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池暮雪

1、烈火焚心

　　落日西斜，余晖从花窗中悄然而入，稀稀落落地洒在陈旧的地板上。
　　一名瘦弱、苍白的女子躺在床上。

　　云笙慢慢撑开眼皮，感觉脸皮像覆盖着一层干透的胶水紧绷着，想伸手摸摸看，却抬不起手。

　　“你刚刚做完药浴，药效还没发挥，现在不能起身。”
　　云笙转动眼珠，望着站在她床边的少女——一身桃红色裙装，表情很平静。
　　“凤血藤的药效还要十一个时辰才能发挥完，这段时间你的身体会很痛。师傅怕你受不了，定住了你的元神，所以你现在不能控制身体。”少女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云笙，清亮又冷静。
　　知道了。云笙在心里默默回答——我都已经习惯了。

　　从半个月前重伤苏醒到现在，她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这个少女。有时用刀划开她的伤口，有时用银针扎她的穴位，不是让她吐血就是让她喝药。
　　云笙这次昏睡前则是被她架在一个大锅里“添油加醋”地煮了很久。
　　她从一开始惊慌失措，到现在习以为常。

　　这个地方，这个少女，还有少女口中的那个“师傅”，她都不熟悉。
　　这是一个她闻所未闻的世界。

　　“她醒了？”一个清明的声音在房间响起，但并没有人出现。
　　少女恭敬地回道，“师傅，她已经醒了，药浴也结束一个时辰了……” 片刻功夫就把云笙这几天的情况一一交代清楚。

　　说完，少女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药瓶。
　　“喏，这是师傅亲自为你找来的。”少女一脸严肃，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绿色药丸。
　　“这是用千叶白莲练出来的上品宝天华丹，整个东皇宗也只有十颗。”少女坐到云笙旁边，用手托着她坐起来，“你是天生的变异水灵根，本来是修炼的天才。被这次仙魔对抗的阵法伤了经脉，很难恢复。我师傅用了很多宝物，才保住了你的性命，让你的经脉也恢复了很多。现在又拿来天华丹，只要我喂给你吃下，你的经脉就会完全恢复，借机重塑肉身。顺利筑基，甚至进入融合境，你就可以和我们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修真人了。”

　　条件是？云笙默然，虽然听起来很诱人，但代价……
　　“你必须拜我师傅为师，立下心誓，发誓在一百年后为我师傅得到重华殿的传承。”少女拿着丹药凑到云笙嘴边，碧绿色的丹药散发着一股纯净柔和又饱含生机的香味，让云笙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你拜我师傅为师，还可以留在东皇宗修行，你只要不违反宗派规矩，想做什么都行。”
　　这么简单？云笙诧异。
　　“我们东皇宗对天赋好的人，一直都很好的！”
　　要是我不答应呢？云笙苦笑，扫了一眼自己瘫痪一般的身体和看似毫无威胁的少女。
　　我还有的选吗？怕是我不答应的话，下一刻就该送到什么地方就地等死了吧。

　　少女定定地看着她。
　　一，二，三。
　　云笙的眼睛眨了三下。

　　“师父很重视你的。”见云笙眨眼表示接受，少女很开心，很温柔地把丹药喂给她吞下，还破天荒地拿出一个杯子，喂了云笙一口水，“师父是东皇宗炼丹第一人，只有大师兄和我两个徒弟，你拜师后就是我和师兄的小师妹，师傅和我们都会教你炼丹。大师兄经常闭关，你还没见过。我现在就去找大师兄，你在这里躺着，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就嗖地跑出去了。
　　“很受重视”的云笙骤然失去倚靠，哐当一下砸落在床板上。

　　片刻后，云笙突然感觉她的心脏变烫了。像被架在火上，心脏里的每一丝水分都沸腾起来，然后冲向四周。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她觉得她的血管、关节、指尖一定都爆炸了。她想挣扎，但无法控制身体。
　　那谁，既然控制了我的元神不让我动，为什么不连我的知觉一起控制了，让我这么痛？云笙疼得眼泪打转。
　　她就像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孤魂野鬼，眼睁睁看着野兽用爪子撕下她的血肉，嚼碎她的心脏，再把所有的痛千倍万倍地放大，传给她。
　　她只有一个想法：让她死，彻底的死。
　　……

