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笛MAGI]亲爱的母亲》丸蛋

22、第22夜 不朽的国度（六）

　　胡八条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跌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明明有什么就在她的脑袋里面，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最后印在眼底的是贫民窟烧红了黑夜一角的惨烈场景。

　　艾什勒弗叫不醒她，而远处传来了人声尖叫，还夹杂着士兵的呵斥。

　　阿尔杰接到的是王上密令，自然没有惊动护城的巡逻军。如果没有胡八条的碍事，他早已带着前王后母子二人回宫复命，让国民知道王军屠杀火烧平民窟可不是一件好事。但通天的火光引来旁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艾什勒弗想明白了这点，立刻背起了仍未回神的胡八条，一路向赶来的普通民众跟巡逻军里走去。

　　他高喊着救命和快救火，所有人见到两个受伤的孩子，只当他们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伤者，以此趁乱躲离了人群。至于追杀他的阿尔杰在挣脱开魔法后见状只能先回避离开，不能暴露是王军杀死平民放了大火。

　　贫民窟的大火和满地的尸身鲜血映得天际一片通红，从来没有一次觉得，黑夜是那么漫长的一件事。

　　艾什勒弗没有回头，他咬紧牙关背着魂不附体的胡八条一路躲避，终于来到了好友西泽尔的住所。

　　这地方本就位处偏僻，加上最近西泽尔沉迷魔法，在自家门口加了好几道障眼法，连艾什勒弗都差点没有找到。好在西泽尔向来睡得浅，在听到动静后立刻起身，在得到熟悉的回复声后解除了魔法。

　　两个友人浑身是血的忽然造访，让他明白这一定是发生大事了。

　　“西泽尔，你快看看莎赫扎德！”

　　这是艾什勒弗昏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法熄灭的大火，说不好身体跟心灵哪个受的伤更重些。西泽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出去走了趟就猜了个大概。

　　好在他最近学起了治疗系的魔法，就连那神出鬼没的师傅都会没心没肺地夸他一句还挺有天赋的。

　　胡八条再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而这三天，她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高楼叠宇未见，金顶红墙不在，但耳畔似有少年郎的欢笑声。

　　说是花园大池子里的白莲昨个儿又开了，正吵着闹着要亲自下湖游去摘了。紧接着，有个年长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明大不了几岁却故作老成地责备了一声胡闹。

　　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得朝她轻唤一声。

　　“母后，你说呢？”

　　然后，梦就醒了。

　　她睁开眼，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样，连挪动一根手指都费力，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又死了一回。

　　不过一扭脸看到了某人坐在她床边啃饼看书，她就知道自己还是莎赫扎德，而那晚发生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她张了张口，喉咙干得只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西泽尔听见声响抬头看去，见她醒了的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呀，莎赫扎德，吃饼吗？”

　　“…………”

　　……吃个大头鬼。

　　她咳了两声，记起了满身伤痕的少年，哑着嗓子问道：“艾、艾什勒弗呢？”

　　西泽尔配合地指了指屋外。

　　胡八条支起身子走出了房门，她抬头见到了坐在楼顶高处的金发少年，恰逢夕阳西下，他赤、裸的上身绑着厚实的绷带，新伤加上旧伤显得触目惊心，寂寥迷惘的背影与她所熟知的那个总嬉笑着替自己推车买菜的艾什勒弗相差甚远。

　　她默默不语，踩着墙壁上凸起以作台阶的石块爬到了高处坐在他身边。

　　艾什勒弗察觉到有人来了，瞬间带起的杀意和绷紧的肌肉在看到来人是谁后又放松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地看着太阳西沉，黑夜笼罩王城一隅。

　　胡八条知道自己一直不怎么会安慰人，能做的只有抬手覆在了少年冰凉的手背上。对方怔了怔，但没有挣开，因为那是他此刻唯一可触及的温度。

　　之后良久良久，久到西泽尔的魔法书都翻到了第三本，她终于再一次听到了艾什勒弗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甘与痛苦。

　　“莎赫扎德，我想要个答案。”

　　“好。”

　　事实上，这个答案并不遥远。

　　那场大火之后结界之外的王军并没有停止对艾什勒弗的追捕。与之前的秘密行动不同，这次他们是堂而皇之地贴上了通缉令，将艾什勒弗是赞徳前任国王唯一后代的事实公之于众，同时还将杀人纵火的罪名全算在了他头上，更是编造出了他与敌国勾结，目的就是煽动民众暴乱以夺回王位的故事。

　　胡八条听了只想鼓掌，能把故事编得这么顺溜，王军还真是人才济济。

　　艾什勒弗身份的公布引来全城的轰动，所有人都以为已死绝的前任国王竟然还留了个儿子，而此子竟然勾结外敌杀害了数十上百的赞徳国民。一时间，愤怒，仇恨，咒骂交织而成的民怨开始蔓延。

