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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长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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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我被我那个长的精致得如同洋娃娃的女同桌星野怜奈野蛮地吻住嘴唇。我没由来地恼怒起来,力气大了点,一不小心把她甩到了地上。她愣愣地坐着,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
我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却突然心平气和了下来,抹了把泪然后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我失魂地站在原地,脑海里的人影清晰起来,一笔一划,像是刻在心脏上面,疼得要滴出血。这时候我才慢慢地明白,我从国中开始一直延续到高中对那个叫若竹南的女生的那种心情是什么。
若竹南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国中开学第一天她就出尽了风头,然后全班都记住了这个头发短得跟假小子一样的叫嚣着要当警察的黑黑瘦瘦的女生。
我跟她同桌的日子里,见识了什么叫做鸡飞狗跳。
她捡起不知道班里哪个女生落在地上的卫生棉在全班大叫着失物招领。她在上课时把那只突然从某个男生抽屉里窜出来的小蜥蜴不管不顾地追着满世界跑。情人节时她更是变本加厉地对那些十分受欢迎的男女生进行孜孜不倦的教诲,严肃地警告他们不许丢掉玫瑰花和巧克力,浪费可耻。她甚至在我躲躲藏藏地写日记的时候把脑袋凑过来,大声念出我写的东西,简直让我哭笑不得。
好吧。这些都是九牛一毛。
但是我对她一点都不反感。甚至觉得她这种大大咧咧毫无保留的性子有点可爱。于是我总是把抽屉里别的女生塞进来的烤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分给她吃。她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很像一只要过冬的松鼠,我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很好吃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想抬手轻轻擦掉她嘴角的饼干屑。
但是她很孤独,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特立独行。以至于某次体育课的接力赛,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她脚崴了。放学后她很安静地一个人走着,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藏在余晖里的剪影,单薄得一吹就散。
我想上去扶她,可是看她挺得直直的腰板,没由来地退缩了。
那天,别扭而羞涩的我,跟了她一路到家。她一直没有回头看,背影倔强得让我有些难过。于是我偷偷伸手,用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碰了碰她瘦小的肩膀,突然就觉得有点心疼了起来。
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心意,我不清楚。我只明白我依旧太过羞涩。
在她被女生诬蔑了偷东西的时候,我明明知道她那样正直得见不得一点肮脏的性格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但是我依旧没有跳出来扯着她逃出蜚语流言的勇气。
有一天,我在厕所里发现了抱着腿无声无息哭泣的若竹,我却觉得失去了安慰她的立场和资格。那时候我才明白,我这个男生,还没有躲起来不让别人看到眼泪的她来得勇敢。
我用了很无理取闹的借口安慰自己:若竹是个好女孩。但是现在的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我用这个借口,让自己退缩了整整三年的高中。好不容易有一次见到她的机会,借着那个机会终于紧紧抱住了这个其实内心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女孩子,我却用更烂的理由把她远远推开。
我说,对不起,我醉了。把你看成了我的心上人。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美国的大学学习。我前去他们学校告诉她这个消息的那天,若竹发了很大火,说了一番话然后转头就走,我傻傻地站在雪地里亦没有追过去。上飞机离开日本的那天我走得很匆忙,没有来得及跟她说是什么时间的飞机。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从她舍友那里拿到了她的手机号码。
于是到了美国,我开始给若竹的手机号发短信。刚开始是每天一条,后来是一个星一条,再后来几个月发一条,尽管后来发得少了,但是从未间断。
我的短信特别多,信箱总是很快地满起来,然后我总是第一时间全部清空,因为我害怕我收不到她的短信。
只是,若竹从来没有回复我。
最后一条给她的短信,是圣诞前一个星期。那时候我已近决定了回日本去找工作,于是在离开美国之前取消了在那边使用的电话卡。因为我自信满满地确定我绝对不会再用到它。
