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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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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冬末春初,广州在热起来之前,都要经历一段断断续续的“回南天”,出趟门,犹如走进一个巨大的浴室,举目间水雾弥漫,闷湿黏腻,衣服绝对晾不干,如果门窗没关紧,一天下来,室内也要变得洒水枪喷过了一样。
邱渺痛恨这样的天气。
韩双哲就不一样,他这个宣传部长,自诩为集技术和艺术于一身的实力派好青年,每年回南天的节气里,对那让人闷躁的天气居然都是趋向于赞美的。那几天下午下课,邱渺惯常地坐上韩双哲的车后座,简直恨不得把脸埋进他的背里,韩双哲纳闷:你干什么?
“眼镜都湿了。”
“没办法啊。”
邱渺气闷地皱着眉不说话。
那个家伙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到五十米外,已经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是不是很有海报效果?”
“夸张死你算了,不就是大雾天嘛,五十米远就啥啥看不清楚了,被车撞到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我靠邱渺,你今天好暴躁,才一句话就死两次啦。”
邱渺一小时内第无数次摘下眼镜来擦:“看不清我着急呀。”
“行啦,心平气和点。”
“什么啦,”车在路口减速,邱渺跳下来,看时间:“我跟丹彤约好了去吃自助烧烤的,你不要害我迟到啊。”
“自助烧烤这么开心,算我一位吧!”
“不要。”
“要了要了,就这么定了!这么好的巴结上司的机会,你要抓紧啊。”
“我们两个在饭桌上,进行的那叫闺蜜会谈,你蹭进来好不好意思啊。”
“我饿死了,”韩双哲装得真像个饿死鬼,“很饿、非常饿、饿得不得了,邱渺,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在明天的太阳冉冉升起之前就这么饿死呢?”
“……太无耻了你。”
就是在邵丹彤走之前,已经没有邱渺给带早饭的那段时间内,三个人久违的齐聚,那段饭的气氛却出奇的沉闷,邱渺变得更无精打采,暗想着山雨欲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变成那副样子。
之前每一次三个人一起玩,邱渺都很快乐,甚至是跟任何之一单独相处都无法体会的快乐。韩双哲和邵丹彤都是擅长逗人开心的家伙,搭在一起,笑果绝对不止x2那么简单,没有什么怪这两个家伙搞不出来。
因而常常看到大美女的邵丹彤挥舞着筷子勺子口沫横飞喋喋不休,韩双哲极其适时地添油加醋,邱渺坐在中间笑得前仰后合。
韩双哲的告白几乎迅速地给这种相处场景打上了个句点。
高二那年冬天的晚上,邵丹彤照旧在宿舍打游戏,邱渺和韩双哲去教学楼听一个手语讲座。
直到熄灯前,晚归的邱渺才两三步闪进宿舍,靠住门,愣怔怔地看着噼里啪啦打键盘的邵丹彤,语无伦次:刚才……韩、韩双哲跟我说……
邵丹彤跟她大眼瞪小眼,半晌,十分狡猾地笑起来:“我还在想,韩双哲最近怎么老是送你回来……果然,果然,告白了吧!”
邱渺仍然愣着,邵丹彤笑嘻嘻揉她脑袋:
“如愿以偿的感觉是不是爽呆了?”
“被他吓到了……”
“那,开心吗?”
“……嗯。”
“这还真是好久没有的大八卦啊,我是去卖给宋皑她们呢还是去卖给宋皑她们呢还是去卖给宋皑她们呢?”邵丹彤很是欠打地托着下巴做考虑状,结果被邱渺搡得东倒西歪:“你行行好别给我添乱了!”
“好好好,”邵丹彤笑着躲到一边去,“你个早熟的小鬼!”
然后远目着窗角极其矫揉造作地叹气:“渺渺终于要离开我了,撒鼻息啊……”
邱渺什么也没说,拖了椅子过去,靠在她肩旁,死死盯着那硝烟弥漫的屏幕,发呆。邵丹彤也就不说什么,把她的发型弄乱掉,然后泰然地继续打游戏。
与这一次比起来,邱渺被分手的那一天,就显得有条理了很多,握着电话怔怔问:“丹彤你说韩双哲真的那么好吗”
邵丹彤语气吊儿郎当:“据我不太了解的了解吧,还算成色优良。怎么了?”
