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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朝清 ...

  •   这条山路上,虽然没有机关,却果然不好走。

      之前来过好几次,晏殊已经很是熟悉这条路了。从凤凰山往上,沿着这条路走去,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到了朝清阁的大门。脚下的山路,自然是有些崎岖,但在江西一带,天然多山,就是在远比这崎岖的山路上,每天也都会有打柴、采药,烧窑的人往来。可是凤凰山的这条路上,平时却几乎见不到行人。

      倒是小路两旁的参天古木,没过多远,很快便遮蔽了日光。往前一看,那蜿蜒在山中的小路,便好像成了林木深处一条阴暗的蛇,这想法,不免又叫人起了些厌恶的心思。

      这些日子,晏殊跟四邻的乡亲们打听,他们也都说那条路上有这样那样的种种机关,不敢随便乱闯,还描述得绘声绘色。晏殊年轻,有时好奇,走着走着,免不了到小路两边探一探,看见周边是有些地形好像很奇怪,但他不曾发现任何看得出来的机关,也从未见到有人或野兽被困在那里。他疑心这些“机关”的谣言,其实都是过去朝清阁自己放出来的风声,免得外人打扰。

      这般一直往前走去,迎面到了一处山谷,就能看见朝清阁了。那谷底,用一根巨木起了一根大柱,上面用一排木梁铺上木板,便从这大柱顶端搭住了平台,两头都架在山石之上。再上面,几座三层楼阁,便自那平台凭空而起,两旁建了楼梯,沿着山势盘旋而上。走到上面,丝毫不觉得已经悬在半空,高处的地方虽小,但是里面台榭回廊,勾心斗角,布局毫不懈怠,又与周围的山色融为一体,倒真的可以算是空中楼阁了。

      承蒙王阁主亲自前去麻姑山,请了玄元道长下山诊治,又兼提供了几味稀罕药材,如今父亲的病,已好得多了。他每次到阁里来,都不必通报,自会有人引他去阁主那里说话。但是,晏殊前番带了兄弟们前来阁里致谢,下人却推说阁主不在,草草把他们打发了回去。晏殊心知阁主在家,只是不愿意被打扰。从那之后,他便只好自己一个人前来朝清阁。

      “同叔,又到此间来了?”

      一听到这声音,晏殊转过身来,见王华正从他背后慢步走来,才想起自己刚才发呆,已经在大门口站了些时候。他二人如今混熟了,口里都改称姓字。这让晏殊轻松了些。阁主比他年长不少,之前老是被阁主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地喊着,他心下实在不好受。

      “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了,像是在赏这山景,不敢叫你,怕打搅了兴致。”王华走过来,哈哈大笑,“不知道同叔今日,可有好诗?”

      “不敢,不敢。哪敢在阁主跟前卖弄。”晏殊口里应着,便随着王华进了大门去。

      一路上,迎面遇着几个朝清阁里的近随,都已认识,走近来便和晏殊打着招呼。王华却一概不应,只管领着他走上平台,转过两处偏房,却不是去往平日见客的正厅,往旁边一拐,到了另一处小小房舍。

      “这里是我的私室,同叔请自便,不必拘束。”

      说着,他便径直打开了房门,放晏殊进去。此时屋里并没有旁人,只是中间桌上燃着一枝香线。因为刚才门窗都关着,气味被锁在屋里,一开了门,那烟雾和香气顿时扑着人的鼻孔灌进来,浓得晏殊狠狠地呛了一口,立刻掩着袖子咳嗽起来。

      就是王华,也觉得里面味道太重,忙挥起袖子扇了扇风,解释说:

      “方才下去,因怕被山风吹灭了这香,就把窗户都关了,不想到味道太重了。”

      “听说王兄精于香道,三江两湖无人能敌,今日才得以见识……”

      “他们过誉了。香道只是略通些,不过倒真个是雅癖。”王华一面让着晏殊进门,一面说道,“若是隔了两三日不点着这些东西去嗅一嗅,就不知怎么的,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眼下令尊的身子如何了?”

