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美人札记（修改版）》女伯爵

41、不速之客(修改版)

　　夜至三更，如意客栈的众人都已经歇息，或是看上去歇息了。空荡荡的大厅在朦胧的月色下失去了白日的热闹，只是一味的安静。而这无边的安静中似乎孕育着什么，呼之欲出。

　　些微的光亮渐渐从楼上传来，各种诡异的影子在这星点的光亮里摇曳着，如同活物一般。那光亮越过楼梯转角后陡然一亮，现出一个人来。娥眉杏眼，圆脸菱唇，一袭湖绿色的衫子，正是刘七娘。她捧着烛台下了楼，款款的走到柜台后，一挑门帘进了后院。这后院是厨房和店里伙计们住的地方，七娘借着那摇曳的烛光走到一间房间门外，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里头有一个男人，他正警觉的看向门口，满目精光。见到来人是刘七娘，男人微敛了煞气，又回复成白日里那个憨厚懦弱的掌柜。

　　刘七娘合上门，转身将烛台放到桌子上，舒了口气：“终于办妥了。城主今夜得偿心愿，你我的项上人头算是暂时保下了。”

　　掌柜的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看帐本。

　　刘七娘坐到梳妆台前，缓缓的从脸上揭了一层皮子一样的东西下来，露出一张英眉俊目的脸。她对着镜子细细擦着脸上的伪装，突然开口道：“浮香她……真的对城主……”

　　“是。”掌柜的平平的回答，然后抬起眼与她在镜子里对视，“梦龙，你不会也存了那样的心思吧？”

　　梦龙脸色一变：“孔二，你可别乱说害我性命！我只是看在同门的情谊上可怜浮香，怎么敢对城主存非分之想？”

　　“没有就好。”孔二又低下头去看眼前的帐本，“你也是晓得城主的手段的。”

　　这句话说的不冷不热，细细想了却是说不出的刺耳。梦龙脸色变了几变，正待发作，只听得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两人诧异的对视一眼，梦龙开口道：“什么人？”

　　“在下赵轲。”一道浑厚的男声答道。

　　赵轲是龙城刑役殿的大刑官，掌管龙城刑讯法纪。现在他竟然亲自来到厌城，恐怕是龙城出了要紧的事。孔二连忙打开门，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的后面还站着一个人影。

　　孔二道：“赵先生请进！”

　　赵轲却是转过身，对身后那人恭恭敬敬的躬身：“请！”

　　这是什么人？竟然让龙城刑役殿的大刑官如此客气！孔二不由得生了一分好奇。只见那人由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露出一张俊秀清朗的脸。山岱为眉，秋水为眼，行动间摇曳飘逸，原来是翩翩潇洒的青年一个。青年眉梢眼角皆是温润，对着孔二微微一笑，刹那间春意融融山花烂漫，整个人竟是让人有如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一般的惬意。如果说青年一开始只是八分姿色的话，这一笑就让他化身为了九重天外的天仙，足足十二分的俊美。

　　梦龙贴好面具出来看到的恰好就是孔二和赵轲呆呆望着那青年的一幕。她抬眼看向那挂着招牌微笑的青年，也不由得一愣。

　　春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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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早起，床塌上只岚清一人。搂着冰凉的被角，她轻轻嗤笑一声。

　　床帘被挑开一条缝隙，蓝玉烟站在床边淡淡的看着岚清：“浴桶已经准备好了，你起来梳洗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岚清起身，撑着自己因为纵欲过度而到处酸痛的身子来到屏风后面。褪了衣服进得浴桶，岚清慢慢擦拭着身体，房间里安静的只听见水的哗哗声。虽然明知道蓝玉烟也在这屋子里，可是他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似乎连呼吸也是静止的。即使隔着屏风，岚清却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房间里充满着令她觉得无所遁行的不安。

　　套上干净的衣服，岚清从屏风后走出来。蓝玉烟坐在桌子前，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坛子：“这是刘七娘给你的腌杏。她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替你收下了。”

　　岚清走过去接了那坛子，蓝玉烟站起来从一旁取了件大斗篷将岚清裹上，搂着她下楼去。对于他这种近似于宠爱的举动，岚清只温顺的接受。因为昨完的那个交易，从此以后，只要是蓝玉烟给的，无论是宠爱或者侮辱，岚清都不会拒绝。

　　直到蓝玉烟厌倦了，将她舍弃。

　　并没有碰到刘七娘，岚清和蓝玉烟直接来到客栈门口。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一辆马车旁等候着。岚清认得这个人——大名鼎鼎的龙城刑役殿大刑官赵轲。残虐至极，阴毒至极的一个人。短短五年，他让刑役殿里里外外的地面全部都变成暗红色。即使是三天三夜的暴雨也冲刷不去那种触目惊心的颜色。

　　而这个令江湖上的人谈之变色的人物，此时正恭敬的垂着头立在马车旁边为他们挑开车帘。岚清正要抬脚，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蓝城主！”

