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寂静清和

6、五一劳动节

　　转眼就是五一。
　　黄延的状态在整个四月却并不是特别的好。
　　先是糊里糊涂地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了几天请了病假，导致这一年的全勤奖泡汤。然后在他还没从疲惫的身体和失去奖金的痛楚里缓过来时，工作上的团队合作又出了大差错惹怒了客户。项目经理骂各个部门的组长，组长骂组员，他黄延就是底层组员，其实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可他还是听了三天训，看了一个礼拜组长的黑脸，扣了一个月的奖金。好不容易等办公室的气氛好些了，组长的脸上有了点笑意，黄延这才意识到，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礼拜的雨了，绵绵不断地，哪里都潮乎乎的一点也不舒服。

　　春雨下得人也懒洋洋的，早上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很闹心。家里的洗衣机没有烘干功能，黄延就把冬天用的暖气拿了出来，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烘干，晚上无所事事地开着电视烘衣服，成了他一天到头最惬意的时光。孙穆出差了，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他去了美国，微信联系过一次，孙穆说一切都好，就是天天忙着开会行程排得有点紧。
　　他挺想孙穆的，也不知道孙穆去了美国会不会去见他的ex，会不会就和他的ex复合了，会不会还记得自己……
　　孙穆说四月底工作就结束回国了，黄延不知道他会不会五一的小长假也留在美国过完了再回国。如果孙穆五一不回来，或许就真的和ex在一起了吧。
　　“嘶——”黄延突然觉得手上很烫。这才发现自己又在发呆，把手放在暖气的出风口太久，被烫红了好大一片。随便在身上搓了搓手，就抬头去看电视里的体育新闻，闹闹哄哄的，好像马上就要世界杯了……

　　四月眼看就要过完了。
　　最后一天的时候天空终于放了晴。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人有什么心思工作，单位有一年两次团体旅游的传统福利，地点一般都是国外，报名去单位出一半自己出一半，不去的话，单位会把那一半的钱折现当年终奖发，家属还能享受全款8折的优惠。黄延进单位很多年，一次都没有去过，一来他不是那种喜欢旅游的人，二来，他心疼那些钱。以前拼命的存钱想搬出家里，如今有自己的小窝，认识了孙穆，也出柜了……他更加需要钱。如果未来能两个人一起生活，他需要更大的家，如果未来还是只能一个人生活，他需要一大笔钱，老了，走不了路了，不能做饭给自己吃了，有钱也不至于死得会太难看……
　　听到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说起团体旅游兴奋的模样，听到他们说起自己的女朋友，老婆，孩子，黄延只是木木地看看电脑屏幕，然后看看手机上的屏幕。
　　孙穆大概不回来了，要不要去问一下？怎么问？会不会管得太多？会不会觉得他烦？

　　“吱——”黄延刚把快被他翻得没电的手机插上usb充电，手机突然震了。以为是充电的提示音，结果是孙穆发来的：“刚下飞机，累成狗。”
　　黄延差点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坐在他边上的小李吓了一跳：“怎么了？女朋友？那么高兴。”
　　“嗯……”黄延拔了电话就出去了，以前任何时候打电话给孙穆总是畏畏缩缩的，这回却特别的爽快。

　　“你回来了？”黄延的声音能马上唱出歌来。
　　“嗯，刚到。”孙穆刚结束长途飞行，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好像还在飞机上，有空姐的英语广播，还有周围的乘客打电话报平安的声响。
　　黄延看不到，但是现在的自己一定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一股子甜味，好像把整个四月的阴霾和想念都扫去一般。
　　他的心脏跳得乱七八糟，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孙穆，我很想你。”
　　他就站在楼道里的落地窗前，外头夕阳软哄哄地洒在他身上，那股子干燥安稳的气息，他实在是太过的喜欢。
　　“呵…我……”电话那头的孙穆要说什么。
　　黄延竖着耳朵，却是什么都没听见。
　　等了好久他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好可惜。

　　黄延傻站了好久，拿着那个虽然被他摔坏但还是舍不得去修的手机在那里傻笑。
　　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突然有一种把男人抢回来的感觉。
　　想得荒唐，但是想得理直气壮地开心。
　　黄延知道，这就是，爱情。

　　五月一号。
　　孙穆中午和黄延去了爸妈家里吃饭。
　　黄延没想过孙穆那么容易就答应，孙穆回答得却挺很肯定的：“行呀，反正我也没事儿，你爸妈别摆鸿门宴就好。“
　　黄延自己纠结矫情了半天没想过孙穆那么容易就答应，就像孙穆问他，他不在的时候过得怎么样，黄延随口说了句”挺好的”一样简单。