　　“心火焚神，分筋错骨。这世间至痛至苦莫过如此，就算是修真者，也少有能忍受者。她不过一肉体凡胎，还身负重伤。鼎正兄，你就不怕这凡人痛极后元神溃散么？”云笙的房间外，两名长袍男子相对而立。
　　“所以我给她种了定神针。”灰色道袍的男子说道。

　　“定神针？” 白袍男子审视地看着灰袍男子，右手从空中缓缓地抽出一把九尺九寸长的金锏——东皇宗宗主历代相承的打神锏。
　　白袍男子，也就是东皇宗现任宗主东皇白心，盯着面前的男子，“用药物强行修复经脉，重塑肉身，本就是修行大忌。若是以药物定住身体，修真者会在极度痛苦忍无可忍后自爆元神。但若元神被定神针控住，无论多痛，就算经脉爆裂身残体破，但凡她一日克服不了这心火焚烧的痛楚，她的元神就一日不得解脱。而且在她的元神空间里，时间都会变慢，我们度过一息，她的元神度过的可能是一年甚至永更久。最后，或者是她克服痛苦浴火重生，或者是她肉身损毁元神被定神针吞噬，沦为煞气、戾气、魔气甚至煞灵。”

　　东皇白心举起金锏，“东皇宗就算损失千百个修炼奇才，也不会容忍一个煞灵的诞生。陆鼎正，撤去阵法，交出定神针，我还可以对你从轻处罚。”说话间，东皇白心手中的金锏已经凝聚出一股雷电之气。
　　“宗主既然知道这些，那还不明白我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你……”堂堂东皇宗宗主，面对此刻正在酿成大祸的陆鼎正，双目几欲喷火，“陆鼎正，你放肆！”

　　“鼎正知罪！”陆鼎正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宗主不知，鼎正在这个凡人发身上发现了非常精纯的却火雀血脉，几乎达到了返祖的程度。宗主你也知道，却火雀血脉是这世间唯一能克制心火的血脉，只要宗主能把却火雀的精血给给我，让她服下，这个凡人不仅不会成为煞灵，还能提升灵根修复经脉，成为千年难遇的修炼奇才。甚至，还可能觉醒却火雀的天赋血脉。”说完抬起头，一脸决绝地看着东华宗主。

　　“却…火…雀…血…脉。”
　　不知为何，这五个字像是戳到了东皇宗宗主的要害，气势瞬间大变，瞬间，陆鼎正的肩胛就被一把金鐗凌空刺穿。
　　东皇宗宗主一字一字地说道，“陆…鼎…正…你…有…罪。”

　　“只要宗主能拿出精血，成全此女。”陆鼎正极力忍住痛楚，“我愿自废修为，自请入魔古界，魔古界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回。”打神锏表面覆盖着一层浓郁的雷电之力，被金锏刺穿肩胛的陆鼎正站立不稳，“若宗主……若宗主不愿，只要用力震碎我的丹田便可。这女子的定神针，我已经把它炼化在我的丹田里了，你毁了我的丹田也就毁了…毁了她。”说完，陆鼎正吃力地抬起左手，一把抓住金锏，用力抽出，再一个翻转直接插入自己左胸口。

　　沉默，东华宗主沉默地看着“以死相逼”的陆鼎正。
　　“陆鼎正，什么时候，你也玩起了心计了？”一句话，从刚才的愤怒全部不见。
　　“宗主……”这话要怎么接？看着宗主那“熟悉”的笑容，已经准备以死明志的陆鼎正愣了，低头望着自己戳进胸口的金锏，脊背发凉，“既然宗主不愿，那我……”咬咬牙，抬手往太阳穴就是一掌，自己设的局，死也要演完。
　　“行了。”
　　东皇白心一挥手，陆鼎正的一掌落空，胸口的金锏也被收回。
　　“收拾一下。” 东华宗主朝他扔出一个阵符，“加封此地，半个时辰后带着你两个徒弟滚到东华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不然……”收回金锏，东华宗主转身两步消失不见。
　　“陆鼎正，邹燿璃，陆葵，我便亲手练就三只煞灵，一并灭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