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道是无情 ...

  •   朝阳之光沁入宫墙,有几缕竟曲折入殿,流泻在古雅的古铜镜面上,映出一张绝美的脸。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莲华浓长的睫毛在深褐色的杏核眼上忽闪着,虽然不像菱歌那般神采奕奕,灵动有致,却妩媚端庄,别有一番风情,倒是更像兰妃的神韵。

      肤色自有粉黛,不饰胭脂就能嫩出水来。只是脸颊旁那一寸左右的疤痕很是显眼,虽然九年以来已经淡去不少,却依旧是许多人心里难以挥去的阴影。

      莲华一贯起得早,芙蕖殿的众宫人也就得跟着早起。只不过莲华虽然性子寡淡,对下人却极好,所以从没听过谁有怨言。品月和赏星两个小丫头是莲华的贴身婢女,此时一左一右正给莲华梳妆。赏星悄悄开了旁边的盒子,拿出一个玉白的瓶子,笑嘻嘻地对莲华道,“公主,听说这‘水嫣然’功效极好,还是上官世子特意送来的,不如咱们今天就省了面纱,用这个东西吧。”

      莲华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慢慢抚摸起脸上的疤痕,却不回答。

      品月见状连忙对赏星使了个眼色,“别惹公主不高兴,快放回去罢!”

      “慢着,”莲华微微转头,容颜依旧沉静,“试试吧。”

      莲华上过妆后盯着镜子呆呆的,两个小丫头极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刚出门赏星便对品月道,“对了,你听说没,昌璃宫今早又调了一批宫女进去,说原来的丫鬟因为昨晚惹璃妃娘娘生气,受了罚被逐出去了。”

      “我哪能没听说?昌璃宫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品月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这些新进来的宫女。”

      “唉,我还听说……”赏星凑到品月耳边,“瑞雪是因为递了璃妃娘娘一瓣酸橘子,昨晚被硬生生灌了五坛子老醋,活活被酸晕了。说什么被逐了,怕是现在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

      品月和赏星在外面碎碎念了一会儿,忽然听莲华又叫她们进去。

      “准备一下,一会儿到瀛洲殿去。”

      没有了赤火玉的庇佑,整个皇宫又陷入了冰冷的严冬氛围之中。莲华只带着两个丫鬟,周身裹在鹅黄色的棉绒袍子里,在雪堆里虽不显眼,却极为亮眼。

      第一次不戴面纱就这样出来,莲华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是睫毛上没了白霜的感觉极好。

      瀛洲殿的宫人看见是她,连忙跪下请安,接着又把莲华拦下道,“启禀公主,太子吩咐过不准任何人入内,还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莲华只得默默点头。不知过了多久,宫人哆哆嗦嗦地从里面跑出来,向莲华鞠了个躬道,“公主,太子有请。”

      太子所住的瀛洲殿,虽然不像昌璃宫对宫人那般苛责,可因为太子那阴沉不定的性子,也常常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莲华进门只看见一切井然有序的样子。太子穿戴齐整,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旁,不知拿了一本什么书来读。

      她却没有注意到,那书是倒着的。

      太子云洲语气冷冷的,“找我什么事?”

      莲华刚想张口,突然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粉色罗裙,脸带面纱,身形窈窕的女子,猛一看倒是与她昨日的装扮极像。但一走近却不难发现她额头中间有一朵小小的红色祥云,架在那两只毫不露怯的水汪汪的眸子中间,妩媚与风流却是比莲华更胜一筹。

      莲华呼吸一滞,眼瞧着那人软软地向自己和太子欠了个身。

      云洲极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她退下。

      莲华心里极不舒服,却没说什么,又对云洲道,“我是来谢谢你,昨天为我解围。”

      云洲眼也没抬,“我又不是为了你。”

      两人说完这些,整个屋子便一下子静了下来。

      准确的来说,是莲华不知该怎么接话,而云洲,根本就不想说话。

      莲华在一旁望着云洲,云洲却一眼也没看过她,只是睫毛不停的抖着。

      又过了许久,莲华在心里默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云洲听见她起身的声音,急忙抓了手边一个火红的砚台,“这是下面的人送来的赤火玉砚……”一抬头,突然看见莲华未着面纱的脸,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嘴里喃喃道,“你的疤……”

      莲华玉眸微垂,“听说是上官世子送来的‘水嫣然’……”

      “上官明澈么?”云洲突然冷笑起来,双眼不再迷离,也不再看莲华。

      “倒是,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别人怎么能做得到……这东西我看了心烦,”云洲把赤火玉的砚台往前一推,面色极冷,“你拿走吧。”

