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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12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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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星淡。
甲板上,两个不多言的船工一路调整着船帆的角度,看那姿势,竟是熟练至极。
此时已是行船第三日。
自午间一场暴风雨过后,海面的水汽便开始混浊,与此同时变得恶劣的,便是那原本尚算得清晰开阔的视野。
熟练的船工自不会跟丢船,只是,沈昀的到底是私船,此番前往胶夏国,除了带走了苏少衍,更是押运了一大批往来的货物。
有此载重,船行速度自然难以快起来。
盲夜下,此望沈昀的货船仅不过数十丈,在方才胥令辞以一手极漂亮的袖里箭利落除掉几个看顾的守卫后,花冷琛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便顺利套上了甲板前的铁制将军柱。
腕上试了试力,在确保结实无误后,谁想下一刻绳索已被人劈手夺过,于是三步作两步的越过云车,再一倾身,犹如一只纵翼的黑色蝙蝠。
竟又是被李祁毓抢了个先吗?好笑。
沈殊白冷冷勾了唇,再次检查了眼胸前挂着的奇异银坠,半小指的长度,外形看极似一枚细长的海螺,而胥令辞则称之为「银喇」。
并不需要过多的技巧,吹响时的幽亮细韧声音便能穿透水密隔舱,而那声音交杂在忽劲的海风中,却并不显出分明,这是他们用以联络的利器。虽然胥令辞耸耸肩表示这还是个半成品,但据昨日和花冷琛的一番捣鼓,虽最终仍旧对环境要求严苛,但还是决定派上用场。
很快私船的风蓬被降,于是船速也跟着缓了下来。立身甲板的李祁毓向他们比了已经可以的手势,下一刻,同样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众人也逐次跃了上来。
李祁毓、沈殊白、花冷琛,步月行、胥令辞、莫非。六人两队,不刻开始寻人。实话说,沈昀的船在海船里并不算得大船,但据初先的船工形容,这间长约三十七丈,阔约一十五丈的私船当是有上下两层的水密隔舱,若在算上船尾的舵楼同甲板一层的雕坊,应有十三到十五个舱室不等。
本来,按照正常思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当从人员出入最多的一层雕坊开始寻找,而按照逆向思路,则是最安全的地方未必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地下的层仓室亦不可放过。
故而,如此分配下来,步、胥、莫搜寻舵楼以及一层人流最大,以及沈昀最可能出现的雕坊。而李、沈、花则着手于被隔舱板层层分开的舱室。
似此一生再未遭遇过这样远和近的距离,李祁毓一颗心跳的极快,而于他身后的不语的沈殊白显然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也就是因何花冷琛定要跟来这组的缘故,一个是气场阴鸷的徒弟,一个是面色不善的亲弟,尽管皆过了而立的年龄,但为着苏少衍,他总生怕这两人指不定就会生出什么梁子来。虽然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此时此刻,他俩真的就会闹翻。
也或者,唯有在面对着这群年轻人时,他才不得不承认,或者自己真的是老了。不若然,他不会在一边提醒着切勿鲁莽的同时,一边还心羡那分……锐气。
海风又劲了起来,随之船身也跟着开始颠簸的厉害。似早已习惯了这海面上的行进,船舱里的随行人员照旧继续着彼此的玩乐。错曳的烛影迷离了浓郁的水汽,而自雕坊传来的声声丝竹响合着迭起的海浪声,一时也似重奏的乐章,点滴浸润了原本寡淡的海上生活。
十三间水密隔舱,并不是个很小的数目。
沿着顺序找无疑是最稳妥也最笨的办法,但无疑,也是最浪费时间以及最容易暴露身份的办法。时间过的并不慢,可仍旧让人产生种好像就要挨不过的错觉。
第一层的尾仓乃是厨室,在花冷琛以药迷晕了三名伙计后,李祁毓、沈殊白、花冷琛便很快换上了厨子的衣服,并照着模样迅速易了容。虽说这三位的身高定和原先的有落差,但考虑到厨子平时见人的机会不算多,现而今也只能勉强如此。
“你每日做饭送饭,有无发现其中一份被送去不同的地方?”忽地压低了声音,沈殊白手中银光一现,已然抵上了刚进门的年轻伙计,“快说,别逼到我耐心用完!”
