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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生有时,死有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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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冰冷的手枪抵住额头,少年的眼睛睁得愈发大了。
他环顾房间,仿佛还颇觉留恋似的,虽然这间病房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处。
尸体横七竖八地浸在血泊里,头颅被子弹击成残缺的,是不久前曾经在火场上和少年同样遇救的人,红红白白的血液脑浆溅上墙壁,化为如此令人作呕的迷彩。
每一具尸体,都只不过是像他一样的孩子。
少年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卫宫切嗣脸上。
那是一双澄澈的眼,黑白分明的,并且绝无怨怼的。
为什么会全无怨恨的心呢?卫宫切嗣茫然地想,这样毫不留情地,被一小时前刚刚许诺成为自己养父的男人,以枪口相向。
悄悄吸了口气,少年把被食尸鬼咬伤的手臂藏在身后,几乎就像是对此感到抱歉似的。
不去帮助被咬的人,就不会这样,多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不能明白?
就如同火灾那一天的黎明,在少年的清澈瞳眸里,映照出自己黑色风衣的身影。
持枪的手动摇了一下,卫宫切嗣蓦然吃了一惊,动摇,怎么会?
楼梯上、走廊里,迟缓蹒跚的脚步声仿佛丛林中食人部族的鼓点,将这一切阻隔在外的房门,正发出“砰砰”的被大力撞击的声音。
而他,卫宫切嗣,名动天下的“魔术师杀手”,却在这里浪费着时间,与一个不但没有反抗之力,也没有反抗之意的少年沉默相望。
红衣的英灵漠然行走于尸山血海之上。
从体内唤出的剑刃,一次又一次地,切裂肢体、斩下头颅、破开心脏。
襁褓中的婴儿睁开血红的双眼,还没有咬上名为母亲之人的身体,脑部已被剑刃贯穿,女人嚎哭着“还我儿子”,冲上来踢打,他也只是毫无表情地将她保护起来。
他一心一意地清扫,一心一意地屠戮。
几十具尸体倒了下去,倒在他身边;几百具尸体倒了下去,倒在他经过的路上;几千具几万具尸体倒了下去,倒在无数个支离破碎几乎不复记忆的时空之中。
满溢着血腥的杀戮之风吹过,红衣英灵盯着似曾相识的街道:但是,这一次,是哪里——
“嚓!”
扯下病床上的白色床单,撕成一条一条,卫宫切嗣将被咬伤的少年牢牢捆绑起来,于是,今天早上刚刚拆掉绷带的少年,重又变回木乃伊的样子。
“杀了我就好。”
只是个孩子,为什么可以觉悟到这种地步?明明就是有着那么留恋世界,想要拼命活下去的一双眼。
他用布条勒住少年的口唇,反复裹缠,最后在脑后打结。
“变成了食尸鬼就会被杀,在那之前,坚持久一点吧。”
用家具在门前布置出简单的防线,卫宫切嗣走到窗台前,向下俯瞰。
医院下方的空地上,食尸鬼像潮水一样聚集,曾经是医生、护士、病人、访客、工作人员的男男女女,如今一律化身为淌着涎水、渴求血肉的不死者,随着更多食尸鬼从楼内涌出,规模还在增加。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片刻之前,这世界还是正常的。
他今天并不是为了作战出门,随身携带的武器只有卡利科与礼装枪,以及一柄近战用的匕首,子弹的数目也不充足,想要正面对抗这样的大军简直就是笑话。
卫宫切嗣遥遥望着医院另一端,看起来尚未被食尸鬼占领的停车场。
他拔出备用匕首,用力刺进墙壁,测试自己如今的腕力。
匕首一半嵌入墙中,刃身上的寒光颤动不休。
变弱了。
在被名为“此世全部之恶”的黑泥腐蚀后,他首次深切感受到这一点。曾经拥有从地面徒手将烟幕弹投上一百五十米高的大厦第三十八层那样超卓身手的卫宫切嗣,已经永远不复存在了。
房门猛然发出一声巨响,向旁边歪斜,血管浮凸的五指扒住了门沿,门缝间,露出半张扭曲的、白蜡似的脸。
卡利科的子弹射出,横拦在门前的白色病床,染上喷溅状的殷红鲜血。
卫宫切嗣抱起少年,一手握紧匕首,跃上窗台,跳了出去。
他用魔术调整脚下的重力与气流,控制下坠,同时将匕首平插进外墙做出借力的支点,悬身于半空,向大楼另一端攀岩般地移动,少年不能置信地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
“还没告诉你,我啊,是个魔法使喔。”
他随口说出哄小孩的夸大言辞,仿佛是对这句话加以嘲讽似的,曾被黑泥侵入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剧痛起来,那是一直到死都会背负的、深入灵魂的诅咒,而他苟延残喘的生命又能剩下多少日子呢?