      由于赤火玉自能生暖的奇效,冬日里在上面磨开的墨不会因为天寒而再次冰结在一起,所以赤火玉做的砚台便成了众人眼中又一样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品。莲华捧着赤火玉砚从瀛洲殿里出来,怀里像放了块暖炉一般热腾腾的。

      莲华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像照镜子一样看见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然后便在这皇宫中醒来。在她一直解释着自己不是他们口中“公主”时,那个面容柔美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后屏退了所有的宫人,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擦去她满脸的泪水。

      她说,孩子,皇宫就是你的家,这是你应得的。

      那人便是现在的母妃。

      莲华记得自己仍是哽咽的,“我不是。”

      “留下则生,出宫则死。是生是死,还望公主三思。”

      那人便是现在的太傅。

      小时候她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后来她却不得不明白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莲华小时候说自己不是“菱歌公主”时,兰妃就去求皇上另赐了一个封号。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远不是封号的问题。

      脸上的疤无时无刻不在刺痛她,提醒她。

      为了保命,她一直霸占着别人的位置。

      或者说,在替别人而活。

      莲华为了一个公主的“本分”,一直在迎合所有知情和不知情的人。然而这当中唯有一人,是把她真真正正当做另一个人看待。最重要的是,在他的阴沉不定的背后,他是唯一一个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送上温暖的人。

      所以,她刚刚才会什么也没说,默默拿起那方暖意融融的砚台,转身离开。

      云洲知道莲华的身份,莲华也知道云洲心中所想,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拆穿彼此。

      因为在所有人眼中,包括他们自己眼里,他们俩都会是一辈子的“兄妹”。

      莲华就这样在脑袋里胡乱想着,下台阶时一没留神踩空了。品月赏星正惊叫着还没来得及去扶,一个蓝色的身影骤然从天而降,一把将莲华抱住。

      上官明澈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进宫就碰上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救得竟然还是莲华!

      莲华惊魂未定,抬头便看见一双蓝光泛动的眸子,是她从未所及的澄然明澈。

      明澈打量着她周身,心疼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莲华却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推开他,然后赶紧拿起手中的砚台检查起来。

      还好,没事。

      与此同时,苏雾的脚步不禁一滞。

      离得这么近看着公主这张未着面纱的脸,他才发现,她们两个不是眼睛长得像,而是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

      苏雾少有这样的惊叹,旋即又释然。

      不是不敢相信,而是觉得没有理由相信。

      而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了。

      把上官明澈眼里的失落尽收眼底,苏雾笑着拍拍他,又向前给莲华请安。

      “微臣苏雾(上官明澈)参见莲华公主。”

      赏星在后面跟品月努着嘴,“这不就是送公主‘水嫣然’的上官世子?”

      苏雾向上官明澈使了个眼色,“公主,皇上还有要事商议,微臣先告辞了。”

      莲华点点头,从上到下打量苏雾时,只觉得这位苏大人周身气质与左太傅太过相似,徒然生出些畏惧。

      至于这位上官世子……莲华看他时,明澈正在前后摇摆得瑟着,满脸笑嘻嘻地挥手和苏雾道别。

      “怎么样,公主,小的送您回去吧?”

      莲华实在不想和这位世子同行,奈何上官明澈死缠烂打的功夫惊人。

      从莲华衣服上藏好针脚的精巧织法,到漠北日落时分海市蜃楼的奇景,从昨天寿宴上每道菜的荤素咸淡,到南锦白凉玉的雕制工艺,莲华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在这么多的方面有所涉猎,还能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全都栩栩如生地描述一遍,语速飞快却还能一个字不落地侃侃而谈。

      莲华不好意思打断他。这般静静地听着听着,虽然也倍感无奈,心情却比刚从瀛洲殿出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看见“芙蕖殿”这三个大字,品月和赏星可算歇了口气。

      莲华仍是仪态端庄,“今日多谢世子相救又相送,芙蕖殿到了,请世子留步。”

      上官明澈还想说什么,却一下子被莲华堵了回去。手停在半空中许久,又尴尬地放回原位。

      还没怎么说话呢,怎么就到了?

      这般懊恼又不能随便表现出来,上官明澈只能装作风度翩翩然。

      “哦……那微臣下次再来给公主请安。”

      莲华已经走到台阶上,忽然听上官明澈大叫。

      “公主你看!”

      品月和赏星两个转过头看向上官明澈所指,差点没晕过去。

      这寒冬腊月的荷花池有什么好看的?

