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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 ...

  •   1 今
      不收手机的中学少之又少,但这对很多学生而言,无非是个过场。学校三令五申,一旦在校内被抓现行,必定严肃处理,可规矩这东西,向来只规矩了守规矩的人。
      陆允瞑自认自己不够规矩,把平板电脑从书包里抽出来时也格外坦然,书页里一夹,起身出去,动作快得稍不注意都发觉不了他做了什么。
      只不过,他心知肚明,多少是要被盯上的。
      走出去时,几句窃窃私语顺风溜到耳边,“陆允瞑出去了,你不跟去瞧瞧?”
      “我跟他干嘛!”回话声娇脆压低,俨然恼羞成怒,没多少怒意,羞恼的成分还多些,“会不会说话……”
      陆允瞑没心思顾这个,不是不知道班上女生那点子心思。爱谁谁,他想,心很乱,半晌静不下来。
      刚才在食堂里,巨幅激光电视上照旧循环每日新闻播报,年来如一日。播音女声清朗顿挫,播什么都是一个调子。
      他拿了餐盘,正要取菜,耳边滑过一句,如晴天霹雳,劈得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神志空白。
      等醒过神来,身后不知几年级的学生已经没好气碰了碰他,“让让?饿了。”
      新闻是快讯,短短几句,打个照面的功夫已经播完,“雪州,北幽,大同江流域,徒白山南麓清罗自治县发生4.0级地震,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灵光塔在此次地震中倒塌,具体损失尚不明确,当地抗震救灾工作有序进行中……”
      那座塔倒了。
      或者不如说,那座塔终于倒了。
      陆允瞑直接扔下餐盘,惹得周围人仔细盯了他几眼。他视若无睹,大踏步回教室取上电脑,直奔天台。
      他们学校同样一如其他学校,天台向来不能明目张胆开放,但顶楼阶梯教室翻窗出去,倒也没人过问。尤其陆允瞑还揣了本教科书,看似个勤学苦读的样子,不肯浪费这点午休时间,跑来躲清静,开小灶。
      书里夹的是台家里人塞给他的柔性屏超薄机,薄如书页,市面上根本不得见。
      这东西有多稀罕,陆允瞑心知肚明。送他的人态度十分正经,强调的却不是这个,只说:虽然还是概念机,处理器级别和响应速度尚可,唯独色显差些。做别的不行,拿着玩儿倒也够了,带去学校万一被抓包,卷一卷塞口袋里,当能应付过去。
      陆允瞑垂着睫毛不太作声,应一句:“谢谢池哥。”
      倒是他身边的人笑了,语气清淡:“陆池,你仔细教坏我儿子。”
      对面人轻松拢一下西装前襟,一颔首:“何至于。”
      陆允瞑也觉得这是白客套,并不至于。
      他住校,室友是个省事的,牢牢霸着年级前五,且具备绝大多数学霸相通优点之一:从不罗唣。俩人平时各管各的,逢年过节或校内活动时,倒是不吝大剌剌分走一半陆允瞑被女生花式投喂的巧克力和零食,报之以压题,十压九中,不中亦不远矣。
      陆允瞑自己也足够低调,出名冷淡,虽然出名本身与低调素不相容,但他认为那不是自己的错。
      冷淡是真的,没什么好关心,就连他室友都有备用手机,藏在宿舍书桌夹层,他却没有。陆池送他这台平板,也只偶尔睡不着时拿来刷刷新闻,连室友都没发觉他带着这么个新鲜玩意儿。
      这会儿他刷的还是新闻,只是有别于人,蹙着眉,清澄脸孔上带点煞气,指尖飞动,直接在收藏夹里找到个网址,输入账号密码,登录进去,看了两眼视频,头都要炸裂。索性同时切了几个窗口,有记录有直播,一眼扫过去。
      监控镜头里,救灾车辆飞速驶过国道收费站,车牌号清晰到肉眼可辨。
      远处平原苍茫,稻田与青纱帐交错纵横,浩瀚铺开。北地的绿是一匹妖娆暗锦,勃勃生机都隐在根底,一把掬不起来,烂漫而丰厚。土野里有饱满的力道,滋养生息,千年万年。
      陆允瞑去过北方,天苍苍野茫茫,走也走不近的天际与日落,令人心里满是萧然。他知道从机场到那座塔,自驾需要六个钟头,直升机可以短到一个半,再滔天的金钱与权势也抵不过这必然耗费的时间。而地下的那些已经沉睡了一千三百年。
      他盯着那些窗口,几个深呼吸下来,心跳略微平静,一个一个切换起来。
      没人知道这世上除了堂皇公布在外的那些监控,还有多少双犀利天眼藏在暗处,巨细靡遗,只不过有权限调用这些视线的人少到可怜,陆池当然有,虽然陆允瞑用的不是他的帐号。
      他切到灵光塔遗址现场,合上眼又一个深呼吸,无声地骂了句。
      监控有多个已经损毁,但有一处附在塔前双语刻名的石碑上,恰能拍个正着。
      现场比他想象的更乱,比他期待的却还规整不少。那座塔坐落在山头,山以塔名,就叫塔山。半截塔身斜斜倾倒下来,很整齐,也像一方横斜残损的墓碑。
      陆允瞑看了会儿,颧骨上两团火突突地跳,忍无可忍,摸出蓝牙耳机戴上,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
      对方良久才接,陆允瞑有这个耐心,但听到他音调一如既往平心静气,脸上的火还是忍不住直烧到太阳穴,连称呼都无,劈头就问:“你看新闻了吗?”