不可避免的懊恼:“那我呢?”
那头轻笑:“这个嘛,你不会是想听我说实话吧?”
“其实他根本不喜欢我吧。”
“渺渺,”邵丹彤听出不对劲,顿了很久,“怎么回事?”
邱渺咬住牙关,咬了很久,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断断续续地抱怨韩双哲所有的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邱渺有点想不起来那天邵丹彤说了哪些话作为安慰。
邵丹彤继韩双哲之后也终于归国,直接飞广州,宋皑开心的再一次招呼高中同学聚会,这次才算是货真价实的聚会,人数颇全,连阎老师那尊大神也给请动了。一边聚会一边有人问邱渺人呢怎么又不在啊,宋皑摊摊手表示回北京了,于是有些人就岔开话说起了别的,结果阎老师却不愿轻易放过,自顾挽着袖子、老神在在吩咐宋皑直接call过去开免提,接通以后慢条斯理说:
“邱渺,你是最没有良心的一个学生了,毕业以后还有来看过老师一次吗?”
一群人立马跟着起哄,声音争先恐后往话筒里钻:
“毕业以后她连一次聚会都没参加过!”
“同学一场哎!”
“好伤心啊好伤心啊!!”
大家瞎闹起来,好像真把地域距离抛到九霄云外了似的。
邱渺吓了一跳,然后在那头真的红了脸,结结巴巴慌慌神神:“阎、阎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我回来是真挺忙的,他俩婚礼前肯定过去,绝对绝对能见到!”
“我知道啦,不着急,回去忙什么呢?”这位大神却突然抛出来话家常的语气,邱渺也只好扯出一个自然得不自然的语调:“就、帮帮忙,呵呵,邵丹彤那个新娘做的太不靠谱了,特可恶,雇我当小工还不给发工钱。”
谁想到紧接着就响起了另一个带笑的回答:“可恶的新娘在此啊,什么都听得到哦渺渺~”
邱渺欲哭无泪地赶紧跟老师道别收线。
其实自己也很遗憾,回想想上一次参加全班聚会,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高考前的最后那个寒假,补习补得天昏地暗,年前,补习终于告一段落,班里人活像一群久不见天日的犯人,冲出来放风的一瞬间差点喜极而泣。
一个班级只要有宋皑这样的一群人,就绝对不会发生立正太久不会稍息的事。说好要玩,她可以十秒钟内把整个流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于是,就有了那四桌令人瞠目的打边炉、开了满满两箱的白酒和无数啤酒、到处都乱七八糟吵吵嚷嚷的大包间。还有四方开杀的喝不醉的韩双哲。
韩双哲神气活现,搡得他的一个哥们东倒西歪,对方最后干脆倒地不起,挺尸装死,韩双哲就鄙视又得意地俯视着他,坏笑:“喝一杯就翻了,你他妈还敢说自己是西北人?”
那男生诈尸坐起来,晕晕乎乎,恼羞成怒:“我靠……你们广东人不是不能喝么?”
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分子宋皑拍着他背狂笑,挤眉弄眼:“人家韩双哲是邱渺她家的上门女婿,北方人来的好不好!”
“啊?”
“都要报同一所学校了嘛,北京。是吧姓韩的?”
话音刚落下就听到背后邱渺咬牙切齿恐吓:“皑皑你想横着回家过年了是吧?”
宋皑跳起来就跑,这位运动健将,邱渺哪能追得到,气急败坏,围追堵截,还指挥上了韩双哲:“我堵这边你堵那边!”
韩双哲懒洋洋站着不动:“拜托,我一个大男生追杀人家小女生,你好意思我不好意思啊。”
“我不管!”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酒精棉啊,一点就着?”
邱渺啤酒没喝几口已经上头了,有了勇气耍无赖:“我生气!”
韩双哲百般无奈上去捉她手:“你什么时候不生气?”
地上的家伙抓紧时机煽风点火,拔高声音喊了一声“亲一个就不生气了!!”整个屋子的人都听到了,一片哄笑、东倒西歪。
然后居然是韩双哲先闹了个大红脸,“亲个鬼!”
“女生都这样,要哄的嘛。”班上男生的声浪汹涌澎湃此起彼伏,“姓韩的你是不是男人,是就上!”