　　另一边，王军迟迟未能抓到人，失去了耐心，竟然将前王后拜玲耶的尸身悬挂于城门，逼迫艾什勒弗现身。

　　负责打探消息的西泽尔并没有瞒下这个消息，深知这种事只有艾什勒弗自己可以决定判断，谁都无法替他代劳。那是他此生最爱的母亲。是为了他将生命都豁出去的亲人，哪怕明知是个不加掩饰的陷阱，他都一定要去。

　　所以说，王军不但编故事能力一级棒，就连想出的馊主意都又狠又准，不在创新在有效。

　　胡八条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对艾什勒弗说的是，你的母亲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日日诛心的悔恨不比身死好到哪儿去。更重要的是，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场民怨沸腾中悄然生长，而这力量的中心便是被看作罪人之身的前王后拜玲耶身上。

　　在艾什勒弗实施他夺回母亲的前夜，胡八条瞒着他和西泽尔独自一人去了城门口。说来也很奇妙，在经过这次波折后，伴着似梦非梦的模糊记忆，某种属于这具身体、属于莎赫扎德的力量得到了觉醒。

　　是的，现在的她有实力可以去做些什么。

　　很快，在夜幕之中，胡八条见到了拜玲耶婶婶，那个总对她语笑温柔的人如今却是一具半腐的尸体，污血染透全身，乌鸦啄食腐肉，更可恨的是民众将其视为罪魁祸首，每每都有愤恨之人将污秽之物泼在她的尸身上，而周围守着大量的士兵对此冷眼旁观，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着那位王子殿下自投罗网。

　　她听到了拜玲耶的悲鸣，她被困于尸身的灵魂正在被民众的怨恨侵蚀殆尽，以生出更强大可怕的东西。

　　莎赫扎德应该为此做些什么，又或者说她本该就是为了做这些事而诞生的。

　　抬手间，她驱动的意念得到了回应，天地间未被污染的力量集结到了身边，埋藏在地下的生命以藤蔓之姿集结向城门奔去，代替她将拜玲耶的尸身夺回来。

　　只是那藤蔓尚未到达城门，守门卫兵的一声大喝先一步打破了死寂。

　　“谁？！谁在哪里？！”

　　胡八条见状赶紧收招，抬眼只见城门前一道黑影飞速掠过，几个手握火把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倒在地上抽搐，吓得其他人又是拔刀又是呜哇乱叫，而本该悬挂在城门的拜玲耶已经不见了。

　　士兵们很快发现了这点，更加惊惧害怕，领头的士官立刻喝住慌乱的手下，命他们立刻去追，同时派人禀告尸体被劫一事。

　　可有胆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直接将这么大的尸体劫走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追到，根本连那黑影离开的方向都没看明白，没一会儿功夫就乱成了一锅粥。

　　至于那黑影早已带着拜玲耶的尸体逃出好几十里地，他原本的打算只是将前王后好好安葬，却未发觉那对本该紧闭的双眸倏地睁开，露出猩红的凶光。

　　“艾……艾什勒弗……我的……孩子……”

　　听见仿从深渊传来的呼唤，融于黑夜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惊愕地侧头回看抗在后背的女人，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没等他反应过来，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天而降，一把拍在了女人的后背上，像是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很快，那骇人的躁动便慢慢平息了下来，仅留贯穿树林的风呼呼作响。

　　男人低头看清了眼前之人，竟是个十来岁的漂亮小姑娘，而她也正仰头打量着他，开口就问道——

　　“你是什么人？带走拜玲耶婶婶要做什么？”

　　“……”

　　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连哄小孩的谎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胡八条将这个自称萨利赫的大块头男人带了回去，他一见到艾什勒弗立刻跪了下来，几个响头磕得差点把西泽尔家的地板打穿。

　　“殿下，是臣下来晚了。”

　　没错，萨利赫正是效忠赞德前任国王伊德里斯的禁卫军首领，而他只一眼就认出了本应是王子的艾什勒弗，这脸跟年轻时的年轻时的伊德里斯王一模一样。

　　这一晚，通过萨利赫的讲述，艾什勒弗才得知关于他的父亲伊德里斯王跟当年赞德的真相。原来伊德里斯王并非欲望无度的昏君，而是当年赞德不是大国，重农业和手工业，兵力匮乏，长期依附西方大国格罗姆，年年以大额的金银物资换来虚伪的安乐。一代又一代的赞德之王都安于现状，直到伊德里斯登上王位，他立志望赞德成为自由的国度，摆脱欲望日益扩大的格罗姆。无论是招兵买马，打造兵器，都需要大量的钱财。伊德里斯王最初是消减贵族旧部的开支用度。但此举很快惹怒了这些人，甚至有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背叛赞德，投靠了格罗姆。

　　“达乌德不过是格罗姆的棋子，他本是王最信任的部下，却包藏祸心毒害王上，而我当时却连一分一毫都没有怀疑他。很快达乌德利用了职权将王所做的努力全纳入了自己的手中。那些贵族借着王的名义欺压普通民众，又有格罗姆的奸细混入王城煽风点火，达乌德便借势起义，又利用了MAGI夺走王位。”