要不了多久,像是现在这样的事,他就再也无力办到了。
卫宫切嗣单手抱紧了少年,这个可能在下一秒就会变异,他刚刚得到又即将失去的养子,这种姿势对于攀援其实极为不便,但是卫宫切嗣不敢冒险将感染的少年缚在身上,一旦蜕变开始,他必须能够及时处理掉对方。
身处八楼外侧距地面三十余米的高度,从这样的位置被丢下去,就算是号称不死一族的食尸鬼,也只有粉身碎骨一种下场吧。
十一月底的寒风吹拂在身上,微微有些砭骨,少年温暖的热量隔着风衣传递过来,却仿佛冬日里小小的太阳,感受着怀中八岁养子沉甸甸的重量,卫宫切嗣因为体能之外的原因,咬紧了牙关。
对于各种可能的情形都考虑好了对策,但是只有这样的温暖,这样不断重复的、相遇而又失去的天命,是要如何才能忍受?
头部被洞穿的食尸鬼仰面倒在走廊上,子弹嵌入房门对面的墙壁,露出闪亮的尾端。
那么,他刚才听到的枪声就不是错觉了,言峰绮礼踩过一地的尸体,来到墙边,用黑键撬出弹头,仔细研究。
身为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对于现代武器也必须拥有水准以上的知识,言峰绮礼几乎可以断定这颗子弹是由什么枪支射出来的。
他盯着门扉破损的病房,一言不发地接近,三把黑键握在左手,右手以八极拳的力量轰击房门,门板粉碎的瞬间,他早已侧身闪避到墙后,抽出另外三把黑键,足尖挑起地上的尸体,踢入房中吸引火力。
毫无反应,只有尸体落地的撞击声,他的苦心完全白费。
他运用魔术将听觉强化到极限,除了四下里食尸鬼发出的杂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病房中是全然的死寂。
做好了以法衣抵挡子弹的觉悟,就这样保持着六把黑键随时可以投掷出去的战斗姿态,言峰绮礼越过障碍物,闯了进去。
不想承认的人去房空。
只有被一枪爆头的众多尸体,没有凶器,没有理所应当持枪站在这里迎击他的那个人,门前的防御直到他进来的时候才被破坏,沾满鲜血的足迹一直延伸到窗台,只能认为对方是跳窗走的,任何正常的人类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除非他是魔术师。
此时身处冬木,身为魔术师却以枪支为武器,这样的人不会有第二个,而这个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竟然再一次地,在杀场中忽略了言峰绮礼,自行离去了。
言峰绮礼触摸着窗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下方的食尸鬼大军发出凶兽般的咆哮,但是他此刻听到的,只有自己内心深处,怒火燃烧的声音。
说到底,没有什么事是卫宫切嗣做得到,而言峰绮礼却不能的。
除了那些愚不可及的部分。
他跳上窗台。
卫宫切嗣用安全带把少年固定在副驾驶位上,同时打开了车内广播。
应该是冬木电台的波段上,完全没有讯号。
卫宫切嗣的胸口好像结冰了,他继续调谐外地,甚至国外的频段:无讯号……关于丧尸的紧急播报……单调的背景音乐,却没有人声……
他拿出手机,本来打算拨通九年未曾联络的魔术协会的号码,但最终只是打给他在时钟塔的线人。
难得此时通讯尚未断绝,但想来也不会维持多久了。
“……世界性的危机,协会暂时无法提供援助吗……冬木的管理者是远坂家,现在应该是完全停摆的状态……圣堂教会的情况还不清楚……”
收音机里本来无限循环着轻音乐,此刻却忽然响起了沉重怪异的声响,继而变成一片杂音,最后,就连这杂音也彻底消失。
“哗啦”一声,身边一辆还保持发动状态的汽车里,早已化身异类的男子用头骨生生将玻璃撞破,怎奈身体却因为安全带的束缚无法行动,只能徒劳挣扎,发出狺狺怒吼。
卫宫切嗣摇下车窗,扣下扳机,子弹不偏不倚射中男子的右眼,男子的面孔因为剧痛而痉挛,眼眶中流下浓浓的深红血泪。
附近游荡的几只食尸鬼被玻璃破碎声和枪声吸引,聚拢过来,卫宫切嗣挂断电话,梅塞德斯驶离停车位,径直开过去,将挡在前方的食尸鬼远远撞飞,然后雨刷启动,静静擦去玻璃上的污血。
“不要看。”他对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