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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阿福(一) ...

  •   阿福死了,却没有去投胎……

      夜幕初挂,几缕清辉洒在那一方孤坟上。阿福从坟里探出半截身子,伸手扒了趴墓碑前的一堆纸灰,从里面掏出了一截梨木发簪。

      发簪上刻着她的名字。她细细地婆娑了两下便笑眯眯地cha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邻村一位姓张书生家的大黑狗今晚叫得特别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犬吠一声盖过一声。阿福双手cha腰,杏目圆睁,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汪汪汪!你瞎叫什么!我就死了没几天你就不认得我了?我看一眼轩哥就走不会吓到他的!”

      大黑狗与她对峙了片刻,随后妥协,呜咽一声便懒懒地趴在地上继续守门了。

      阿福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子轻飘飘地晃到门口。门上贴着两张门神画像,狰狞的面孔看得阿福有点心悸。她绕到另一侧的窗户外,透过半阖的窗户往里探着……

      屋内的书生睡得很不安稳,显然入了梦魇……

      “阿福……”

      窗外的她应了一声。

      “阿福……”

      她又应了一声。

      ……

      等到天边透白,阿福算了算,书生在梦中统共喊了两百次她的名字,不多不少,刚好两百次……

      清明是个多雨的季节,书生没有去学堂教书。似有什么高兴的事,他心情很好,乐呵呵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红木箱子。箱子里叠了几套新衣裳,最上头的一件线头纠结交错,做工极其粗糙,但书生却面目柔和地摸了两下,随后从衣裳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他往手里垫了垫,布袋往掌心一倒,俱是白晃晃的碎银子。书生认真地点了点,最后满意道:“够了,够了。”

      整个莲村只有一家银器铺子,书生赶了个早恰好遇到铺子开门。掌柜见着他语气熟稔道:“书生,可是来拿上一次打的银簪子?”

      他笑着应了一声。

      “簪子早就打好了就等你来取呢!”

      掌柜说罢就递给他一个小方盒,他打开一看便是一支制作精巧的发簪。发簪上还用银丝掐了一朵梨花,很是漂亮。书生越看越满意,他将布袋中的碎银悉数给了掌柜,银簪塞进袖口的一瞬间似又想到了什么。

      “掌柜,可否再帮我刻两个字上头?”

      “刻什么?”

      “阿福。”

      掌柜点点头,取过他递来的簪子:“当然可以。”

      书生一想,立马改口:“不,还是刻‘吾妻阿福’吧……”

      ……

      天蒙了一块雨雾,充斥着chanmian的哀思……

      书生立在那一方孤坟前背影萧瑟且寂寥,细雨打湿了半个肩头却浑然不觉。他用袖口擦了擦墓碑,笑得格外开心:“阿福,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阿福就站在他跟前正双手交叠垫着脚替他遮挡密集的雨丝,只是他却看不到……

      书生从怀中掏出那只银簪,献宝似地在墓碑前晃了晃:“你看。”

      阿福认出,那只发簪的样式她生前就很喜欢,只是要买下它她得做好几年的绣活。

      书生在墓碑下刨了个深深的坑将发簪埋了进去,无意中瞥见了一旁那烧得只剩下半截的梨木发簪。他愣了片刻便将发簪捡了起来,细细抹去了上面的污泥便藏进了怀中。

      书生的手在那墓碑上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指尖眷恋在那两个名字上久久不愿离去,他说:“你每次路过路过银器铺就会朝那银簪子望一眼,我知道你很喜欢,现在我替你买来了你高兴吗?我想你戴上它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阿福站在一旁盈盈地笑着,发髻上赫然戴上了那一只银簪子,她问:“轩哥,好看吗?”

      他听不见,只自顾自地说了一句:“阿福,我昨日梦到你了,你来看我了是吗?”

