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秭離

26、十五 神仙肉

　　无论在哪个地方，月亮都是一样的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了两个月亮。

　　很快我才意识到，那不是月亮，那是眼睛。
　　眼睛怎么会是黄色的呢？

　　我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略微一想，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我合上眼睛，再打开，它又消失了。

　　我身处在一片黑暗中。按理说在黑夜里我也是能看见的，然而此刻我却无法感受到一丝光亮。下一秒——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仙气亏空，跟普通凡人无异。

　　我在哪？
　　我是谁？

　　我摸索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着，漫无目的的，耳边似乎有滴水声，又似乎有微风拂过青草的刷刷声。
　　我触碰到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石壁。
　　我顿了顿，摸索着沿着石壁，缓缓地走。
　　也许只是几百步的路程，在黑夜里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的漫长。

　　过了许久，我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一星点的亮光。

　　原来我身处一个巨大的石洞里。

　　迷迷糊糊在这石洞中彷徨了许久，我的肩膀忽然微微一沉。
　　还没等我回头看去，有什么在我的头部猛地一击，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脸朝下趴在一张巨大的虎皮上。我一抬头，便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石窟里，而面前一个小美人俏生生地坐在前面的板凳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那红衣娇艳，让我不由得有些恍惚。然而我心中却吃惊极了。

　　这位姑娘有些面熟……

　　美人抚了抚头发，眼角一挑，妩媚多情。

　　“林美人……”我结结巴巴道，“你是林美……不，林贵妃……”

　　美人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认得我？”

　　我想象了许多和林美人初见的场景，却从来没想到是这样的。许多话憋在心里却说不出口，我只好沉默地爬起来盘腿坐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林美人的笑意更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林美人比画中的女子看起来要更年轻，也更妖艳，也更加诡异。

　　林美人击了下手掌，便有四个少女搬着个巨大的木桶走过了，放在林美人的身后。林美人道：“禾公子，请宽衣。”
　　我张了张嘴：“初次见面就宽衣解带，不太妥吧……”

　　林美人呵呵笑了起来：“禾公子真爱说笑。”
　　那欲拒还迎的眼神哪个男人能拒绝？我也丝毫不脸红，三下两下褪去身上单薄的衣裳，跳进木桶里，一只手娴熟地拉住林美人的小手。

　　虽然和我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好像更美好呢……

　　林美人反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滑落至我的肩膀，胸膛……

　　“该从哪里下口呢……”

　　我吞了吞口水。

　　林美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个妩媚的神情。她拂过身来，手指在我的胸膛点了点。

　　“神仙肉，是不是洗洗就能生吃了？”

　　***

　　神仙肉。
　　食者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我却不知道这我心心念念的林美人，想要的是我的命。

　　那日若不是卓乾，我恐怕早就落在了树老和酒儿姑娘的手里。
　　如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们顺水推舟，抛弃了树老这个棋子，在我掉以轻心之际把我诱骗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怪不得在我离了古府便这么巧遇到了酒儿姑娘，在玄道门危机的时候也是……然后，偏偏在我和魏娆出门之时看见了她……
　　酒儿姑娘从未离开过，她一直在背地里注视着我吧……

　　林美人握住我的手，引导着我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抹上了她的后背。

　　那滑嫩的肌肤上，凹陷下去的背脊处，是一条细细的痕迹。

　　林美人盯着我的脸，眼睛眨了眨：“禾公子，你知道我是什么妖吗？”
　　我摇了摇头：“你不是人吗？”

　　“哦，看来你认识的是之前那个林美人啊。”林美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她很美，对不对？”
　　我点头。

　　“美有什么用，在那皇宫里却是太不起眼了。”她冷笑，“你看，这个皮囊换了我，一下子就一跃成了贵妃呢……”

　　“什么！你是说……”我惊诧，难道，难道……

　　“你的林美人……”她凑近了我，眼里是恶毒的意味，“死了！”

　　我似乎这才明白了。
　　画卷上的林美人没有姻缘，是因为她还没有得到皇帝的恩宠便死了。在素莲那里耽搁了一天，人间的林美人早已不是原来的林美人。鸠占鹊巢，才造成我深深的误会。
　　我的梦里，林美人依旧是那个画卷上云淡风轻的清秀佳人，而不是这个神态并不相同的女妖精。

　　林美人道：“我看得出你很痴迷我，或是这张脸……早知道一切都这么容易，我便不用劳烦酒儿姑娘了，呵。”
　　我心中满是失望，酒儿姑娘呵。
　　林美人继续道：“我原来以为神仙们很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区区一个树老就让你灵气亏空，真是没本事呢。早知道我就把你掳来，慢慢榨干你就好了。不过，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我想着刚才手上的触感，想了想方才她的话，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画皮妖。

　　林美人眯着眼又笑了，只不过这笑没什么温度：“看来你也猜到了呢。可惜呢，我皮囊我是很喜欢的，可惜却也要坏了呢。”
　　“所以你才会要神仙肉？为了红颜永驻？”我气极反笑，“之前不是没有妖妄图吃神仙一步登天，结果呢？你们也不怕天雷砸下来，日后再无成仙的机会？”

　　“我又不要成仙。”林美人道，“这天雷，你也多虑了。如今你半点仙力也无，我在这精心挑选的洞窟里吃了你，就是天道也发现不了。”

　　“痴人说梦。”

　　“我只要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泡在你的血里；把你的精血融入我的骨血中；把你的心脏吞入腹中……”林美人森森道，“这样我必须拔你的皮，抽你的血呢。这事情我做了好多次了，放心，会很快……”

　　水渐渐地凉了。

　　我也没有了一开始轻快的心情。我的心里有些紧张，虚弱感从我的头部蔓延至我的四肢。

　　我的头有些沉重。

　　“你的皮囊一点也不适合你。”我突然忍不住说，“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林美人太秀美文静的。你应该是娇小的，可爱的，娇媚的……”

　　“是吗……”

　　我突然站了起来，捧着她的脸认真道：“我在天上阅人无数，自然看遍了各种姿态各异的美人。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古怪，想来是这皮囊与你的气质不符合。你若要吃我，便吃吧。只是姑娘啊，你可要不要换一个更适合你的皮囊来再吃我？”

　　眼前的女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她才轻轻地说：“为了活命，你还是真是敢说。也罢，我就留你多活几天。”

　　她手一挥，我便觉得呼吸一紧，被狠狠抛到了原先那张虎皮上。

　　顶着林美人皮囊的女妖精摇曳着裙摆缓缓离开，留下一句似情人的呢喃。

　　“我叫东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