　　萨利赫说得声泪俱下，直到伊德里斯被自己一手扶持的军队推翻王位含恨而终，直到那日王宫无故大火烧死了王后及出生不久的王子，直到达乌德以天命为由坐上了赞德的王位，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揭下裹在身上的长袍，露出了缺了右臂又满布伤痕的身体，从尸堆里爬出苟活至今，为的就是向达乌德复仇。

　　“这些年我和其他效忠于伊德里斯陛下的旧人一直潜伏于东方，多亏了近日混入王城打探消息，才得知您和王后的事。”

　　他们这些年所做的努力终于有了真正的意义，艾什勒弗才是应该坐在赞德王位之上的人。

　　“请您跟随我一同前往东方！带领我们夺回赞德！”

　　“……”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走到了拜玲耶的遗体面前，默默擦干了她脸上的血污，像是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长久的没有言语让满怀壮志的萨利赫失望地低下了头，而一旁的胡八条看着始终以沉默作答的少年。

　　她知道，其实他早已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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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玲耶婶婶下葬后的第二天，萨利赫终于等来了他的王子，大喜过望地即可定下了离开赞德王城前往东方大陆与伊德里斯旧部回合的计划。

　　临行前的晚上，胡八条知道有个家伙已经在自己房门口足足徘徊了个把钟头，要是等他敲门进来大概能等到天亮。

　　她毫无征兆地一把将门来开，果不其然地看到了神色一时慌乱的艾什勒弗，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在没有任何铺垫下向她发出了邀请。

　　“莎赫扎德，你愿意与我同去吗？！”

　　说出口后，少年反倒松了口气，他重新打起精神，紧紧握住了女孩的双手，此刻想要的只是她的回答。

　　“我知道，今后的路会很难走，但我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力量保护你。”

　　简单的承诺，却富有绝对的力量。

　　胡八条发誓，她真的很想点头大喊一声“我愿意”，认真严肃的程度大概堪比牧师在场主持的那种场合。

　　但是身体却比大脑先一步做了动作。

　　“不，我要留在赞德。”

　　她意外于自己的反应，却没有改口，因为有个声音正在无比清晰地告诉她——

　　莎赫扎德，你必须留在这里，留在赞德。

　　艾什勒弗的眸子暗了暗，但很快掩饰了下来，他如常地扬起嘴角，笑弯了眉眼，握着胡八条的手并未松开半点。

　　“好，我明白了。”

　　他不会质疑她的任何决定，也会尊重她的所有选择。

　　“那莎赫扎德就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胡八条愣了下，手下意识地回握了过去，这次给予的是肯定的回答。

　　“好，我等你回来。”

　　其实按照一般的剧本，拿着复仇复国剧本的少年在得到同伴没有任何理由的拒绝后，总会留下个解不开的大大心结，然后误会这般，纠结那般。

　　但艾什勒弗却非常信任于胡八条，那眼底的感情简单纯粹，以至于她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于是，她做了个决定，在天没大亮的时候，跑回了家。

　　虽然最近的超能力外挂用得越发熟练，但作为通缉犯，让她跨过大半个王城溜回家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以至于错过了萨利赫安排的启程时间。

　　胡八条紧紧揣着怀里的东西，又从已人去楼空的西泽尔家跑向了城门口，她气喘吁吁地爬上附近高处，只一眼认出了打扮成乞丐模样混在出城人群中的艾什勒弗。并不是他的乔装打扮多无用，而是她就有这样的直觉。

　　她不敢出声惹来旁人注意，最后用了个最没技术含量的办法——借着匆匆赶路的模样一不小心撞到他身上，将东西快速地塞进了他怀里，然后扭头就走，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艾什勒弗愣了愣，他知道那是谁，原本因为她一早不知所踪而担心到现在的沉重心情终于放了下来。等成功混出了城门，他才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不明所以的西泽尔一边吃饼，一边伸长了脖子：“莎赫扎德是给你送好吃的了吗？”

　　可见到的却是一捧银币，他感慨着莎赫扎德才是真正的实在人。而那被赠金的人忽然发癫似的捧腹笑个不停，令他着实摸不着头脑。

　　大概也只有艾什勒弗本人明白，自己手里的一捧银币正是女孩一日巴不得数三次的所有积蓄，也是她嚷嚷着以后嫁人要好好备下的嫁妆。

　　好一会儿后，他才收住笑声，朝王城久久地回望。

　　在他并不能看清的地方，胡八条站在城墙上也同样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道出两人之间的约定——

　　“我会等你回来的，艾什勒弗。”

　　说罢，她转头望向身后貌似如常的赞德王城。

　　她知道，贫民窟的大火并未在那晚扑灭殆尽，相反它正以另一种方式，越烧越远，越烧越烈。

　　那黑色的火焰正叫嚣着、悲鸣着，长长久久地盘旋在王城的天空之上。

　　“赞德也在等你回来，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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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更新了，以及还有一章就结束这穿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