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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镜重圆(2) ...

  •   【七月流火】
      整个梅雨季节,我都坐在店中,远远地避开了家里缠绵不绝的两个人,我变得犹如宋修贯一般的懦弱,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姐姐单纯快乐的目光,而更让我无措的,是父亲日渐黯淡的眼神,他总是在书房拿着书隔门眺望,看的是锦绣阁的方向。
      “娘,姐姐可能快要成亲了,你同不同意?”盂兰盆节这一天,我站在城外焦华山上,还透着雨气的风吹在身上很冷,今年冷的很早,这个时节已经感觉不到炎热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白菊花放下,“娘,就算你不愿意,可能也没谁可以阻止他们了。”
      从来心中只有宋郎的姐姐,现在眉间心上都牵挂着他,一向只待在阁里的她,也偶尔会跟着宋修贯出来走走,我想,这大概是他做的唯一的好事吧。
      我苦笑了一声,蹲在娘的坟前,“其实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我,娘,对不起了,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只有……最不该来的我厚着脸皮又来了……真想听你告诉我说原谅我了。”白石做的墓碑上,娘的名字变得模糊,我看了看天,发现也是同样的朦胧不清,原来是我在哭,有泪不轻弹,我掩饰着一把抹掉,快要下山了,我不想让在下面等我的古儿笑话。
      山路因为前些日子雨水的浸泡很不好走,我只能一路跳跳蹦蹦的下来,有几次还险些滑到,这些落在古儿眼中又是一顿奚落,“小子没小子样,姑娘没姑娘样,你们这些小崽子没一个能比上老大人的。”
      他口中的老大人是我爹,可我并不觉得年轻的我会比满面风霜的他差,爹年轻时候的模样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我懂事后他从来都不曾展眉,“爹以前做店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我有些好奇,想在古儿口中见见那个曾经的传奇。
      “风流俊雅,妙手侠心,每次生意从来不违背道德,不像某些人那样丝毫没有原则。”他斜了我一眼,“反正你这一辈子都是赶不上了。”
      虽然不太正经,但羞愧之心我还是有的,当下只能吐吐舌头,问他:“那爹下的蛊,可有法能解?”
      “除非他自己愿意,其他人是没有办法的。”古儿转头看着我,不管多少年,他依旧是个十一二岁小孩子模样,但如今这般看着我,却让我在一瞬间看见了爹的影子,想来是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太过于严肃了吧,我从来不见他这样,配在一个小孩子脸上有些不协调,“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但我劝你放弃吧,现在这种局面老大人都妥协了,你胡闹他真的会生气的。”
      他告诫着我,就像是爹在训话,我只能将心中尚未成形的念头打消。
      回到家我先去了趟厨房,然后才端着热腾腾的碗来到书房,父亲还是在那,看见我来了很高兴,“爹,这是古儿给你做的扁食,来尝尝吧。”我坐过去喂了他一个,边说着:“我看他挺想你的,就是不方便过来,你就不能找个空去看看他么。”
      “老了,不想动了,再说吧。”父亲敷衍的答了一句,反倒是问我:“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喜欢窝在一个地方不动,我听武洛说你好久都不去见织儿了。”
      我笑了笑说:“姐姐哪有心思理我。”
      这个话题似乎我们都不太愿意说下去,父亲沉吟了一会,问我:“你今天已经从山上回来了?总是你一个人去真是辛苦了,对于以前的事,你压力也不要太大。”
      “不会。”我将碗放下,然后问父亲,“爹,要是……要是姐姐真的要嫁给宋修贯,你真的允了?”
      这话问在了父亲的痛处,他皱起的眉耸得更高,堆在额心像一座小山,“十年前的事他也没有错,你应该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我怎么能放过!我不会放过我自己,也不会放过他!”我站了起来,心情气愤,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我最重要的事情,在其他所有人的眼里不过过眼云烟,让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爹,你说过,用蛊的人都会遭报应的,所以我才答应给他蛊,你给姐姐下蛊之后就开始快速衰老,我不相信他会没有报应,我等着,等着他的噩梦,在这之前,我决不允许姐姐嫁人!”