我一连一个星期坐在警校对面的小咖啡馆里,点一杯卡布奇诺,然后找一个靠窗的位子,一坐就是坐一下午,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看着窗外街道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第八天的时候,我正在胡思乱想着为什么都一个星期了还遇不到她,耳边却传来敲玻璃的声音,【咚咚咚】三下,不紧不慢,轻巧好听。
我转头看向窗子,一个女生站在窗外看着我。
爽朗的笑容,牙齿白白的很整齐,嘴角满不在乎地咧得很开。头发已经那么长了,被她胡乱地一起塞到了围巾里,卡在脖子周围软软地垂着,不再又黑又瘦,而是很清秀的模样。她呼吸出来的热气把她面前的玻璃氤氲得一片雾气。她笨拙得像只熊,举起手,朝我挥了挥。
若竹脱下手套,在那片还没有消散的雾气上,写下几个字。
【欢迎回来。】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写出来的字是反的。她就这样看着我,眼里一片湿润的温柔。
我终于鼓起勇气跟她表白。但是为什么,话出口,变得不伦不类。
我想好好跟她解释清楚,但是若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她摸着咖啡杯,眼神那样柔软动人,我的心脏却空荡荡地刮过一阵呼啸的冷风。
她有喜欢的人了。她的那场天长地久白头相守,终究不是许给我的。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搭建着一个小小的舞台,来来往往那么多过客,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等了许久,我最希望驻足为我唱一辈子的人,已经洗尽铅华呈素姿,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别人的手。
那天的最后,我如果知道我跟若竹一起追出去跑向的是一场万劫不复,我一定死也地不会放开她的手。
我追着若竹跑出咖啡馆的时候,街上人多了起来。我心急火燎地到处找,最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倒再血泊中的若竹。
我把她抱在怀里,心脏是四分五裂的疼痛感。而我要摸手机出来打医院的电话时,却发现该死的手机没有电了。身体里是大片大片黑色的绝望。
若竹突然抬手碰了碰我的脸,指尖冰凉。她气若游丝地说,风,唱首歌听听吧。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但也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然后艰难地让喉咙发出声音。只是我从来没发现我唱得这么难听。
【All I hear is raindrops. 】
【Fall on the rooftop.】
【 Oh baby tell me why’d you have to go.】
她很安静地听我唱歌,我一边唱一边注意她时不时微弱的呼吸,紧紧地抓住她冻成冰块一样的手。唱到一半,我的喉咙涩得难受,她却满意地勾一下苍白的唇,往我怀里缩了一下,吐出几个字。
【嗯。暖。】
我感觉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是裹紧她的身子,语无伦次地让快要闭上眼睛的若竹不要睡着。
救护车终于赶到,医务人员把若竹送救护车,不让我上去。我只好拦了辆的士。
【麻烦你,跟着前面的救护车。谢谢。】我木着身子交待司机。忽然想起,什么时候,我也是这样坐在的士里跟着前面的车子。那次是警车吧,若竹一定坐在车里为她第一个抓到的犯人而洋洋得意。现在前面是一辆呼啸着的救护车,我不知道若竹躺在那里面会不会冷。
抢救无效,身亡。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若竹的姑姑坐在长椅上,哭个不停。
我腕表上的时针分针秒钟全都停滞不前,九点四十三分十二秒。我不知道我的腕表是不是在她停止呼吸前的某一刻被她的血浸染得不再走动。我在家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看着各大电视台反复播放着那条新闻,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空白。
可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哭不出来,才最难受。
终于有一天,我撑着伞,来到若竹的墓碑前,我想那是我第一次去,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吧。
因为那次的事件,若竹从实习刑警被破格提升为了正式刑警。她的墓碑周围,都是跟她一样因公殉职的警察们——若竹南,你说你要当警察,结果就是以这种方式吗。
我蹲下来,掏出纸巾仔细地擦干净她的墓碑。把一束新鲜的百合放在旁边。上面的照片,她笑的清爽好看,温暖得就像没有走远一样。看了她的照片许久,我开口轻轻唱起那天我给她没有唱完的歌。
【I thought that from this heartache.】
【I could escape. But I fronted long enough to know. 】
【There ain’t no way.】
我安静地哼完了整首曲子,夺眶而出的眼泪流了满脸。
但我最后还是笑着伸出手指扣了扣若竹的照片。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一句话。
这句话一定要笑着说啊。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以为你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