“上你妹!”韩双哲脸更红了,“今天我、嘴…嘴不好、不行不行不行。”
有人捏他腮帮子:“还他妈嘴不好!嘴怎么不好了,这不是好着嘛?”
“他妈的你们讲点人道主义精神好不好,我喝的白酒!”
“怕什么呀,问问人家先嘛,白酒有什么大不了的,邱渺你介意吗”
邱渺皱着眉:“你们幼不幼稚啊,我才不……”
“你看人家邱渺都说不介意啦!”
邱渺那一瞬间出奇无聊地想,白酒是没什么好介意,初吻才比较让人介意。
那之前她和韩双哲,竟然还连一个吻都没有接过。每次回想起这件不可思议的事,邱渺就觉得让邵丹彤说对了,真是小学生的恋爱模式。
彼时没做他想,演技十分之烂地拍着胸口往外走:“洗手间洗手间,我要吐了。”出去前又退回来,咬着嘴憋了会儿笑,一本正经地冲大伙挥挥手:“我是真的不介意啦,你们帮我问问他我先把晚饭吐一遍,他介不介意?”
“我靠!!”
“邱渺!看不出来啊你!”
“太牛逼了!”
“够恶心!!”
韩双哲彻底傻眼地戳在那里,眼巴巴望着邱渺没一点留恋地遁了,丢他在人堆里被嘲笑得想哭。
想着当时他那副表情,邱渺忍不住弯弯唇角,走回去邵妈妈旁边:“没事儿伯母,丹彤在那边儿跟同学聚会呢,我说过两天我们就过去了。”
邵妈妈笑眯眯地拍拍她胳膊:“她那个孩子啊,有你一半的乖就好了,之前还说男朋友刚吹了呢,没过两天说要结婚就结婚啊,风风火火急得什么似的,你说可不是吓我一跳嘛,我昨天还跟你妈说呢,这一比你好像对这事儿一点不着急,不着急也应该的,这还早着呢。”
邱渺乖巧地笑笑:“唉,我爸妈跟我可没那么淡定了,尤其我妈,老催我找男朋友,还说什么要主动一点出击,真要命,伯母您说我二十四还没到呢,用得着那么如狼似虎吗?”
邵妈妈笑了一阵,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不是,你说你这么乖的孩子,老愁这个干嘛?你妈妈就是整天瞎操心,你是不知道,你小时候刚去广州那一阵呢,你妈多少天都没睡着觉,但凡你得个感冒发个烧,她在电话这头能哭湿好几盒纸。”
邱渺呆了会儿,唇角抿了苦笑:“我妈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呢?看来我跟她沟通太少了。”
“你妈那时候真是迫不得已,我跟你邵叔叔也一样,看着什么事儿都没有,心里后悔着呢。渺渺呀,你现在方便了,多陪她聊聊,啊?”
“嗳。”
邱渺笑着挽了她胳膊,心想自己最近怎么回事,眼眶里又湿了,幸好水分还不足以多到滚落出来。
“幸好不是嫁给哪个陌生的老外!”邵妈妈忽然又叹口气,却显得满足,“上半年在美国见了几面,韩双哲这个小伙子,给我印象确实相当不错,家庭也好,挑不出什么岔子,你应该跟他也熟吧,都是一个班的。我就说啊,这中学同学,绕个大圈居然能又撞在一起,真不说是缘分不行。”
“是啊,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挺好的。”
邱渺心想我果然是二十三不是十六了,居然能这么自然而然地说着这种话笑出来。
“哎哟家到了,走走,上去坐坐。”
“不了伯母,我回家给我爸妈做饭去了,我妈现在说要节食减肥,都不怎么好好吃饭,我得以身作则让她想开点儿”
“哈哈,就你妈那身材减什么肥啊,搞坏身体才不好,你劝劝她吧,那我不留你了,趁天没黑快回吧,注意安全啊!”
邱渺于是漫步在邵丹彤家和她家之间的街道上,百无聊赖地挑拣着路边的蔬菜水果,脑海里不停冒出来邵妈妈“不说是缘分不行”的叹息。想起来十六岁的邵丹彤顺着下颏那样温热涓细地流下去的、滴在她皮肤上的眼泪。
我一定做错过什么,也或者忽略了太多。
她站在十字路口有些无谓地想着。
想着邵丹彤每次要逃避什么罪责的时候最常干的,对着追究的人好整以暇地假咳两声:那什么,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多好的一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