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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春舞会(一) ...

  •   阿桑从清澈见底的小溪旁走回她那间潮湿漏雨的茅草屋住处的时候,天色还未曾黑。

      温柔的夕阳照进树林,照在阿桑的脸上,宛如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

      这个不过十四五岁大的女孩子有着极灵动的眼神和极窈窕的腰肢,她赤着脚在树林间走动时,轻盈得如同青草尖上正在跳舞的精灵。

      “头发洗过了不曾?”突然有一个男孩子从一棵树后露出头来,跟她打招呼。

      男孩子也不过十四五岁大小,面容清秀,皮肤很是白皙,他望着阿桑的目光里,满是腼腆和羞涩。

      “洗……洗过了。季秀,是父亲要……要你来催我的吗?”阿桑结巴着说道。

      被唤作季秀的男孩子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从阿桑如同黑缎子般光滑的长发上一掠而过,白皙的脸上不觉已经蒙上了一层红晕。

      其实他什么都不必问的。刚刚在小溪旁把自己搓洗干净的阿桑和平日里完全不同了。她浑身上下的肌肤都好似在发光,晃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哪怕她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整个人却美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然而这样的阿桑在她父亲面前,只得到了四个字的评价。

      阿桑那个一向阴郁暴躁的父亲有着疾病贫穷都遮掩不住的端正轮廓,他的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惨白,头发是纯正的黑色,瞳孔的颜色却是淡金色的,在一点火光的映衬之下莫名显得落寞和郁郁寡欢。

      他原本是躺在茅草屋一角的草席上动弹不得的,见阿桑进了茅草屋来,却扶着季秀艰难起来,半直了身子,用挑剔的目光将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薄唇里冷哼似的吐出了四个字:“薄有姿色。”

      阿桑低着头一动不动。季秀更是不敢说话。他们都没有忘记阿桑父亲的那条黑色长鞭。

      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子发起火来怒气惊人,一条黑色长鞭每每打得阿桑鬼哭狼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桑最惨烈的记忆,是十四岁那年偷偷跑出去看姜寨的少主荷露娶亲,十三条鞭痕纵横交错,把阿桑的后背打得惨不忍睹,直直趴在席子上不能动,被季秀照顾了整整三个月才缓过气来。

      但是阿桑父亲这次却没有打阿桑。他那条黑色的长鞭就躺在他右手边的草席上,如一条蛰伏的毒蛇般一动不动。

      “去,打开那个箱子,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换上。”阿桑父亲声音冷淡地说道。

      阿桑疑惑着走过去,将那个从来没有打开过的箱子打开,然后她被那套耀眼的衣服闪坏了眼睛。

      这是一套专门为孟春舞会准备的舞衣。该怎么去形容它呢?一向被公认为稷下川第一痴傻的阿桑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她的手轻轻在那套舞衣上拂过的时候,想起了林间穿梭而过的那阵轻柔的风的质感;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套舞衣抖开的时候,想起了夜空中大大小小无数颗星辰齐齐闪耀着的璀璨。

      “你这么个傻子,除了薄有几分姿色外,别无所长。”阿桑的父亲一脸嫌弃地说道,“去,穿上那套衣服,到今天晚上的孟春舞会上,抢个男人回来。如果抢不到的话,就别来见我了……”

      突然间阿桑父亲的声音又变得暴躁起来:“混账,给我住手!衣服不是在这里换!教过你多少遍了,男女有别,不要在男人面前随随便便脱衣服!季秀,闭起你的眼睛!真是个蠢货……”他一边说话,一边也紧紧闭起双眼,右手下意识地去摸索那条黑色的长鞭,长鞭如蛇一般抖动了几下,在空气中虚击出几声响,却终于无力地垂下。

      孟春舞会一向是稷下川九寨最重要的集会之一。

      上古之时根本没有那么多规矩和禁忌,群婚才是社会的主流。孟春是春天的第一个月份,此时春暖花开,万物生长,又是农闲之时,因而被定为祭祀社稷的日子。每夜的孟春舞会上,已经步入求偶期的青年男女们自由交往,若是看对了眼,相互邀歌邀舞,肌肤交接相依而坐,或者至附近的树林草地中去玩闹快活一番,也属平常。

      这夜也是如此。这夜的孟春舞会地点就定在了姜寨外的空地上。天还未黑之时,姜寨的少主荷露就和自己的夫君青叶一起忙里忙外,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姜寨的少男少女们亦是精心装扮过自己,选择盛装出席。

      和前几夜的孟春舞会不同的是,这夜出现在舞会中的少男少女格外的多,就好像稷下川上下九寨的少男少女全部聚集在一起了一般;而他们的衣饰打扮也较前几夜更加隆重,就好像有什么关键人物会出现在今夜的舞会中似的。

      月亮挂在柳树树梢的时候,阿桑和季秀沿着姜寨后头的小路,偷偷摸摸地赶了过来。阿桑穿着那套闪闪发亮的衣服,一时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季秀精心修饰过一番,一眼望过去竟也如同蒹葭玉树一般。

      阿桑不住地打量着季秀,直把他逼得红了脸。“季秀……”她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倘若……倘若无人……愿意嫁我,我们……你……你嫁我可好?”

