自发地六点半就全到齐了。
我还是没什么压力的四年级，或者说，是自我减负比较多的四年级。妈妈给我买了不少课后资料什么的回来了，全被我塞在柜子里用来掩藏我的那些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书了。
妈妈多次苦口婆心地和我谈过，也使用过暴力手段，效果都不甚明显。
有天晚上，我写完作业正在和老爸一起看电视，她拿着一张语文小测验的卷子拍在我的面前，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我说：“立刻完成这张卷子，不准有任何理由和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想要一蹦三尺高的怒气，在和她的对视中败阵下来之后，无可奈何地捧起卷子，唉声叹气地看起来。
过了五分钟，我走到妈妈面前，用我那个年纪的孩子不会有的沧桑的语气对她说：“唉，这样吧，我实在不想写，你拿着答案，我一题题说给你听吧！”任何用很无奈地眼神看着她，就像曾看我无理取闹地小堂妹一样。
老妈被我气得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老爸在一边看着我们母女无声地对峙和较量，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出来。
老妈抄起苍蝇拍就要往我身上招呼，我纵身闪开，动作迅捷得自己都要叫声好哇！果然我爸就叫了：“丫头反应真快！”老妈一巴掌飞过去，老爸受伤惨重。
老妈吼着：“你个死孩子是要气死我吗？啊？我让你做题，你居然要说给我听！你讲出去不怕笑掉别人打牙吗？”
我躲在爸爸身后，觉得我妈简直是不可理喻！
“语文卷子有什么好写的嘛！我说你听不也一样嘛！干嘛非要我写下来呢？”
老妈更怒了：“你还嘴不怂！那你考试的时候也和老师说，你讲给他听呐？”
我也火了，甩开爸爸护着我的胳膊，冲在老妈面前：“考试是考试嘛！我哪次考试没有好好写！为什么明明我成绩已经是第一了你还要逼着我写这些啊！我就是不想写不想写不想写！”
我歇斯底里的模样把他们俩都看傻了，可最让我感到无力的就是，我妈是那种软硬不吃的是，如果我没猜错，她回过神来，我会死得更惨。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三步，老爸迅速窜上前来，赶在老妈暴怒的前一刻已经抱住了她。
“你个兔崽子是要造反吗？敢这么和你妈说话了！瞧我今天不揭你一层皮！还好意思说自己第一，我怎么听说别的班第一名比你高好几呢？一天到晚就那么个成绩还骄傲！那你要像阿阳一样还得了，回来还不把我吃了！以后家里就你做主了吧！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做题，马上就被别人超过了你信不信……”
老爸拼命把老妈往他们的卧室里拖，还向我说：“丫头，别和你妈吵了，快回房去，把卷子写了哈！乖，写了就睡觉，别出来了，我保证你妈明天不和再计较这件事了！快去！”
我死死咬着唇看着他们俩，暴怒的妈妈，无奈的爸爸，我绝望地走回卧室，关上门，外面的声音似乎就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我靠在床上，抱紧焦阳送我的大狗熊，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八岁的孩子，再倔强再要强，不开心的时候，还是要靠眼泪来发泄。
我幻想这大狗熊是正坐在班上上晚自习的焦阳，哭得差点断气，还抽抽搭搭地向“他”诉苦，那么多苦，说的我几乎都快睡着了。
可是我还是不敢就那么任性地睡，放开大熊，万分不情愿万分委屈地去写卷子。我生气地想要发疯尖叫，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我还是不能反抗，那种想要逃离命运却无处可逃的感觉，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
可我的骨气也是不容小觑的！我把那张语文卷子揉成了一团，使劲地扔到床上，又乖乖地去捡回它，小心地打开，抹平，用字典压好。然后翻出了两套数学卷子，那时候每个单元都有AB卷，我通常做B卷，难些。这次我把两张都拿了出来，又去抱起大熊，哽咽着拿起笔开始写。
回想起来我没有觉得自己当初有多好笑，反倒有点难过。那么小的孩子，无力去反抗自己厌恶的一切，哪怕据理力争也不会被理解。只能窝在自己的空间里，搂着一个虚拟的好朋友，用那样的叛逆方式来进行无声的控诉，却还是胆怯，不做语文，我偏偏写数学，可是我写了两张，那样你就不能怎么责怪我了吧？
人生之后的很多时刻，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我跳不开那个牢笼，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斗争一下，或许我还是输了，可我自己的心理上得到了些微满足，仿佛自己不是那么懦弱，很可悲的感觉。
二十分钟没到，我就完成了两张卷子。撅着嘴又想哭，还是忍住了，然后破天荒地仔细检查了一遍，生怕自己出了差错，让妈妈抓住了把柄。
放下卷子，静静抱着大熊坐了一会儿，想想，找出一张纸，写信。
之前我和焦阳偷偷在床头柜后面凿了个洞，之后他一个人住在家里。我爸妈一向休息得晚，焦阳每天晚自习下课到家大概十点十分左右，都会直接到我家来，洗漱，然后妈妈给他准备夜宵，再回去学习，睡觉。
我睡的早，所以一般他后来我都不知道，可是每天睡觉之前，我都会从抽屉的洞里给他塞个纸筒，最后一句一直是写“我睡了，焦阳哥哥晚安”，前面偶尔写些突然想到的还没来得及和他说的琐事。
第二天一早醒来，打开抽屉，就会看见他回的“一夜好梦，小馒头”以及对那些问题的回复。
每天都是这样，从来不断过。
我握着笔，飞快地写着：
“我好难过，为什么我的妈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很优秀了她还要逼我写卷子？……”
写着写着，又开始抽泣，委屈更甚，然后我写道：“焦阳哥哥我好想你啊，你快点回家嘛！我想哭了……”眼泪却已滴下来，打在纸上，晕开一个小水圈，然后周围的地方迅速瘫下去，在眼泪干了之后也不能恢复平整。
控诉了一篇作文的字数，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是语无伦次，完全不知所云了。
疲惫地写上那句结束语，卷好，拉抽屉，塞过去。
躺在床上，抱紧大熊，满心都是疲惫，以及一种我尚且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觉。
后来我一直被那种感觉纠缠了很久很久，我看得那些矫情的文字告诉我，那叫忧伤。我嗤之以鼻，我的不是忧伤，我的是忧愁。
“我心尤伤，举目皆为荒”的忧，“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的愁。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心尤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