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到底该爱谁(4) ...
-
“会不会很痛,阿毅?……”
医院里,摸着已经处理完伤口的欧阳毅额上厚厚的纱布,雨晴的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傻瓜,你又哭了。只不过缝了几针而已,没什么大事的。”拍拍她的头,欧阳毅轻声安慰道。
“对不起,今天的事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这么晚还拉小晴去我家,是我连累你们。”不远的地方,季然靠在一根立柱上。紧抿的嘴唇嘴角还残留有血迹,苍白的脸色在四周都是洁白的医院中更显得毫无血色。
“这不能怪你。”欧阳毅看着自责很深的她,友好地笑笑,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
“现在还没过十二点吧。季然,祝你生日快乐。”
那天晚上,雨晴和欧阳毅都住在了季然家里。为了不让家人担心,雨晴打电话说睡在了朋友家,而欧阳毅则骗父母自己回了学校。实际上,他们一个是跟季然挤在卧室,而另一个则忍着伤痛屈就在客厅。那天下午,恰巧欧阳毅回家拿换洗的衣服,在楼道里和雨晴相撞的时候捡到她掉下的生日卡片。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酒吧那种地方找季然,于是他也跟了过去。本想就在一旁默默地不打扰这两个女孩子的,却没想到会遇上那群流氓让他正好帮上了忙。这件事情让大家想想都后怕呢,而雨晴一贯的马虎反而起了作用,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欧阳毅的话:
那天晚上睡在客厅里,不知是因为头疼的缘故还是沙发实在不舒服,我一直都没能睡着。晚上危险的一幕幕直到躺着的时候还让我的心跳个不停,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有跟过去的后果。那天小晴掉了很多的眼泪,她总是像个孩子似的让人担心。她不会知道,其实我有多想一辈子都能守护在她的身边,让她能够永远都是开心的,快乐的。因为,她的笑容就是我在这世上最珍惜的东西了吧……
“阿毅,阿毅~~”喉咙好难受,仿佛被人掐住了似的叫不出声,只看见他在前面拼命地跑,而公鸭嗓带着一大群流氓提着大棒子在后面追。
“小晴,醒醒。”季然轻轻摇着雨晴。她昨晚好像就一直在做恶梦,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叫的都是欧阳毅的名字,大概是被吓坏了吧。
“啊…季然,阿毅呢?”突然直直地坐起来,雨晴睁着还有些空洞的眼神急切地问。
“没事了,小晴,没事了。”季然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阿毅很好,他没事。但他现在不在这里。”
“那他去哪了?!”
“他说今天有个重要的辅导课要上,所以一大早就赶回学校去了。”季然解释道,“你放心,他说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那你要不要再躺一会,昨晚一定没睡好吧。”
“嗯。”她终于松了口气,“昨天晚上我一直做恶梦,梦见那些流氓追着阿毅跑还打他,我想喊的可怎么也喊不出声。”
“……小晴,你知道吗?其实我好羡慕你的。”
季然挨着雨晴躺下来,两个女孩在那个有些闷热的早晨对着破旧泛黄的天花板聊天。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跟欧阳毅啊。青梅竹马的感情,日积月累的回忆,我想你们在对方的心中一定都有一块不可被替代的位置吧。你知道那样的感情多么难求吗?”
“那季然,你有值得珍惜的感情吗?”
“我吗?……在遇见你之前的那三年里,我的字典里已经没有感情这两个字了。”
“……”。
“小晴,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我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妈妈是小学的音乐教师,弹得一手好钢琴。虽然身体不好,早早地就请辞待在家里,但是她一点都不会悲观和抱怨。她总是会在家里种花和弹琴,让整间房子都飘满了花香和琴声。我爸爸是一个特别严谨的人,他开了一间自己的手工皮鞋工厂,规模虽不大,但却是他白手起家办起来的。小的工厂很多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所以爸爸每天都很忙,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忽视过我和妈妈。他对妈妈真的很好,妈妈的腰常常疼,总也医不好,他就自己去学了中医推拿帮妈妈按摩。
“工厂里的人都称赞爸爸,说他是个好老板,好丈夫,好父亲。那时候我都很骄傲,觉得爸爸就是这世上最好我最崇拜的人了。我们家就是这样跟每一个幸福的家庭一样,充满着普通却窝心的温暖。一直到我考上高中那年,爸爸的工厂开始变得不景气。他自己一直在苦苦地支撑,却都不曾告诉我们。
“有一天,一群人找上门来要债,从他们的口中我才知道,工厂倒闭了。起初他们还比较好说话,但一次又一次地,爸爸都没办法拿出钱来还,于是他们就开始搬家里的东西。最后,连妈妈最心爱的钢琴都被搬走了。
“承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妈妈一下子就病倒了,爸爸也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他每天都东奔西跑地出去借钱,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好端端的工厂,这么快地说倒就倒,何况爸爸是这么用心地在经营着它。找到了工厂的老员工桂叔我终于知道原因。
“原来,一家大公司看上了爸爸多年积攒的客源和厂里熟练的技术工人,曾经出高价想要挖脚。但厂里的员工们大多是从办厂初期就跟着爸爸打拼的,这个工厂就像他们的家一样,而且他们又都很尊敬爸爸的为人,所以不愿离开。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哪知道一个月以后厂里有一批大订单出了问题,客人要求全数退货并且赔偿,这根本不是小小的工厂能承担得起的。爸爸他们也曾据理力争,可是客户居然早就已经在样板上做下了手脚,就算告上法庭也是一样的结果。爸爸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了。
“工厂就这样子跨了,爸爸为了不连累大家,把厂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作为员工的遣散费,就那样自己扛下了一大笔的债务。说实话,我也曾经怨过爸爸,为什么要那么傻地独自承担。可是后来我理解他了。真的。因为只有这样,爸爸的后半辈子才能活得安心,即使是过整天被追债的生活。我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呢。