　　应声望去，一袭淡绿底色墨绿湘竹花纹长袍的春月公子款款走来。斯人吴带当风，俊逸潇洒似欲乘风而去。

　　蓝玉烟微眯起眼，冷冷一笑：“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怎么，你还不死心？”

　　春月淡淡的叹息：“即使我死心了，四季山庄也不会死心。”

　　“我难道会怕那个小小的四季山庄不成！”蓝玉烟嗤笑一声，抱起岚清钻进马车。岚清这才看到，通体墨黑的马车里面却是一色的雪白。千金难得的白色兽皮铺满了车厢每个角落，连脚下也是，当真是奢华无比。

　　“清夫人，你可知你现在声名鹊起？”春月在车外高声道，“燕然为了你大闹龙城，天下皆知。他现在被关在刑役殿，就连我也见不到。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么！”

　　蓝玉烟拿了他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岚清只垂了眼，缓缓抚摩怀里的小坛子，不言语。

　　半晌，车外的春月道：“你当真是狠了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燕然有一样生辰礼物送给你，你且看一眼，也算我替他带到了。”

　　在一切已成定局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岚清对车外的赵轲道：“走吧。”

　　“慢。”蓝玉烟斜倚在那里，抿着嘴微一挑眉，“我也好奇是什么礼物呢。”玩味的语气里隐含着些微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快。挑了车帘，他一把将岚清拽到车厢门口：“春月，你把东西拿出来吧！”

　　春月微微笑着，捧了一只木匣走过来，然后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慢慢将它打开，岚清只觉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匣子里面是一个人头。一个女人的人头。

　　不，不能说是一个了。那头的右半边已经残缺不全，红的白的流了满脸。残余的半边目呲口裂，似是极度痛苦的样子。

　　岚清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就连蓝玉烟也是一怔。

　　“这就是燕然送你的礼物。他已经知晓是涟漪挑拨你们二人分开，所以取了她的性命，还吩咐我将涟漪的项上人头带给你。”春月依旧笑的温润如春风一般，仿佛手中捧的只是什么平常的东西，“燕然还吩咐我转告蓝城主，他一定会把你夺回来。”

　　蓝玉烟猛的眯了眼，杀意一掠而过。春月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盈盈而立的看着他。

　　岚清攥了手，苍白着脸道：“公子，把她的头给我吧。”

　　涟漪欠岚清的，岚清欠涟漪的，如今都已两清。现在，涟漪欠燕然的也终于被他讨回去了，她终于能够脱离了纷繁俗世重入轮回。而岚清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收全了涟漪的尸身送她最后一程。

　　岚清微垂了眼，面色似喜还悲——涟漪，你且先行一步，替我看看阴司中的神官是否真如庙中端坐一般，笑的悲天悯人。

　　春月微挑了挑眉，将那匣子递给岚清。蓝玉烟使个眼色，赵轲会意的上前一步挡住他。

　　“夫人，你可知道燕然的真实身份？”蓝玉烟突然抿了嘴微笑，“他啊，其实是鸣蝉夫人的儿子。因为应了灭世之人的寓言，四季山庄就想方设法保住他。燕然夺了春月的一切，让他被娘亲舍弃，受尽侮辱。可是春月竟然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就好象此刻，他明知道会惹恼我，却还是替燕然说什么要夺回你的话。”

　　忍不住的笑意泻出嘴角，他斜倚着睨向春月：“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四季山庄其实是前朝皇族的后裔，代代都是以颠覆轩辕王朝为祖训。为了表示决心，他们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姓氏来让子孙牢记灭国的屈辱。岚清却没有想到，原来燕然也是四季山庄的人。

　　如此一来，岚清倒是可以理解春月一直以来对暗中帮助燕然的原因了。

　　蓝玉烟懒懒道：“看也看过了。春月，这人头你带回去。燕然我可以放，可是你要记得告诉那个人，岚清已经是我的夫人，让他不要再妄想了。”

　　春月恭敬的躬身：“四季山庄多谢蓝城主！”

　　“不，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毕竟像你这样的忠狗不多了。”蓝玉烟狂邪的单凤眼放肆的在春月身上逡巡， “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蓝玉烟的眼神是那样的轻蔑而露骨，不由得让春月回想起了那些被他折辱的时刻。如此骄傲高洁的春月，如此出尘不凡的春月，却像是蝼蚁一样被蓝玉烟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所有无力的挣扎都成为了这个男人眼中的消遣；他所有刻骨的痛苦都只是让这个男人更享受。就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无法保全。

　　他怎么能不恨？他怎么能不恨！

　　微微变了颜色，春月宽大袖口里的手攥了又松，终却是垂了头浅笑：“春月记下了。”

　　不再理会春月，蓝玉烟搂着岚清进了车厢。车外，赵轲吆喝一声，马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