      “哦。”对方微一沉吟,“我已经知道了。”声音里那股云气般的静令人恍惚,“到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
      陆允瞑忍住没问下去。一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急了,电话对面这厮却没有。按理说他应该是最急那个,但他显然不。
      这也不奇怪,他若急,也活不了这一千三百多年。
      到什么时候,塔下长眠的那人归来的时候。
      陆允瞑咬了咬牙,“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要怎么办?你联系雪州大学了吗?”
      “嗯。”他轻声回答,“文件明天就会下来。”
      陆允瞑懂他意思,这件事注定会发生,应急处理方案每月都在更新演练,那些步骤甚至连陆允瞑自己都烂熟于心,此刻就算把他丢过去统领布置,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新闻尚未——也永远不会公开,但陆允瞑心知肚明,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塔底地宫的异样,继而上报。
      而陆氏旗下的基金会将第一时间拿到立项文件,直接联系雪州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为项目提供相关配套资金支持。
      最不起疑心也最安全的方式,是由专业人士下场子做专业的事,几位学术大佬自己带组亲临现场主持发掘,尽可能排除跨界干预。对内的口径则是立项时已经定好密级,待前期发掘和后期研究都有了阶段性成果,再统一公布。
      横竖一个专业项目而已,并不与实际利益挂钩。私人基金会独立负责,项目经费管够,预算审批极为宽松,再有一纸红头文件在手,忽悠研究中心的实心书呆子们是足够了。
      他们会发现什么呢?
      陆允瞑闭着眼睛都想得到新闻主播会如何面无表情描述:“古渤海国遗址考古工作有重大发现,最新勘查结果显示,灵光塔下发现唐代古墓遗存,具体年代为……”
      “她的墓。”陆允瞑感觉喉咙干到无法作声,“你要让那些人帮你把她挖出来。”
      “到时候了。”
      什么时候?算总账的时候吗?陆允瞑几乎有种绝望的喜悦,五内欲焚,天台上的风温和清爽,他动了动身体,迎上风,也努力动了动嘴唇,“……她真的会活过来吗?”
      李昭,李灵衣,她真的能越过这一千三百年时光,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
      电话对面长久沉默,最后送到陆允瞑耳边的,仍然是那一句。
      “到时候了。”
      他语气并没变化,但陆允瞑很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他突兀地切断通话,收好耳机和电脑,重新翻进教室,一开门就跟几个人撞了个对面。对方先开口,语气不善,“哟,这不是我们陆哥哥嘛,在这儿躲着呢?”
      陆允瞑眉头都没动,粗粗扫一眼,本班两个,隔壁班三个。
      认识,不熟,彼此看不顺眼。
      三句话充分概括彼此关系。
      “我们可听见了啊,跟谁聊呢?带手机?班主任知道吗?”
      搁在平日,陆允瞑都没心情跟这几位逗闷子,这会儿更不耐烦,“让开,有病去校医室。”
      “这么会说话,你是要出道吗?”对方勾勾手,“拿出来。”
      “什么?”
      “手机。别等我动手。”对方说,“你把那谁的微信和电话删了。”他说了个陆允瞑感觉从没听过的名字,大概是个女生,“痛快删了,这事儿就完了。”
      陆允瞑诚恳给他一个白眼,“妄想症有药,真的。”
      他推开拦在对面那人,抬脚就走,一只手从后面勒上来,卡住脖子用力,语气笑嘻嘻地气人,“让你走了吗?”
      陆允瞑很驯顺,没动,借着喉咙里一点通气咝咝地问:“到底想怎样?”
      “聊聊呗。”
      一见占了上风,另外几个小子七手八脚扯着他校服,连推带搡,一转弯裹挟着他进了男厕所。最后进去的人扒着门左右瞧瞧,把维修警示牌提出来立在门口,鸡贼地拍拍手,缩了进去。

      班主任按照通讯录拨过去,接电话的自称秘书,转了两回才到正主,虽然没隔多久,已经令人蓄起一肚子气。
      她对陆允瞑印象颇深,但真要说,竟也说不出什么。那种怪异感像悬在明净展厅墙壁上的抽象画,你感觉格格不入,但又惴惴不安,担心坦白这种心情的自己才是真正格格不入。
      半辈子高中老师做下来,又是在这所学校,她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背景的孩子和家长没应付过。陆允瞑在其中不算特别,长得不错,家境不详,父母永远不在微信群里,家长会也永远不来。但孩子成绩普通,虽然不算上游,也没糟糕到需要跟爹妈恳谈。何况他还姓陆,刚入学就有传闻说这多半是陆家人,跟陆池指不定什么关系,毕竟这学校本也有一多半是陆家股份,陆池也确实是校友。
      但真假难说,陆允瞑自己不承认不否认,时间久了没个证实,大家又传说只是仗着同姓故弄玄虚,又或者只是不入流远亲。
      想也是,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陆池这种年纪轻轻就跨界搅弄风云,明里暗里占了一堆排行榜的人物,谁不想沾光显摆。
      只要不是他亲儿子,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何况陆池那个年纪,怕也生不出陆允瞑这么大的儿子。
      之前是没事,不理也罢,现在不得不找家长,班主任对这位从不出现的隐形爹多少也有好奇,“陆先生?陆允瞑在学校和同学发生冲突,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
      对方仿佛轻微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温和得近乎温婉,“没出人命吧。”
      班主任条件反射答了声没有,然后愣住,“陆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您这个态度……”
      “没关系。”对方轻声说,“我现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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