　　“那去你家要不要被查家底，会不会被拷问很多私人问题，说起以前恋爱史我要怎么说？”黄延见到孙穆的时候，两个人在爸妈楼下的小区里碰的头，孙穆在美国被晒黑了很多，但是整个人都很精神，穿着挺拔的polo衫和长裤，剪得很短的头发，显得更加有男人味了。黄延贪婪地看人看了很久，太久没见了，很想上去抱一下，感受一下他的温度和气味，只是……
　　“不会的，我爸妈都是很保守的人，可能我妈妈会多问你一些，你就如实回答好了。呃，就是问起来我们在一起多久了……”黄延不看孙穆了，脸有点红，觉得自己有点不太要脸：“就说去年认识的，感情挺好的。呵呵，这样就行了，我爸妈做饭挺好的，赶得上你做的那么好吃了。“
　　黄延笑着走在孙穆的身边，他手里拿着买给爸妈过节买的米和油，他看到孙穆的手上也拎着袋子，像是保健品。这一种突如其来的的幸福感来得实在太快了，他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就像五月的春光一般，一下子生机盎然了。这个生活，甚至是整个生命，在这一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

　　“走吧，我家在三楼……”

　　那顿饭吃得其实特别的和谐。
　　黄延不知道老爸是怎么和老妈说的，整个四月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妈妈见到孙穆的时候难得地笑了起来。
　　老妈很热情地问了孙穆的名字，给他拿了拖鞋，收到礼物的时候推搡了半天。
　　老爸的脸色一开始并不怎么好，只是瞪着黄延让人很不好受，可是大概是妈妈的态度太热情了，等上桌吃饭的时候爸爸终于缓和了点表情。
　　孙穆是跑项目的，他挺能说话，不像黄延对着自己的爸妈总觉得没话好说，每次都是被说烦了狼狈地逃跑。
　　孙穆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和爸爸说股票，和妈妈说房价，连广场舞的曲子孙穆都能说出好几首来，和老妈一起哼起了调子。
　　一桌子都是老妈的拿手菜，孙穆个个都夸，还和老妈聊起了酱肘子不同地区的几个说法。总之一顿饭，黄延除了笑就是吃，眯着眼睛，吃什么菜都是甜的。
　　老爸开了瓶白酒要和孙穆喝，黄延说孙穆刚从美国飞回来时差都没倒喝了难受，孙穆倒挺爽快的，还说下回来家里给老爸带两瓶好酒，他家里放着好多也喝不完。
　　那边孙穆和老爸喝着聊着，从国家政治到祖国风光，老爸退休前也是做项目的，跑过很多地方，和孙穆一见如故，甚至孙穆的大学老师还是老爸的老同学。老妈在收拾桌子，在厨房里开着水龙头，把黄延拉了进来。

　　“这个孙穆真的是你现在的……”老妈还不习惯“儿子男朋友“这种叫法，看得出来她之前多是勉强的笑容和热情，人后，脸上更多的是担忧和怀疑：“他挺优秀的。”
　　“嗯，他是我们公司业务部的经理，比我厉害多了。”黄延心里甜得不得了帮着妈妈把吃剩的饭菜拨到一个碗里：“妈，你做的酱肘子真厉害，他吃了好多。”
　　“哼……”老妈冷哼了一声，瞪着水龙头好久：“黄延，你是不是花钱雇他回来的？怕我和你爸担心你喜欢……喜欢男的？”
　　“啊？”黄延愣了：“干嘛花钱雇他，他就是我同事呀，一查就能查出来，我们就是公司搞活动的时候认识的，我们在公司里比较避嫌，但是……其实挺好的。”黄延笑笑。
　　老妈却笑不出来：“真的？我怎么都觉得……你看那小伙子相貌好，又是什么经理，收入很定很高吧？”
　　“嗯，好像一年有二十来万。”
　　“对呀，他那么好，一来就把我们逗得那么开心，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妈，喜欢同性不是后天决定的，是先天，我……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办法喜欢女孩子，他也是。”
　　”哦，他找不到女孩子就和你凑合过了 ?“
　　“妈……你什么意思。”黄延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妈妈：“妈，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他？”
　　“……”