      那座熟悉简陋的院落,书生将一名老迈的妇人扶到一旁的矮椅上坐下。那老妇人双眼早已蓄满了泪水,拉着书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长叹着:“也难为你这孩子老来看我这孤寡老人了。阿福虽说是我捡来的,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生来就喜欢笑,我以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谁知道年纪轻轻的就……她自小就与你青梅竹马,我也指望她能嫁给你安稳地过日子,眼看婚期还差几个月,就几个月……阿福啊!苦命的孩子……”阿福薄透的身影就跪在地上,如往常一样头枕着老妇人的腿,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奶~阿奶~”

      书生听得也有些动容,眼眶微微泛起了红却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阿福曾说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不愿见他皱眉……

      那一条通往莲村的路书生走了无数遍,今日却走得格外慢,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能踏出一段回忆。

      他想,曾经阿福就举着长条子追着他在这条路上打闹;旁边的溪流,他想,曾经他就带着阿福在这里摸鱼;再旁边的菜地,他又想,曾经他带着阿福在这里偷挖别人家的地瓜……想着想着,书生不禁笑了起来,脑海中还勾勒出了一副新画面。成了亲之后,他或许还能带着她这般玩闹,若是以后有了孩子,他又能带着他们娘俩玩闹,便是这般玩闹地过一辈子真是不错……

      只是他也只能想想。思及此,他再也没忍住,捂面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一次,就这最后一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便再也不哭了,阿福~阿福……你为什么会死,那天你明明还好好的,不是说嫁衣快做好了,要嫁给我了吗,为什么会死……”

      他哭,阿福也难受。她心理也不止一次地泛出这个疑问:是啊,她怎么就死了呢。那日她确实是好好的,如往常一样照例做了绣活后往榻上一倒。她还记得那天的风声很大很吵,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睡着,哪知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样子。她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似乎没了依托,待看到依旧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的身子时,她慌了神。

      她想回去,只当一切是梦魇,但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自己弹开……后来她便呆呆地看着阿奶哭晕在了自己床头,看着书生抱着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看着一群人将穿戴一新的她抬进了棺材埋入了土中……

      过了好些天她才接受了这一事实,她死了,无病无痛莫名其妙地死了……

      阿福是跟着书生回家的。门口守门的大黑狗见着她没有叫,反而摇着尾围着她打了两圈。阿福学着书生的样子摇头晃脑道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她随着书生进了屋,毫无杀伤力地朝着那两张门神像做了个鬼脸。书生进屋后便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了那半截梨木发簪细细婆娑着。那上面还刻着阿福的名字,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样式和之前那只银簪一模一样的。

      那时他没有足够的银两买下那只银簪做聘礼,便依着样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他刻了好久,也刻了不止一支,门前的大梨树也不知挨了多少刀,但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手中这支了。因为是他送的,阿福平日里都跟宝贝似地藏着,舍不得戴一下。

      她死后,这些贴身的物件便也只能火化随她去了。书生想,这梨木发簪被烧得还剩下半截莫不是阿福想留给自己做个念想?他越想越有可能,更是宝贝地摸着发簪,眼底微微泛出了笑意……

      书生染上了风寒,这可急坏了阿福……

      为了买那支银簪,书生的积蓄所剩无几,学堂的月例还没发,阿福想他是没钱看大夫的。

      阿福想了个法子,身形轻飘飘晃到院子,见那只大黑狗依旧懒懒地趴在地上守门,于是招呼了一声叫它过来。

      “阿汪,你家主人生病了,和我一起去给它抓药可好?”

      大黑狗“嗷呜”叫了一声,权当应了她。

      一狗一鬼便趁着夜色去了村里最大的药铺。药铺还没关门,铺子内三三两两地等着几个病患,说是大夫去镇上给员外爷看病了,过歇会儿才能回来。

      阿福运气好,等了半会儿功夫还真等到了那大夫回来。她从墙中探出头细细听着那大夫为人把脉说的话。

      等到铺内一人走出,阿福打了个响指:“阿汪!就是他!跟我来!”

      她手往后头一挑,一头秀发瞬间将一张脸盖了个结实:“阿汪!看!我这样像鬼吗?”

      大黑狗:……

      那人很快走到了一处巷子口,阿福灵机一动:就是现在!

      趁那人不注意,阿福“嗖”的一下窜了出来,白衣飘飞,秀发张扬,一张死灰的面孔瞬间显了出来:“鬼呀!”

      那人一愣,眼珠瞪得老大,缓过神后竟凄厉地喊了一声:“有鬼啊!”喊完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阿福围着那人转了两圈,见还有呼吸,长舒了一口气:“咦~只是吓晕了,真是胆小。”说罢,便指着地上散落的药材道:“阿汪,叼着这些,这是治疗伤寒的药给轩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阿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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