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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雪下得很大。夜已經很深了。國府的門前卻依然有一個人影,他不時地望望天,來回地在臺階上走著,像是想靠這樣的行動驅除寒氣;偶而在出神的狀態中,他無意識地坐下,但隨之就因爲地面的冰冷猛跳起來,仿佛感歎自己愚蠢般自嘲地笑著,繼續看著那飄落雪花的天空。
      他在等待。
      雪越發大,寒冷愈發逼人。等待者有些不耐煩地踱著,跺著腳,但是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幾乎不帶什麽期待地,他再次望向天空;猛然間,他的眼睛睜大了。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並且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他笑了。等的人終於來了啊。
      騎獸載著披戴黑色鎧甲的男子降落在了國府門前。男子跳下騎獸,牽著繮繩,一擡頭,看到自己的好友抱著胳膊,帶著笑容站在臺階上。
      “——啊。”
      “什麽‘啊’,這不會就是你對我苦等你半夜的全部報答吧?”
      紅瞳的男子苦笑了。“那你還期待著什麽呢?”
      “那個……”有靈活黑褐色眼睛的青年微微皺起了眉頭。紅瞳男子是孤身回來的。那麽說……
      仿佛猜到了好友的疑問,紅瞳男子再次苦笑著擡起了頭。
      “正如你所見。——這次,我是真的被人甩了啊。”
      黑褐色頭髮的男子睜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那個有著時而空洞無神、時而卻能看穿一切的天青色眼睛的瘦弱女子的形象,她那種微微帶著漠然的嘲弄、實則卻是近乎悲哀的孤獨神情,那一刻穿透了他的心。
      “……啊。”隔了一陣他才再次開口,“那麽現在瑞州師的女兵們會感到高興了。”
      紅瞳的男子擡眼看著他,苦笑著。他的眼神是銳利的,笑容卻是無力的。他看出來了。
      難言的悸動讓他的心深處一陣顫慄。但隨即,像是想到什麽,他再次露出了沒有芥蒂的笑容,三跳兩跳地奔下了臺階,拍著了紅瞳男子的肩膀。“——對了!我說驍宗,我們不如去藍州打獵吧!”
      紅瞳男子瞪大眼睛,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歪著頭看著他。
      “——現在?”
      他咧開嘴笑了。“對啊!就是現在!這個天氣,套狼最好了。我想去已經想了很久呢。否則你以爲我爲什麽要等你等到現在?”
      紅瞳男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別開玩笑了,阿選,我……”
      “還是你要說,你得要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十天半個月,好慶祝自己再次恢復單身?”
      “我說……”
      “走吧!別婆婆媽媽的,真不像你。”黑褐發的青年大笑著,推著心不甘情不願的紅瞳男子:“走吧走吧!你要鬱悶也好,買醉也好,從藍州回來之後隨便你怎麽著;但是現在,你得要陪我去藍州打獵。”
      紅瞳男子雖然並不怎麽情願,但是反對的意志倒也並不怎麽堅強。半心半意地牢騷了兩三句之後,他屈服了。
      黑褐色頭髮的青年跑到街角去牽自己的騎獸。紅瞳男子獨自站在雪中,望向灰暗的天空。雪仍在下。他閉上眼睛。雪落在面孔上有燒灼的痛感,好像那個女子的眼淚和無聲的言語。
      那個人對自己說永別了……

      錯覺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驍宗再眨一下眼睛,面前的女子除了那雙天青色瞳孔,和自己記憶中那少女其實並不如何相像。比起那個瘦弱、姿色平庸、一臉倔強表情的虞岍來,這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女子有張五官流利漂亮的臉,身材也更修長,眉目間神情顯得非常溫柔。要不是粗大的手腳和粗陋的衣服顯露了尋常百姓的身份,這樣的女子真像是個白圭宮裏的天官官員呢。
      大概是被驍宗這樣呆呆地看著覺得不太好意思,女子的臉稍稍紅了。“您……您不是來找弘法師傅的嗎?裏面請吧。”
      驍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自嘲地笑了一下。“對不起,我今天吃了好幾個閉門羹,沒想到在這裏能得到接待。”
      “哪里話。”女子把驍宗帶進盡顯出貧寒之態的院落,微微歎了口氣。“您是從其他地方來的客人吧!這裏的人原來都很善意,但是……”
      “因爲妖魔吧……”
      女子苦笑著點點頭,推開了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藥香,一個威嚴的老人聲音隨之響起:“期卿,是古官回來了嗎?”