　　老妈愣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开了水龙头洗着碗。
　　黄延心里不好受，好像之前的蜜糖全都化完了以后，芯子是苦兮兮的药。
　　“哎，爸妈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也会上网，也会查资料，淘宝玩得也很溜，有事也会找百度。你这样，妈也想通了，不逼你，你要是过得好，爸妈都认了，但是……”
　　“妈，我和孙穆挺好的。”
　　“他那么优秀，以后不和你好了，怎么办？”老妈眼睛有点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妈知道难，让你改，哎，好多前车之鉴呀，硬的来不得，软的你们也不会听。但是……黄延呀，妈就希望你稳定下来。你几斤几两妈怎么会不知道？没给你生好相貌，是爸妈的错，以前就指望你娶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们家多出点钱对女孩子一定供着。这个孙穆，他条件太好了，你和他在一块儿，你爸和我都不知道能给他点什么好的。”
　　“啊呀……妈，你想这个干嘛，我喜欢他，我会对他好的，我赚钱给他花就好了，和你们没关系的。”黄延着急解释。
　　妈妈却打断他：“爸妈就希望对他好点之后，他能对你好点，你这样不容易。这些年，你也一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看我和你爸再怎么样，好歹还有个伴的……”
　　……

　　孙穆到底有些喝多了。
　　从爸妈家里出来，黄延打了车。
　　孙穆微醺地问他：“怎么样，我表现得不错吧？”
　　黄延只是笑：“嗯，我爸妈都好喜欢你，谢谢你呀。啊，对了，你给我爸妈带的礼物……我把钱给你吧，没理由让你帮我那么大的忙，还要自己掏钱买礼物的。”
　　“说什么呢，我姨妈让我从美国带了两箱子的保健品，拿了几瓶适合你爸妈的，吃了好的下回我出差一起多带几瓶。”
　　“那多不好意思呀。”黄延小声的。
　　“都是老熟人，小意思。不过你爸妈真的挺为你好的，至少对我挺客气的，不像我家里人，现在回去还是吹鼻子瞪眼，我小姑还让我去医院挂精神科。”孙穆真心的。
　　黄延暗暗的笑。

　　打车路过湖滨。
　　孙穆突然说停下来，下来走走透透气。
　　黄延付了车钱，陪着孙穆在西湖边上走着。
　　五一，其实西湖边上到处都是人，他们一上车司机就抱怨要路过风景区路不好开。
　　孙穆和黄延就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慢慢地走着，街边到处都是卖气球，卖花，卖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的小贩在和城管斗智斗勇。
　　孙穆似乎兴致很好，东看看西瞧瞧地。

　　“对了，刚我爸和你说了点什么？”黄延见他不说话，先开的口。
　　“就说了些认识的人，不过你爸说到你了，说了你很多好话，大概是想给我留下好印象。”
　　“真的呀？我爸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夸过我，我生下来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儿子怎么能长那么丑。”黄延自嘲地笑。
　　孙穆也跟着笑。
　　“不过你太优秀了，刚洗碗的时候我妈还问我你是不是我花钱雇来的，说我配不上你这么好的。”黄延道。
　　孙穆转头看他：“你妈妈怎么这么说哦？”
　　“他们是觉得你太优秀，我几斤几两他们最清楚了，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嗨，我也希望我爸妈能这么看待我，好像我长这么大没有一件事是他们满意的。不过也是，小时候我不好好学习就是闯祸，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死活不结婚，好不容易离结婚临门一脚呢，结果我出柜了……是谁家爸妈都要气死。”孙穆看到了什么往湖边的小花园走去。
　　那边一片花海，五颜六色的说不出什么花来，到处都是游人的湖边，只在这边独独空出来一片空地，周围围了好些人，是有个小伙子在求婚。

　　黄延和孙穆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小伙子穿着一身轻松熊的大头玩偶衣服，抱着一束很大很大的玫瑰，正等在那里。
　　远处似乎是毫不知情地女孩子在朋友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女孩捂着嘴，远远的就看到女孩的眼睛是红的，漂亮的妆都快哭花了。
　　女孩在群众们的欢呼和起哄声下，被朋友簇拥到了大熊的面前。大熊把花给了女孩子后，突然跪了下来。
　　从身后拿出了几块精心准备好的纸板，纸板上是漂亮的字。
　　“骆小丹，我是你最喜欢的熊宝宝。”
　　“今天，我们就认识整整5年零8个月。”
　　“我们交往的第五年。”
　　“你和五年前一样漂亮，我和五年前一样的爱你。”
　　“我买了房子，虽然爸妈出了绝大多数的钱。”
　　“我暂时还得坐地铁上下班。“
　　“我不是富二代。但是……”
　　“我有一百块钱就想给你花95块钱。”
　　“剩下五块钱我买泡面香肠吃饱就行。”
　　“我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
　　“因为，我想做你的老公。”
　　“永远爱你，照顾你。”
　　“好不好？”