      “罗儿!”父亲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我,我一向脾气很好,也很隐忍,十年前我都忍下来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这般的失常,“你这样做才是毁了你姐姐的幸福!”
      “那是你们期盼的虚假的幸福,我可不认同!”手死死的抓住桌沿,我忽然想起了在山上古儿告诉我的话,“爹,我本来都想替姐姐将蛊拿掉的,那样她就会恨宋修贯,但古儿说我办不到的,爹,曾经风光绝代的你为了姐姐可以放弃自己最好的年华,为什么你就不允许我为了我自己,自私一次?”
      “那是因为,你也是我最爱的孩子,你不能重蹈覆辙,你要好好的。”父亲拉过了我,这样的动作他如今做起来都有些吃力,我深深感受到了他的力不从心,“织儿去河边玩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爹,休息吧。”我叹了一声,将他抱到床上,看着不应该属于他的皱纹,心里很痛。
      我没有去河边,重新回到了店里,古儿见到我便铺了上来,“武罗,听说河边很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我知道他一定是贪玩了,可偏偏盂兰盆节的河边,那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不去,我要看店。”我走进店里看见前不久写得“破镜重圆”,如今它已被装裱好了挂在店里,当然没有卖出去,很多客人说这个太不吉利了,但我喜欢。
      “去嘛去嘛。”古儿还不放弃,如同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般对我撒娇,“晚上店关了之后我们去,好不好?”他走过来抱着我的胳膊:“武罗,老大人也一定希望你放松的,你应该勇敢去克服,懂不懂?”
      “懂,但是——我!不!去!”
      虽然我说的坚决,却实在挨不住古儿绵绵不断的哀嚎,最终还是带着他来到了河边,我站的远远地看着被河灯照亮的街道,“我去那边等你,你玩够了就来找我。”我指着一边的高亭,对已经跑远的古儿嘱咐着。
      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到了河边,这个被冷落的亭子里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袍子轻轻的飞动,看上去有些悲伤,是季子戴。他在这里是为了能够看到远处人群中的姐姐,而我在这里是为了躲开满眼的灯火。
      我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姐姐,身边有宋修贯陪着似乎很高兴,我看不见宋修贯的表情,诧异于他竟然能心安理得的待在灯火通明的地方,我以为,他至少应该和我一样。
      “织儿送我的第一个东西,是一块佩玉。”季子戴忽然和我说话,“当时我只是个穷小子,是唯一没有玉的,但织儿告诉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她那时的微笑,我永远忘不了。”
      我没有搭话,任凭他回忆着,看着河边的两人将一盏荷花灯放在了水上,姐姐蹲了下来,她应该是在想念母亲了,不知道现在宋修贯做何感想。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言念君子其温如玉。我当时就告诉自己,她让我学会了温良,我想还她一世安康。”季子戴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佩玉,没有看到河边的姐姐忽然跑了起来,似乎是想追回河灯,但毕竟是大家闺秀,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只剩下宋修贯还沿着河边跑着,直到过了小桥再看不见身影。
      随后传来的落水声让我和季子戴同时一愣,我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看见了呆住的自己,人群开始躁动,几乎所有人都涌向了同一个方向,呆在原地的姐姐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但她却一次次固执的回到了原地,季子戴咒骂了一声“宋修贯死哪去了”就跑走了,我没有走,因为看见古儿远远地朝我跑来。
      “宋修贯淹死了。”古儿说这话时很平静,我也很平静,我只是转头看向那一湾被打乱的湖水,被搅碎的圆月倒影,就像是掉在地上的玉镜。
      我来到姐姐面前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人了,季子戴求助的看向我,“姐姐,回家吧,宋修贯不会来了,他死了。”
      姐姐目光呆滞,她显然不会听我的,“你是谁,你给我让开,我要等宋郎。”
      忽然心底涌出不可抑制的哀伤,我一把抱住她,任凭她在我背上捶打和尖叫,最后她撕扯着我的头发,撕心裂肺的,“流氓你放开我,宋郎看见会生气的!”