      阿桑一出世,母亲就不知所踪了,自幼和父亲相依为命。季秀则是阿桑父亲在阿桑三岁那年于丛林小溪旁捡到的婴儿。两人自小一处长大,从来谈笑无忌。故而阿桑想到什么都说什么,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季秀听到这话后却默默垂下了头。

      “不可能的。你父亲不会同意的。”季秀低着头说道,阿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你父亲不是一般人。他的心很大,你和我都有不同的用处。”

      “用处?什么用处?”阿桑疑惑。

      “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晚的孟春舞会,他要我时刻盯着你,不允许我下场跳舞。所以我知道,倘若你的夫君不合他心思,他是真的会不让你进家门的。”季秀很肯定地说道。他不是阿桑,从小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他比一般人格外敏感悉心,被阿桑父亲别有用心地养到现在,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困难。

      阿桑还愣愣地想问些什么,突然被姜寨外面的人声鼎沸震住了心神。

      “这么多人该不会是为了迎接我们的吧?”阿桑眨着眼睛问道。

      “怎么可能。”季秀静静地摇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为了迎接南离君。”

      南离是整个稷下川最年轻的白衣祭司,也是青年男女们心目中不可替代的至高偶像。他整日里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尤善弹奏五弦琴,相传弹奏之时,游鱼沉水,百鸟忘鸣。

      他这样的资质人品,暗中爱慕的人自是极多,据说自三年前他举行过成年祭之后,前往他家提亲的女子络绎不绝,把他家门前的青草地都踩平了,硬生生踩出一条黄土道来。然而南离至今还未曾婚配,据说连孟春舞会也不曾参加过。

      “像南离君这样的男子,想来眼光自是极高,等闲女子不入他眼。据说两年前姜寨少主荷露曾经请她母亲姜姬大人亲往提亲,仍然无情遭拒,这才退而求其次,求娶了现在的夫君青叶。”南离君的传闻极多,季秀件件如数家珍,不过他此时这般说,其中自有深意。

      但是这番深意却是无人领情。季秀话音既落,回头观察阿桑脸色的时候,见她的眼睛早就直勾勾地朝着舞会高台上那玄衣羽冠的俊秀男子望过去了,不觉暗中叹了一口气。

      整个稷下川的人都知道,住在姜寨外破茅草屋中的姑娘阿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但是季秀却清楚,阿桑固然有些浑然天成的赤子之心,行事间天真浪漫,多有出格之处,却不代表着她对夫君毫无要求。

      一年前,阿桑偷跑出去围看姜寨少主荷露大婚,见新人俊秀如玉,一时犯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这才惹得她父亲大怒。从此季秀便知道,只怕荷露的夫君青叶,才是阿桑的意中人。

      眼下舞会高台上那玄衣羽冠的俊秀男子,不是青叶,又是哪个?可见人心难改,好了伤疤忘了痛,哪怕阿桑人傻,对自己的心意尚懵懂无知,她的喜好却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秀突然就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别想了,姜寨少主不是好惹的。”他轻声告诫着她。

      但是阿桑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突然间开始推开身前拥挤的人群,发足向前疾奔。季秀大惊之下,居然拉她不住,只得一路向被挤开的人赔笑脸道歉,一路尾随其后。“阿桑!阿桑!快回来!”他大声喊道,气喘吁吁。但是阿桑却似嬉戏花海的彩蝶那么灵活,一时之间,他竟然阻她不住。

      阿桑三步并做两步,就奔到了高台之上。高台之上站着的都是稷下川里颇有名望的年轻男女。青叶正在含笑同荷露说些什么,荷露一脸不耐地点着头,猝不及防间阿桑闯来,一把推开了她,自己跌跌撞撞来到了两人中间。

      “青叶。”阿桑理了理头发,微微仰着头,定定望着青叶,说话突然间就不结巴了,声音如珠玉相击,竟然颇为清脆悦耳,“过一会儿孟春舞会就要开始了,我可不可以请你跳一支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孟春舞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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