　　激动的围观群众们帮着在大头套里不能说话的小伙子念着纸板上的字。
　　姑娘早就扑了上去，摘下了大熊的脑袋，和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拥抱在了一起。
　　到处都是欢呼声，和看完热闹退散的人群。
　　孙穆在笑：“年轻真好，再早几年没钱的时候，我也那么浪漫。反倒是现在有钱了，什么都懒得折腾了。”
　　身边的黄延却一个字都没听到一般地只是看着那边和朋友们一起庆祝，以及还感动着的新人们，一动不动。

　　孙穆看到黄延皱着眉头，平凡的脸上，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黄延是在思考。
　　有些路因为自己没有走好，或者永远走不了，于是见到那些走得好的人就不免想多看几眼。也就是看一看，没别的意思，然后想象一下如果自己有可能走好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欣喜，快乐和满足……
　　他是在认真的想，如果有将来，他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求婚。

　　其实老妈说得对。
　　他并不适合和孙穆这样优秀的人在一起，就像面前两个幸福的男女，男孩子胖胖的，并不帅，似乎条件也很普通，而女孩子也没那么的漂亮，普通的学生装束，圆圆的身材但是笑起来很甜，也很幸福。
　　黄延认真的在想，他能给孙穆什么呢？
　　如果真的要和孙穆告白，他要承诺孙穆什么呢？孙穆住的小区比他的小房子高档太多，孙穆的薪水是他的三倍多，孙穆长的比他好看多了。

　　一这么想。
　　黄延突然有些颓丧。
　　好像之前所有的甜真的都没有了。
　　意识到的时候，身边的人群都散了，孙穆正好奇地看着他。
　　“哎哟，怎么一直看着那个穿熊衣服的男生，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孙穆笑着问。
　　黄延愣了下：“啊？”
　　孙穆大概都能猜到黄延脑子里在想什么，故意逗他：“上回不是说帮你找合适的人吗，我哥们之前找了一个，我去看了，结果是个胖胖的……”
　　“啊？”黄延一脸的紧张和尴尬，不去看那个男生了，着急地看着孙穆要解释着什么，耳朵都红了，手也举了起来，拼命地摇晃：“我不……”
　　“哎，我以为你不喜欢块头大的，所以帮你拒绝了，早知道……”孙穆坏坏地笑。
　　“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黄延都结巴了，终于说了出来，看清了孙穆的表情，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哎……就……就，呵呵。”

　　“哦，那就好。”
　　黄延以为孙穆会笑话他，但是孙穆没有，拍了拍他，指了指湖边要往那边走过去。
　　黄延脑袋有些乱，动作迟疑了会儿，突然觉得手上暖了一下，有人拉住了他。

　　黄延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是孙穆的polo衫，他的手好暖和，真牵着他，往湖边走过去。
　　“等会儿有音乐喷泉，一起看吧，这边修好很久了，我竟然都没看过。”孙穆牵着他的手抬手一指，朝着黄延露出一个熟悉温暖的笑容。
　　黄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自己一定脸红得很难看，然后傻笑的模样也很丑。但是……
　　“嗯。我也没看过……”黄延略略地低头，肩膀和孙穆的肩膀紧紧地靠在一起。

　　黄延突然意识到孙穆在这里停车下来走走的用意。
　　又是约会。
　　刚去见过自己的爸妈。
　　孙穆和爸妈谈得很好。
　　他们在这里看风景，过节。

　　像做梦一样。
　　听着音乐喷泉的悠扬的民族乐曲，漂亮的喷泉幻化出不同的形态。晚上看或许会更加的美，但是现在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虽然人很多有些挤，但是面前就是最美丽的风景。黄延万分地确信。

　　他是配不上孙穆。
　　但是他有对孙穆好，去喜欢他，爱他的权利。
　　虽然，只是作为炮、友或者朋友，同事的身份，但是，那都不中重要了吧。

　　那个求婚的男生说得对，如果他有一百分的爱，就会把95分留给孙穆，剩下的那一点点，在他受伤的时候足够抚慰自己就好。
　　别的都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人群中。
　　黄延偷偷地握住了孙穆垂在身侧的手。
　　轻轻地一握，然后松开了。
　　孙穆被面前的景色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黄延心中跳得厉害，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他离幸福最近的一刻了。

　　端午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