“于是,我们从那间充满温暖回忆的房子里搬了出来,住到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的小房子里。环境正如预想中的差,阴暗潮湿的,我和爸爸也许还能承受,但是妈妈本来就有病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了。她不肯去医院,因为她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我告诉爸爸自己可以退学出来赚钱的,我能够养活自己。可是听了我的话,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的爸爸竟然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知道爸爸有多爱我和妈妈,有多爱这个家。可是爸爸却很内疚。那天,他破天荒地让我陪他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哭了。我从来也没想过在我的心里就是一片天的爸爸会在女儿的面前流下眼泪,我看到了爸爸最脆弱的一面。
“我还是开始瞒着家里出去打工挣钱了。真正地走出去,我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没有技术,没有学历,还是学生的我根本无法找到一份像样的兼职。我洗过碗,端过盘子,送过报纸。后来,经过工友介绍,我去了一家酒吧驻唱。虽然早知道那种地方很乱很复杂,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赚更多的钱。
“我开始找各种理由骗着爸爸妈妈,每当对他们说谎的时候,我总是特别难过。但我不知道,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半年后,身体一直不好的妈妈情况开始恶化,到我们坚持把她送入医院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妈妈得的是胃癌末期。医生悄悄告诉我们,妈妈能忍受这么久,真的是个奇迹了。
“在妈妈生命的最后几天,我和爸爸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她已经无法进食了,每天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昏睡,而即使是在睡梦中,疼痛也会让她总是皱着眉头。少数醒着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微笑着注视我和爸爸,像是要把我们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子里,永不忘记。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特别想流泪但又不敢哭出来。她也会偶尔提起过去的事,提到那个温暖的大房子,那些美丽的花还有她心爱的钢琴。但她也安慰爸爸,说她这一辈子已经很快乐很满足了。
“妈妈走的那天是那个冬天里最冷的一天,天上还下着雪。医院里已经很冷清了,人们都在忙着过年。而在那个空荡寂静的病房里,我清楚地听到仪器发出宣告死亡的那一阵‘嘀’声,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世上最亲的人离去,而且她还走得那么孤独,那么不安心。我想那种痛苦会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永远无法忘却。
“妈妈走后,爸爸整个人都崩溃了。他开始整天整天地喝酒,每天都是醉醺醺的。我要上课,要打工,还要照顾他,许多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承受了。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突然通知我,说公安局让我去一趟,当时我心里就预感一定是爸爸出事了。但我万万没想到,爸爸居然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撞了人就跑了,而爸爸他,当场死亡。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当场就懵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不停地有人来问我些什么,让我做些什么。但我听不清,真的听不清。我呆呆地跟着他们去医院,呆呆地看着他们搬动爸爸的尸体,很奇怪的,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世上的一切好像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黑白色,从此我患上了视觉障碍,眼前已不再有色彩出现,就像是我的人生。再后来,乡下的伯父到城里来帮忙处理了爸爸的后事并领养了我。他们也很穷,根本供不起我念书,而其他的亲戚们也只会把我踢来踢去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孤儿了。
“我一个人跑回城里,仍旧住在那间破旧的小房子里,那里有我们一家人最后的回忆,虽然现在它只剩下我一个。我麻木地唱歌,麻木地赚钱,麻木地生活。除了麻木,我只剩下了一种情感,那就是恨。我恨病魔,它夺走了我的妈妈;我恨那个司机,他使我失去爸爸;但我最恨的是那家公司,是它的设计陷害,才会让我们家破人亡。
“可是,我没有能力做任何事,除了生存下去。那个时候,酒吧赚的钱只够我的日常开销,我没法缴学费。但我不可能放弃读大学的梦想,那是爸爸妈妈的期望。所以,我后来跟了一个叫严明的鼓手。他说喜欢我,愿意养着我让我读书。这样足够了。奢侈的感情并不是我所能消费得起的,不是吗?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考上大学,来到了这个城市,甚至直到现在。呵,很悲惨啊,对吗?”
雨晴的话:
我无法忘记那个夏日里闷热的早晨,在那间破旧的小阁楼上,季然向我讲述她的过去时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神一直是空洞的,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好似一个灵魂已经被抽走的躯壳,只有嘴因为说话而不停地动。可那些吐出来的话语中却不带有一丝的起浮,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有尘埃在清晨的阳光中四处飞舞,它们仿佛一直从天花板上落下,朝我们压过来,压过来,让我怎么也喘不过气。当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居然笑了,突兀的。有一滴泪水从她空洞的眼睛中滑落,沿着散乱的发丝迅速地渗进头发里,消失地无影无踪。再看看她,又是那样一张倔强的脸了。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尖锐地疼起来,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拧了一把,身体僵硬地无法动弹。我想,只是听到这些,我就已经无法承受。那么,四年的时间,季然,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