      “不是的,爹。”女子溫柔地回答道,“有客人來找弘法師傅呢。”
      “哦……?找我的?”這次響起的聲音的確是驍宗那天遇到的老僧的聲音。
      兩個人走進內室。雖然是夏天,但這個小小的臥室裏卻居然還在燒著火炕,熱氣在室中蒸騰,甫一走進去,幾乎給人無法呼吸的感覺。驍宗看到弘法坐在炕旁的椅子上,藥香從地上的小爐上的瓦罐中散發出來,炕上擁著大被坐著一個老人,容貌是被歲月刀削斧鑿般的皺紋侵蝕了,驍宗和女子進來,他的面孔轉過來,眼睛卻無神地看著空氣。
      ——是個盲人啊。驍宗心說。是這個女子的父親嗎?
      弘法站了起來,看著驍宗眨了眨眼睛:“是您啊!施主……”他合十行了一禮。驍宗學著他的樣子也合十行了一禮。老僧笑了:“沒有想到還能見到您。您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驍宗苦笑:“說起來真是失禮。我初到貴地,想找人家借宿,但都找不到地方。思來想去,這地方我認得的人只有您一位,無奈之下只能來冒昧找您幫忙了。”
      弘法看著他,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微笑著眯細了:“這樣啊!借宿不過是小事而已,沒有關係,若不嫌簡陋,施主可以住到鄙處去。“
      女子“啊”了一聲,笑著轉向弘法:“弘法師傅,那今晚英章不得就要睡地鋪了?”
      英章?驍宗想,不會是先前那個光頭少年的名字吧?
      弘法一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總不能讓客人睡地鋪吧。對了,施主的名諱是——”
      “樸綜。”驍宗答道,話一出口他自己大吃一驚,本來是該回答旌券上的名字吧?爲什麽會脫口而出自己的本名?
      好在這些人似乎也並沒有在意,畢竟沒有多少人知道禁軍將軍的本名。弘法點點頭,正要開口,女子卻又微笑著開口了,“這樣,大哥,您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睡在我家裏。雖然也是簡陋,但是好歹還有一件房間空著。您看怎樣?”
      驍宗笑了:“不勝感激,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給您和……令尊添麻煩。”
      這次開口的是那坐在炕上的老人。雖然容貌枯槁,但一開口,話語中卻是帶著說不出的威嚴:“您見外了。期卿,”他呼喚著自己的女兒,“把古官的房間讓這位客人住吧!你去收拾一下。”
      “……是。”期卿點點頭。老人又轉向驍宗:“讓您見笑了。鄙人名爲應定。期卿是我女兒,我的女婿古官出門在外尚未歸來,今晚您就暫且屈尊住下吧。家中只有期卿,我身上有疾,恕款待不周。”
      “老丈哪里話。”驍宗苦笑了一下,“如此便要叨擾了。”
      弘法也笑著起身,回頭對期卿說:“——我也該到回去的時候了,這藥還是按老樣子服用,三天後我再帶一貼來。”
      期卿點點頭。弘法突然又轉向驍宗:“——施主,我相信您除了來投宿之外,還有其他事情要與我談,上次告別的事情您不是對我說的輪回一事很有興趣麽?離就寢還有一段時間,可有興趣到我那裏小敘一下?”
      驍宗一愣,隨即便笑了:“——哦!那是自然。一會定到貴處叨擾。”
      老僧點點頭,起身走了。

      期卿把驍宗領出熱氣騰騰的房間,夜風吹來,驍宗透了口氣。女子推開對面的一間房間,返身朝驍宗點點頭:“您裏面請。我這就把燈火拿來。”
      燭光照亮了房間,雖然小,且簡陋,但收拾得非常乾淨,床鋪疊得整整齊齊。驍宗走進房內,笑著轉向期卿:“真是不好意思。若是您丈夫回來,我便帶來太多不便了。”
      期卿臉上露出一個不知道是自嘲還是悲傷的苦笑。“——您不用擔心。我丈夫他……不會回來了。只是我父親他……”她止住了話頭。
      驍宗一愣,不會回來了?但還沒等他想好是否要開口問,期卿微微行了一禮,輕聲說:“一會我送熱水過來。您可以到村頭去找弘法師傅,回來敲門便是,我自會來爲您開門。”說完便轉身離去。
      她的身影融進了黑暗中。那一刻,驍宗險些又啊地一聲叫出來。
      ——虞岍。
      爲什麽就在那一刻,她轉身,低頭,看起來又那麽像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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