      “多谢阁主相助,已无大碍。上一回道长说他以后就不用来了,后面叫郎中随便去抓几幅补药,慢慢地养起来,保管活到老不死,教人厌……”

      王华摇摇头,笑道:“这个老家伙,还是这般,越发的为老不尊了。你不知道,凡是被他诊治过的人,到末了都要挨上这么几句。你看哪有人家能这样说话的?亏他还是个修行的人,读了那么多经书,到头来,一张嘴巴倒变得跟街上的泼妇似的,不知道他怎么读的书。这些日子,他大约也喝了你不少老酒?”

      “道长与阁主一般,都是识货的人,果然非好酒不喝。多承他指教,晚辈自愧不如。”晏殊点头应道。

      别的话,他也不再多说。之前他几次来朝清阁,阁主都是在会客的厅堂见面,然后到客堂用饭,或者到药库里办事。这是头一次进入阁主的私室,又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弄不清阁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就先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王华也不说话,自己绕到桌子后面,伸手整理那香线,任凭晏殊到处看着。

      因为地势所限,这木台上的屋子都不大,比起通常的商行,陈设也颇为简单。外面那几间会客用的厅堂,还布置得华丽些,这是阁主的内室,尽管朝清阁财力雄厚,这里面也不过是些寻常桌椅、橱柜,一眼看去,都是木色,了无金玉珠宝之类耀目的东西,倒像是文人的书斋。若说是书斋,桌上虽有笔墨,房里又没有悬挂条幅、图画,但是把窗户一开,借了外面的山景,再配上这香线,便处处透出一股静致清幽的气味。乍一看来,恍然不是身处在名闻天下的商行里,却仿佛是一座山庄庭墅,别有一种脱尘的韵度。

      晏殊心里正想着该如何称赞阁主的雅意,一边就走到了桌子对面的木架子跟前,低头一看,第一层散放着些各色香线。他想俯身仔细看看,忽然瞥见下一层角落里,有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上面有一层极流利的花纹。

      自从西苑见过这个混账东西,又兼上一回,在南清宫再看了一次,他自然印象深刻。如今在这里看见,晏殊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之前在外面,当着众人的面,不便提起此事,今日这地点,陈设,定是阁主刻意安排好了的,非逼他自己说出来不可。一说出来,他就不知道后续会是什么了。

      这可真是一笔好生意。

      虽然如此,晏殊却也是无可奈何。阁主救了他的性命,又救了父亲的性命,他岂敢违逆阁主的意思?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暂且应承下来。

      他便伸手取了那个盒子,转过身来,向王华深作一揖,躬身就要下跪:“恩人在此,请受在下一拜。”

      “不要打开,快放回去。”王华闪到一边,急忙道,“同叔言重了。那次不过是偶然碰上,受不得,受不得。”

      晏殊依言将木盒放回架上,回头见到王华,又是一个大礼。

      “阁主于我,恩同再造,在下无以为报,若阁主连这礼也不受,倒叫我不知怎么办了。”

      “起来,起来,早叫你不用喊我什么‘阁主’。”王华急忙去拉他起来,“你倒还记得这件旧事,可惜我那时并不认识你。没想到汴京一别,却在这里相见了。这些都是江湖规矩,见人有难,不可坐视。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说罢,王华不许晏殊再行礼,怕他又有动作,就硬拉着他到了窗口站下,一起看外面那山景。

      “不知同叔,可曾对别人说过此事?”

      “蒙阁主吩咐,我回去只说闻过了那香气,从不曾对别人说过真相。”晏殊道,“只是这一回,因皇上不肯放我回乡省亲,我只好大略说了出来,道我并不曾中毒。”

      王华把脸背过去,似是在看那山顶上的雾气,一会儿又道:“皇上对你,真是上心得很,难怪有人要害你。也罢,你对他说是被谁人所救?”

