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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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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
是谁被卷入谁红颜祸
——题记
楔子
有人问穆玄英,莫雨是个怎样的人。
那时,莫雨已然与他齐名,提起恶人谷的莫雨,怎会不提起浩气盟的穆玄英。
莫问森罗惊风雨,天然劲节耿玄英。
这是江湖人送给他们的夸赞。
虽说是夸赞,穆玄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先是愣了半晌,接着笑了半晌,回屋写了封信寄往恶人谷。
收信人再无别个,姓莫名雨。
穆玄英道:从前有雪魔覆手翻云雨,谢渊谈笑停风雷。何等威武轶群,怎么到了你我这里,气势差这许多。
言下之意,就是对那句天然劲节表示不满了。
莫雨展信看见,微微一笑,翻过信纸提笔写了一句话又寄了回去。
穆玄英乍一收到,还以为信被莫雨给原封不动地退了,仔细找了找才看到字原来写在背面。
他先是腹诽一番恶人谷何时如此小气节约,等看清莫雨写了什么话,又是呆了半晌。
穆少盟主,对你来说,莫少谷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穆玄英思索了好一会儿,方认真道,莫雨,是我平生最敬佩的对手。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什么耿玄英,不就是傻毛毛嘛。莫雨心说。
毛毛看到他写的那句话,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反正是无从得知。一想到这里,莫雨实在很可惜。
莫雨认为,为了弥补他此刻的可惜之情,穆玄英的回信最好快点来,还必须是让他满意的回复才行。
谁知他仰首期盼了整整一个月,也没见一只浩气盟的信鸽飞入谷。
莫雨的脸一天比一天黑,好一个天然劲节耿玄英,连我的鸽子你也敢不回。
他眼中邪光一闪,你不回我,我便出谷会一会你又如何。
他一路纵马往昆仑而去,刚过小苍林,忽而有两个恶人谷铁卫迎将上来。
铁卫急声道:“少谷主!属下们刚刚抓住个浩气盟的探子!”
浩气盟三个字在莫雨心头一晃悠,他停住马,唤道:“将人带上来。”
人带上来了,却不是他心里头想的那一个。
那人一见他,脱口而出:“莫雨,你快……”
铁卫啪嗒打了下那人脑袋,“居然敢直呼少谷主名讳,找死!”
没想到这一打,从那人怀里掉下个东西来,在无垠的雪地上分外显眼。
莫雨厉声喝止,自马上弯下腰,一双眼紧盯着那浩气盟探子,“你是来找我的?”
探子被铁卫打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眼前才渐渐有了焦距,被莫雨逼问的眼神看得脊背一凉,“是,我是来找你的!”
莫雨垂下眼,看向被那探子掉在地上的东西。
地上是什么?
一个半新不旧的布娃娃。
一旁铁卫机灵,上前一步捡起布娃娃,双手捧着递给莫雨。
莫雨直勾勾看着,手一抓将布娃娃握在手里,手指一用力,娃娃的脸都变了形。
他面色冷然,一字一句地问:“他在哪?”
穆少侠说是仅仅如此,恐怕……是不止如此。
穆玄英苦笑道,以阁下一身修为,定是江湖高人,何以对这些闲事这般感兴趣。
穆少侠此言差矣呵,江湖上可从来不少好奇心重的闲人,与修为高不高并无相干。再说,我最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说谎。
阁下就这么想知道莫雨与我的关系?
然也。
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探子眼圈一红,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少盟主他……”
眼泪背后的含义,莫雨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握着娃娃的手指一点点舒开力气,变形的脸渐渐复归原样。
那是一张嘴角弯弯的笑脸。
“他不见了!”
探子一说完这句话,双脚便离了地。
莫雨揪着他领子将人整个提起来,与他粗暴的动作完全不同的是,他的声音非常平和,仿佛只是在与人唠家常。
“来,慢慢说清楚,穆玄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因为什么事,不见的?”
话音一落,他手一松,将探子放回地上。
莫雨的态度很好,甚至还帮浩气盟的探子拍了拍被揪皱的衣领,好到让恶人谷的铁卫都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说来话却不长。
某一天,穆少盟主只身离了浩气盟,临行前没告诉任何人,单给谢渊留了封信,说是要去探亲访友,勿挂勿念。
行了不过半日,他叹了口气,把受谢渊之命暗中跟随他的探子揪了出来。
这位兄弟,别跟着我行不行?
不行!
我只是去办点事,去去就回。
少盟主不管去哪里,我都要跟到底!
要是我去恶人谷呢?
……少盟主三思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开玩笑的。
……
穆玄英嘴上说是开玩笑,却依然径自朝着北走。探子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中好生忐忑。
万幸一路平安,不曾生过事端。探子起初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了警惕。
这日,二人来到枫华谷午阳岗,穆玄英想去驿站歇脚,探子便牵了马到一旁去喂草。
等他回来,原该是一人独坐的穆玄英却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那人头上戴着纱帽将脸遮得严实,看身量像个娇小的女子。
穆玄英对那位女子很客气,声音也颇为温和,彬彬有礼,毫不逾矩。
探子站在不远处,他看得细致,那女子身上没有带武器,想来是没有危险了。
说到此处,探子一脸悔不当初,他怎能以为没有武器便不要紧。看不见的危险往往比看得见的危险更可怕,这道理他早该知晓。
那女子与穆玄英交谈了几句后,转身便走。
穆玄英站起身,朝探子站的方向眨了眨眼,转头追着女子而去。
探子本想跟上,奈何他看得分明,那女子走路轻巧得过分,几乎脚不沾地,非是身怀极高的修为否则绝做不到。他冒然跟踪,定会被那人发觉。
穆玄英的眼色也十分明白,是要他留在这里等。
探子按下心中不安,坐上了穆玄英原先坐的位子。
这一坐,他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东西,却是一个稚龄孩童玩的布娃娃。
看来是穆玄英留下的,想不到少盟主还童心未泯嘛。
探子松了口气,伸手拿起了布娃娃。
布娃娃一拿开,露出下方字迹。
只两个字。
莫雨。
阁下以莫雨之名引我来此,设下陷阱让我动弹不得……穆玄英低头看了看缚住手脚的绳索,道,却又只问我莫雨的事,我也想问问,阁下与莫雨是何关系?