      寒风轻透。莲华站在高处回眸望去,只觉得一片苍茫。再定睛观瞧,芙蕖殿前的荷花池里,花开莲落的枯茎残叶,上面正铺着一层剔透的白雪。纵是皑皑白雪压枝,瑟瑟寒风欺弱,那残叶仍是幽然而立,不卧不倒。

      上官明澈突然用一种从没听过的豁朗语气说道,“自古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依我看来,这亦是莲之风华。”

      莲华觉得心里猛地被戳了一下,望向明澈的目光顿时多了些欣慰与认同。

      上官明澈心里窃喜,眼神温柔,“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一跃而起。莲华以为他要折叶,正想叫住他。却见明澈身子敏捷,腾空踏上池畔的石栏,又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在雪上一划。

      也不过是一瞬,上官明澈便又站定在莲华面前,手里拿着个毫无瑕疵的玉白色小瓶子,瓶子里是刚收的微凉白雪,脸上是不散的暖意微笑。

      “我把这雪收起来,以后也好做个纪念。”

      莲华暗道,这世子虽然看起来不羁,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细腻,眼里不禁多了丝笑意,到了嘴边,这称赞却变成,“好精致的瓶子!”

      上官明澈见莲华高兴,自己也开始傻呵呵地乐起来,随口便道,“当初我让你在两个里面挑一个,你还说这瓶子做得太粗糙,所以选了玉盏来着,怎么,你忘了么,菱歌?”

      莲华不禁一愣。

      “菱歌”,她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突然又像掉进雪里一样,和这手里的白凉玉瓶一般冰凉。

      原来这“陌生人”的理解与温柔,也丝毫不是属于自己的。

      莲华竭力扯出一个微笑,“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上官明澈当然猜不透这内里原因,他只是看出莲华的态度急转直下,忙道,“是我说错什么了么?你要不喜欢,我就把这瓶子扔了?或者,你是不喜欢我叫你……?我以后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品月和赏星也不知莲华怎么突然这样,看她扭头进了芙蕖殿,只能赶忙跟过去,留上官明澈一个人在那儿呆呆地发愣。

      她并不是责怪上官世子失言,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到底该怎么跟之前那个真正公主的熟人相处?

      莲华觉得胸口闷闷的,叫人把砚台收了,却没进自己的寝殿,反倒是奔着另一个侧门而去。

      其实芙蕖殿与凤央宫之间,一直隐着一条荒废的小道。

      由于芙蕖殿宫人较少,以及凤央宫只有一个痴傻皇子的特殊情况,这条小道一直无人打扫。然而莲华却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九年。

      除了每日送三餐之外,几乎从没有人来照顾这个“失宠”多年的痴傻皇子,久而久之,大家连大皇子也不叫了,只是心照不宣地笑着向凤央宫那边努努嘴。

      莲华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皇帝身边的人那里弄明白,他叫萧洵。

      一个皇帝快遗忘了也从不愿提起的名字。

      虽然一直扮演着公主的角色,但是荀家的事情她并没有忘记。莲华并不晓得自己是被收养的,但是先皇后是荀家的女儿她是知道的,大皇子是这先皇后的儿子她也是知道的。

      如此算来,他竟然是自己在宫里唯一真正的亲人。

      “表哥。”莲华来看萧洵的时候,总是这样轻轻地叫他。

      他不是唯一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能听她吐露心事的人。这一点连云洲也难以企及。

      推开凤央宫早已被废弃的后门,只见一个男子安静地躺在竹椅之上,晒着太阳。

      莲华刚知道萧洵的存在的时候,就偷偷跑过来看他。那时她还装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恐惧,夜里小道上落叶发出的声音都让她瑟瑟发抖,她甚至还想象那“表哥”疯癫的样子会不会让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股力量推着她走。

      也是像今天这样,萧洵在竹椅上安静地摇着。只不过那时没有太阳。少年在宁夏温柔的夜里缓缓入睡,月光正照在俊朗的睡颜上,幽静如水。

      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从那以后,莲华就经常偷跑过来。别人对“痴傻”的定义都是口水和傻笑,莲华不管什么时候跑过来,看见萧洵却都总是睡着的。偶尔她也会痴痴地盯着他的睡颜,想象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只可惜。

      慢慢地,莲华也习惯了。她倒觉得萧洵这种静静倾听的姿态是种恩赐,让她把平日里不敢讲的话都倾吐出来。

      “表哥,我今天去见云洲了……”莲华站在萧洵旁边凝视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莲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又给他找了床被子盖上。

      就在宫门关上的一刹那,萧洵的双眼,却蓦地睁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