      【破镜重圆】
      “二公子,吉时已经到了,该送小姐出门了。”
      我点头走过去,搀扶着姐姐迈过府门,大红的嫁衣砸的我满眼发疼,姐姐微微倚靠着我,“妹妹,是你么。”
      “是的,姐姐,是我。”
      我将姐姐交到了季子戴的手里,微笑的他慎重的接过,带着一种坚定地眼神,他陪着半疯癫的姐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父亲很高兴的许给他姐姐的终身,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人们总喜欢将成亲看做终身大事,在我眼里,比这重要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科考、继承家业,比如,每年盂兰盆节去祭拜母亲,但是对于姐姐,终身大事真的便是成亲吧,如是宋郎,欢喜一生,如是他人,嗟叹一声,好在季子戴是真的喜欢姐姐的,他知道她已经将心许给了宋修贯,但他还是爱她,他毫无怨言的娶她,即便只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我看着喜庆的红色渐渐消失在眼里,想起了宋修贯,古儿对我说在宋修贯落水时,岸上有很多人对他伸出了手,但他却迟迟的不肯去拉,只是着了魔般的抱住自己脑袋,神经恐怖的沉了下去。宋修贯并不是不会水,他是被身边无数的河灯吓死的,我宁愿这么想。
      姐姐终于出嫁了,我也该好好的将往事梳理,我坐在垂垂老矣的父亲身边,想起了娘亲安在的日子,那时我还很小,比古儿还要矮,但却是特别的调皮,爹常说我家的男孩子都是猴精投胎,一不留神就会闯祸,现在想来,真是一语成谶。
      我现在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傍晚,父亲不在家,姐姐跟着母亲在学女红,宋修贯忽然来了,便随着她们闲聊了起来,我不喜欢那些沉闷的东西,就跑到了院子里玩,那时候也是盂兰盆节附近,粗心的丫鬟将灯笼点着就放下不管,被我偷偷的拿走了,我献宝一般的跑着要去给母亲看,却在门口摔了跟头,荷花一样的河灯骨溜溜的滚了出去,楼里纱幔遇火就着,天干物燥,很快小楼在我面前就已是一片火海。
      我不记得我在小楼前是否有过一瞬间的呆愣,但我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往里冲,我到门口时被人撞了一下,是宋修贯,他一脸惨白的往外跑,甚至来不及对我说一声抱歉,我爬起来继续跑,却是只找到了姐姐,她扭伤了脚坐在那里,我要带她出去,她不肯,我强拉她,她急了便一巴掌打给我,“你是谁,多管闲事,宋郎说去找人来救我,我要在这等他!”
      当时那一巴掌打的我几乎晕厥,我拉不动她,却感觉身后有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将我们统统抱住带了出去,是父亲,他垂泪看着眼前被火吞噬的小楼,他知道来不及了,我们与母亲,他只能救一个。
      那之后,我们离开了这里,父亲给消瘦的不成人样的姐姐喂了蛊,让她如愿的忘了一切,相信自己的母亲是因病去世,相信自己没有捣蛋的弟弟而是有个乖巧的妹妹,她忘了所有的事情,却忘不了心中最爱的宋郎。
      所以我们又回到了这里,父亲一直不怪宋修贯,他认为那不过是怯弱的他求生本能,他对我们并没有责任义务,他丢下我们逃命可以理解。但我原谅不了他,如若他那时拉着姐姐一起逃走,我或许就可以救母亲出来,他选择了谁也不救,但因此害死了母亲,我不能原谅他,就跟我不能原谅自己一样。
      不过幸好,那之后的他,可能是出于愧疚,也害怕火,那天河面上漂流着的无数河灯一定让他犹如置身梦魇,他仅剩的一点良心,让他终于付出了代价。
      用蛊的人,终究是要还的,我一直坚信。
      我抬头看了看父亲,沉香缭绕间他已经睡着了,我叫武洛照顾好父亲,自己打算回店里去,这一路我又路过了水边,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掉。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又那么真实,那一场没有预兆的灾难让我们彼此飘零,那一次命运的戏弄又让我们聚在了一起,如果当初我没有执起那明火的灯笼,如果父亲不是卖蛊的商人,如果宋修贯不曾踏入店中,如果我们没有去看那一夜的花飞灯红……只要一个如果不成立,这一切就又会不同,但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晚了,破镜重圆,圆的再好,也终究有一条无法逾越的裂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破镜重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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