你想知道?纱帽下传来一声轻笑。
想。
就不告诉你。
……
穆玄英默然。
穆玄英,我很佩服你,站在这个地方还能如此镇静。女子走到崖边,探头朝下瞧,十年以前,你可是从这儿跳了下去。你看,高百仞,深千尺,就算是个十岁的孩子也该知道必死无疑,你当时是在想什么?
穆玄英侧过脸,视线落下紫源山悬崖万丈,没有半点惊惶,他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从前的从前,穆玄英还不是什么穆玄英,他叫毛毛。
毛毛到了莫雨嘴里,少不了加上一个傻字。
傻毛毛小时候胆小好哭,成天抱着布娃娃不撒手。可要问他最喜欢黏的人,还得数莫雨。
莫雨把他的布娃娃丢到树上,把王婆婆给他的肉包子抢过来丢到水里。
傻毛毛气得直哭,叫着莫雨哥哥是坏人,毛毛再也不要理你了!
小孩子心性活络,一扭脸就忘了,吸溜着鼻涕继续黏上来,莫雨哥哥,我们和好吧,小白小月喊我们去玩捉迷藏。
莫雨面无表情地看他,不是说过再也不要理我了,找你的小白小月去。
难听话都到了嘴边,对着那张笑呵呵的脸,又说不出口了。
说来,穆玄英从小便只记得人对他的好,别人对他的坏总忘得干净。
谁对他好,他会一直记在心里,然后尽己所能加倍地去回报。
莫雨觉得他这点很傻,却又无法否认,他有多么喜欢傻毛毛的这种傻。
像毛毛这样的傻子,世间要多一些才好。
再傻的事情,只要是毛毛做的,在莫雨看来都很可爱。
只除了一件事……
缰绳勒手,拳头紧握,手背泛起青筋。
莫雨听着,仿佛亲眼见到探子所说的那一幕。
穆玄英安静地坐在那里,在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眼皮子底下,小心地留下了他的名字作为记号。
若有万一,就去找莫雨。
莫雨忽然想笑,你倒是信得过我啊,穆玄英。
穆玄英,天下将乱。
从帽檐垂下的纱被风吹的泛起涟波,女子的声音像从幽远之处传来。
穆玄英神色肃然,良久,喃喃道,天下一乱,圣人不苦,黎民苦。
唉,浩气盟的人说话总是一本正经,我都替你们累。女子顺手摘下纱帽扇风。
穆玄英头回看清她的脸,娇美艳丽不可方物,原是个妙龄少女。
先有恶人谷,后有浩气盟。七星战十恶,两相对立,水火不容。你与他确是对手,却绝不会只是对手。少女说着,嘴角一弯笑了起来,穆少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探子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见穆玄英出现。他心知出了事,沿着穆玄英那时去的方向寻了一路。浩气盟的特殊印记不时散落在路旁,最后却悉数指向紫源山的山顶。
戴着纱帽的女子和穆玄英全都了无踪迹。
探子又在原处找了一天,还是没有线索。他思来想去,穆玄英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莫雨的名字,找到莫雨,说不定能有一线希望。
这就是他出现在小苍林的原因。
莫雨让他慢慢说,说清楚,他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之后,就等莫雨的决定了。
莫雨的决定下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探子的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眼前立即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马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只一瞬间,白衣黑发,飞鞭快马,从几人眼前消失个干干净净。
毛毛,你等我来救你!
想起来又如何?穆玄英反问。
若是你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苦千里迢迢赶去昆仑。少女悠悠道。
穆玄英心头一震,一抬头,目光直视那少女,阁下已是无所不知,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被我说中了心事,语气就变差。穆玄英穆少侠,亏得人人说你是天然劲节,我看也只有那个耿字不虚。少女摇头感叹。
千种思绪一时间全涌现脑海,无数画面在眼前花灯一般明明灭灭。穆玄英闭上眼,只觉得头都要炸开。
天下将乱,少女自言自语道,任是力量如何强大,地位如何尊贵,也不过江海飘萍罢了。我知道的虽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话里带着不符年龄的怅惘,听得穆玄英也是恻然。
如果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要力量何用?如果不能做到我想做到的事情,要地位何用?
少女说,天下将乱。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脑中纷乱逐一散去,却有一行字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那是他离开落雁城,只身北行的原因。
穆玄英,你其实不傻……也罢,山重水复疑无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少女骤然抬手,朝穆玄英猛地一推。
罡风袭来,穆玄英有心去躲,奈何手脚皆不得自由,又哪里能躲得过。
只一刹那,他脚离了地面,整个身子掉出山崖,朝悬崖下方坠落。
心里头的那行字也被摔出了他的胸怀,七零八落不成堆,却又全落到他冷孤丁睁开的眼里。
反反复复去想的,都是莫雨一句话。
直到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还在想。
莫雨在他信的背面,一笔一划,认真地写:莫笑风癫逐世雨,犹得自在配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