“沈子……沈子你今天怎么了?”
原来被迷晕的那个厨子叫沈子么?竟这么巧还和沈殊白同姓?李祁毓墨瞳眯了眯,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是……他再看眼沈殊白,显然的,这人心情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
“是在哪一层的隔舱或是舵楼之类?一定有间最奇怪的。”只听他冷冷补充。
“这之中要除了沈昀的。”勾唇,李祁毓插了句。
“他……他晕船……”好半天,终于发现这人并不是自己熟知之人,伙计双腿一哆嗦,不想下一瞬就尿了出来,“沈子,哦不,大爷,大爷您就饶了我吧,我真什么也不知道啊……”
“说重点。”面前刃芒一凛,几乎快到连身旁的李祁毓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募然间一阵血腥味就已飘至了鼻息,“在哪里?”
“啊……”可惜那断肠的痛楚早被人先一步无情的噎死在喉头,于是只能用左手残了一段的中指向下比了比:
“是在倒数第一层?”沈殊白皱眉。
点头。
“哪间?”
“饭向来都是由……”他看了眼李祁毓,但很快又失望的避过脸,“都是由小崔送过去,我……我真不知道啊……”
“废物!”从未见过如此色厉内荏的沈殊白,手起刃落间,不料就是结束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大哥,我们去下面。”一声呵,不刻就已转过身,他的步调和声音都依旧透着以往的儒雅和从容,怎奈何李祁毓看罢心中却是顿了一顿,就似乎方才那一瞬,不过是人眼所见的再真实不过的幻梦。
“蚀骨粉的量不够。”似也想说什么或劝什么,但终究只是静静从怀中掏出个小瓶自那人身上浇下,花冷琛别过脸,瞬息过后,只见方才那人已被化为了一滩血水。
“很快会蒸发干净。”花冷琛挑了挑眉,“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从来没存在过么?一声唏嘘自心底掠过,但很快就没了踪影。
船舱的水密隔舱由隔板分隔,虽其间以桐油石灰和麻丝或竹丝混合物泥实,但终究隔音性比不得砖木的房屋,故而这一路潜入舱底,一行三人都不由得放轻了步子。
一列七间隔舱,除空间上比第一层略显狭小外,格局上倒并无更多的不同,而自摆放的粗陋物品看来,显然这里都住的是些随行的仆役。
时辰尚早,累了一日的仆役们,除了个别已睡下外,更多的则集中在第三间的隔舱中开始打起了马吊,赌资不多,但主要就是为图个尽兴。也幸得这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嬉闹声,让舱门外的脚步声,更几不可闻起来。
“沈殊白,我从不知你竟是如此残忍之人。”沉了声,李祁毓忽而道。
“李祁毓,任何人都可以跟我说良心,但是你……”转过身,沈殊白瞟了他一眼,“你没这个资格。”
顿时,周围的任何戏谑声、嘈杂声都好似消亡了下去,唯剩得这瞬的一触即发,誓要把这密封的空间撑裂。
“我从来说不过少衍,所以这刻,也没打算要说服你。”上前一步,目光于是黏的更紧,“殊白,换做十年前我大概真做的出把少衍锁起来不让他离开身边,而换做五年前为了不让他再被人告上一条徇私我也可以做到,但是现在……殊白,我也三十有一了。”
三十有一,三十而立么?
一怔,或许连花冷琛都没来及反应李祁毓会突如其来的在这刻道一段对白,而那番话里尚有的一些些未揣摩清以及还想听下去的继续,都在他背过身后的那一声叹息中消弭了干净。
花冷琛望了望他,忽而留意到他那一身被诠释的颇有些滑稽的以及明显不合身的外衣,显然,他并未在意过,或者说,他从未没来及在意。
而一旁的沈殊白则将唇渐牵出一个微妙的弧度,这一刻,花冷琛知道,从某些方面而言,他是已经妒忌了。
三个人的爱太拥挤,注定有一个人要先出局。一瞬间,他不知何倏地想起胥令辞曾在一个酸腐戏文中写过的一段,于是一种难以界定悲喜的心绪便没来由的从心底冒了出来,就像看戏入了戏,高台水袖挥尽,也依旧难忘怀那份分明浅白的执迷。
……也或许,这便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