      “我只是照实说了,那日阁主蒙着面,我丝毫没有看清,也不认识。皇上听完高兴,就说免了阁主擅闯宫禁之罪。”

      “既然如此,我倒要谢谢同叔帮我开解了。”王华转过来,看来也是高兴,便说,“不瞒你说,那一次,我正是为了这东西去的宫里。”

      “原来如此?”晏殊不免愕然。

      “正是。此物来自西域,制法似乎已经失传。宫里收藏着这般害人的东西,除了背后下手,有何用处?不如拿出来改作它用,说不定还是良药。”

      “阁主存心慈善,事业自有天助,难怪朝清阁经营得蒸蒸日上。”

      “你倒不用奉承我。”王华笑道,“这东西繁杂得很,我还没有分解得出来。你的那个盒子,可曾带在身边?若没有用,索性也送了我罢。”

      “我疏忽了,”想起这个,晏殊自觉惭愧,“当年我出京之时,竟把那盒子留在了秘阁里。后来被八王爷拿去了南清宫。”

      “他?”王华甫一听闻此事,略略吃惊,“你是说周王元俨?他要这个做什么?”

      “正是周王千岁。”晏殊答道,“这次他密召我去南清宫,给我看了那个木盒。他从秘阁的公公那里,知道是我那时留下的,他就问了我前后经过,我只把原来流出去的话,对他说了一遍。他就说,这些年来,他遍访内宫,却无人知道这盒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在西苑见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宫女,恐怕正是当年陷害我的人。于是他带我入宫,教我到西苑截住了那宫女,倒是真问出了事情经过。”

      “哦?那经过到底如何,同叔且说来听听。”

      晏殊便把那日珠儿所说的话,大略转述了一遍。王华听了,冷笑道:“那个李公公,能成什么气候?此事幕后必有更高的指使之人,只是你也不必去问了,自让那个王爷去操心罢。只是,他为何要追查此事,真正是吃饱了撑的。他必不是因为你,该不是他的哪个宠妾,也着了这个东西,他才这般卖力地去追查?”

      晏殊道:“这我倒不知其详。但是八王千岁除了王妃之外,并无姬妾,况且我亲眼所见,南清宫内的服饰陈设,就王侯来说,堪称简朴。在诸王之中,人人都道周王最为刚正端严,堪为社稷之望。上回因为仪鸾殿遇火,他被罚到南清宫闭门思过,众人都觉得可惜了。”

      王华“呵呵”两声,说道:“这倒也算奇了。若是如此,我做这香药生意,也常常往来于汴京一带,下一回,我倒想见见这位八王千岁。”

      “但是周王殿下如今并不上朝,南清宫的大门,恐怕难进。”

      “我等平头百姓,哪里敢随便去南清宫叩门。”王华笑道,“我寻思着,他总不能一年到头都窝在家里,总有出来的时候。若是在街上遇见了,望望车驾,隔着轿帘窥见面影,也就够了。到时候,同叔可要给我指着,省得我遇见了都不认识。”

      “王兄好雅兴。只是我这次入京转官,回去大约又要被外放,恐怕没法陪着兄台了。宫里险恶,我也不愿意留在京城,毫无意趣。”

      “这个倒不一定。”王华摇头,冷笑道,“依我看,同叔这一次回去,必有重用,并且那幕后之人,也不会阻碍你。”

      “此话怎讲?”晏殊一阵惊奇。

      王华用手指点着窗棂,直把指甲在木头上划出了几道浅痕,才款款说道:“你看,皇上之前,已经是一心扣着你,不肯放出京城去,这一次岂肯让你再远走高飞?至于那个在后宫陷害你的人,你这中毒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几年,大约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所以你只管放心大胆地留在京中,随便说这个木盒子的异香如何如何。他哪里敢开那个木盒,能够知道那香气究竟是怎样?好在这毒本就无药可解,他想着你迟早有一日会暴亡,就自以为高枕无忧。我想皇上心里,自然猜得到是谁在背后下手。那个人若要讨好皇上,撇开嫌疑,反而,还要好好地保着你的前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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