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国戏》陌苏戏

71、第七十章 终焉

　　风徐徐放慢了步伐，拂过满院嫣红的山茶，捧着阵阵香气又萦绕开来。先是卷起一片花瓣，而后更多的花入了队伍，盘旋在空中，伴银月而舞。这院子的花，怕是早染了什么灵气，或是映了苏儿的心。

　　五年前，她死花谢；现下，她绽着内心透出的、自然致极的笑，天女散花。

　　“不恨。”他搂紧了她，“不曾恨。”

　　苏儿头微倾，有些茫然。怔了许久才明白，这五个字，是在回应她方才那句“他恨我”。

　　她嫣然而笑，“我可屠了你全府。”

　　“杀了便是杀了，现下他们都死了。”顿了顿，“我一生，只余你。”

　　即便是恢复记忆，他也不在意自己父母的死或是满门被屠，喝下离思解药记起一切的刹那，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己在屠了亲人的罪魁身边待了七年，是自己用屠了亲人的剑再去杀别人，至始至终未曾恨过她。

　　只是不解，不解她为何设这个局。

　　后来想到她视一切为玩物的性格，明白她不过是为了在他身上寻乐子罢了。不过是在品味男女情爱、生离死别。从未当真。

　　一剑抹过她脖颈时，他想的不是报仇雪恨，而是成全她。

　　话音方落，便发觉怀中人微微抬头，对上她的双眼时苏流水有些微怔。她死后他抱着永远睁不开眼的身体时，时刻记着这双眼，念着她现下的神情。想着，他莫名地闭上眼，而此时的苏儿看着他，浅浅一笑，眼眸眨了一下，长睫扑闪。带着少许调皮，头仰得更高些。须臾，苏流水便发觉唇上多了几分微凉的触感，又逐渐暖和。

　　他抬手，摁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苏儿在他怀里，乖乖就范任其夺取。

　　啧啧啧啧啧啧……这就不是他们该看的了。

　　黑袍男子想着，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只是扬着嘴，拽着苏浅沅走下凉亭。某浅沅则是脸烧起来，只手捂着眼跟了下去。

　　娘亲，这两人压根忘记旁边还站着人吧？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这对吵了五年架的雌雄双煞最终还是破镜重圆了。

　　黑袍男子双脚落定，远远看着相视而笑的他俩道：“唉，我这桩生意是谈不成了。不过……”顿了顿，又神秘兮兮地靠近苏浅沅耳际，“凡界，我可好久没来了，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苏儿定然不会令他失望。

　　苏浅沅一脸茫然地看他，而男子笑得阴险，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

　　翌日，苏浅沅被一下下敲门声吵醒。敲得不是她的门，是苏氏的院门。

　　谁啊这么一大清早的？

　　揉揉眼又伸个懒腰，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出了门去，想着要去开门，却被一道蓝衣锦衫的身影抢了先。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老夫妇，两人皆身着不算新的衣裳，裹得挺厚实，背后扛着个更厚实的包裹，发尚未全白，乌黑的发丝依稀可见。沧桑的脸挂着一丝和蔼慈祥的笑，笑颜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那女妇人见到来开门的苏流水，先是手颤抖着望而却步了一会，继而径直握上了流水的手腕，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是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安儿……安儿……”老妇人一声声叨念着，怀抱也是紧了又紧，苏流水早已愣得说不出话，任由她抱着。

　　石化了好一会的苏流水也环过老妇人的腰，闭上眼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久久地，两人这么抱着。谁也没再说些什么。

　　放开手，老妇人脸上早已挂着泪滴，苏流水为她擦干了泪，带着笑意道：“娘！”

　　一旁的老伯看着他的神情，欣喜盖过了一切，甚至两行泪划过苍老的脸，一切尽在不言。

　　苏浅沅愣在自家门口，怎么回事？是她起床的方式不对么？

　　综上所述，这对老夫妇，是苏流水或者说是流苏永安的父母，流苏柱和林秋霞。

　　事情的经过，两位老人滔滔不绝地从早开始吐口水吐到半夜三更才弄清楚，期间不乏许多无关的话，但大意如下。

　　原来，他们俩在那次屠杀中逃出来了，由于生怕仇家追杀而躲进深山老林过隐居木屋的日子。他们以为府上上上下下连同流苏永安都死了，两人便是相依为命，在林子里苟活着，还替永安立了墓碑，日日清理。

　　成日想着哪天谁先去陪他们的孩子，两人便一道去，他们便是数着日子，能活多久活多久，日子过得毫无意义，

　　可昨日，一位风度翩翩、风流倜傥、风姿飒爽的黑衣公子来到他们隐居的木屋并告知他两苏流水没死，还留下西都的地图，指明到苏氏的路。他俩收拾了行装赶了一夜，总算是在清晨赶到了。

　　“想不到……安儿真的没事……”老妇人说到动情处，又是流下眼泪，一把抱住苏流水，他脸带笑意，心却忐忑不安。

　　苏儿要杀的人，从未失手。父母该是逝去的，而现下……

　　安顿好二老，苏流水直奔苏儿的寝房。脑海里却是乱七八糟的话语不断萦绕，充斥着他的神经。

　　“以我这堕魔之躯，复凡人之命，可好？”

　　“你要换的那两条命，一是数十年前流苏府上的流苏柱，二是流苏柱之妻林秋燕，是么？”

　　“少了几根骨头有何妨？我归于凡间，不为寻回骨灰，只是为还清罢了。”

　　“他与我，是情爱，而父母于子女之情，却是人间第一情。孰轻孰重？”

　　“两生，前生害他失去双亲，此生还他。”

　　“仇人死了，亲人活了，任谁都会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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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紧闭着，他缓缓推开，想着她该是睡着了罢，这个时辰，定然是睡着了。然而月光照着铺满的房中，空空如也。

　　推开门的手骤然落下，像是没有生命一般悬挂在他壁上，身形往后退了退。昨夜以后，一整日她都没出现，父母有太多话要跟他说，久别重逢，他更是走不开。或许，不是走不开，是怕走开了，他们会灰飞烟灭。

　　是怕，走开了，寻不到她。

　　为什么父母会复活……她在哪？

　　昨夜已经说好了，今日却是这般局面。

　　她真的，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父母的命？

　　真决绝，尸骨无存地灰飞烟灭，就是他想带她的尸体去发疯都发不了，苏儿消失，他该怎么活？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的父母，定然要好好照顾父母才是，他若寻死，岂不是辜负她？

　　“苏儿……”他扶着门，轻叹道。

　　回应他的，是久久回旋在院中的微风，徐徐的风，毫无感情。

　　话音方落，身后却是悠悠然传来四个带有笑意的字，无情的风中带来一句令他全身僵硬的话，“你在寻我？”

　　蓦然回首，绯色红装随风而舞，她微倾着头，双手负于身后，笑颜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