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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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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巍巍耸立的禾章城在阵阵夜风的簇拥下显得份外孤寂。
别了,这保护了自己大半年的陌生城市,若水心头百感交集,站在城外的一个小土堆上,她对禾章做着最后的道别。
江晟那日并不是开玩笑,他说要若水离开,便真的让她离开。
就在江晟到访后的当天晚上,若水便在甘竹等人的陪伴下悄悄离开了禾章城。
因为是私自出城,若水身边带的人并不多,除了绿盈、甘竹以及最近这段时间在别苑中由甘竹私下训练拉拔起来的一队护卫之外,便还有一小队不足五十人禁卫,据说那些人都是江晟千挑万选的死士,个个忠心耿耿武功高强。
不动声色地离开由江晟方面控制的禾章城,并不困难,难的就是怎么能掩过对面瑚王的人马南下而去。
若水知道江晟安排自己南下其实是想让自己与早就离开禾章的江颀汇合。
自从那日树林道别后,若水便再没有了江颀的消息。即便有甘竹帮忙探听,也没人知道那位宁王殿下南下后到底怎么了。
现在,自己突兀兀挺个大肚子跑去投奔,也不知道江颀会不会待见。
唉。
想到这,若水不由黯然叹息。
“娘娘,我们得走了。”见凌妃娘娘自顾站在土堆上望着禾章城发呆半天也不见动作,站在若水身后右首的一个黑衣男子说话了。这人名叫方歌,是江晟派来的卫士首领,生平时看起来一副瘦弱不起眼的模样,但据说动起手来,四、五个彪形大汉都不是他的对手。
“娘娘,再不走就天亮了。”方歌道,有些焦急地看着南边叛军大营所在的方位。他们现在身处禾章城的东北面,理论上与叛军大队所在的地方势成犄角。本来依江晟的计划,他们这一行人是必然要往南走的,但从禾章正面南行的路早让叛军手下封了个严严实实,若只是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要悄悄潜过自然问题不大,但是摊上若水一行这么大一群人,还妇孺俱全,要通过叛军的封锁,便变得格外困难了。
所以,方歌就计划先从城东的密道出城,然后扮做逃亡的富翁家眷往叛军势力最薄弱的东北方向走,待拉了足够远的距离后,再由东北往南,从叛军的身后悄悄南下,逃过那最致命的大营封锁。
只要一出了瑚王的绝对势力范围,他们便能与宁王的手下汇合,那一切的事情便好办了。
“走吧。”绿盈也开口了,拉了拉主子的袖角,“王上吉人天象,不会有事的,我们先离开一步,正好能让王上却了后顾之忧专心对敌。”
“但愿……”沉默良久,若水终于轻声呢喃。
要走了,真的要离开了……又要离开了……
这一走……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丈夫。
再望一眼那黑暗中巨兽一样蛰伏着的禾章城,若水心里五味杂呈。
明明是怨恨他的,但真要离开了……尤其是回想起昨日见他时他那惊人的憔悴与枯槁,她便一阵阵郁结。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突然很感慨。
自己的丈夫,自己生命中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男人,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当真是成王败寇吗?
那曾经意气风发万人之上的男人,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能重见那男人的旧日辉煌。
唉。
最后叹息一声,若水仿佛将自己对江晟所有的纠结与感怀都随着这一声叹息都掷出。
她闭上眼,对着禾章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身,默默东行而去。
绿盈等人连忙跟上,这一行不足百人的小队,很迅速地,消失在了空茫的暗夜大地上。
最近这大半年,好象总是在逃亡。
摇晃晃地坐在从农户手中买来的马车上,若水纠结着眉头,神情恍惚。
先是跟着江颀从沧都中逃出来,接着是跟着江晟一路北逃,好不容易到了禾章,以为稳定了,却不想又得开始逃亡。
也许是逃亡得多了,若水现在心里倒没有了惶恐,坐在马车中,她也开始学会为自己的前途忧虑。
这一次逃亡,他们走得并不是很快,因为带了个国宝级的孕妇,绿盈和方歌都丝毫不敢大意,除了昼伏夜出隐秘赶路外,他们还尽量挑大道好让若水能在马车上前进。所以,虽说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多,但真正离开禾章城也不过数百里地了。
现在也不知道禾章城中怎么样了。
“报……报……禀报娘娘……”
正在若水失神间,车外传来方歌的声音。
“怎么了?”
叫停了马车,若水示意绿盈掀开帘子,发现方歌和甘竹两人都一脸凝重地站在了车外。听着一向沉稳的方歌这次说话竟吞吐惶恐起来,若水心里突然有了些许不祥。
“娘娘……”上了马车的方歌甚至来不及顺气,便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道:“打起来了。”
一边说着,方歌一边尽量强做镇定,但微微发颤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惊恐。
“打起来了?”
若水和绿盈都大吃一惊。
她们料想到迟早会有那么一仗,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怎么这么快?禾章现在怎么样啦?”若水连忙发问。
“臣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是昨天夜里动的手,叛王那边的人马突然从禾章南门和西门两处发起进攻。据说城里也有叛王的内应,那些逆贼在东市放了一把火……禾章的情况,仿佛不是很好……”
“啊?”若水愣了片刻,“那我们……”
“我们得快些走。”方歌说,眼睛有着别样地神采,“趁着叛军的全部精力都在正面战场上,我们快些走,不能让后面的人追上。。”
“……”若水低头沉吟,而后抬头,看了自进马车后便一言不发的甘竹一眼。
发觉若水的视线,一直半垂着头的甘竹微微抬了抬头,“娘娘,臣也是认为得快些走了。”
“是不是……眼下战局堪忧?”若水的话语有些尖锐。
方歌和甘竹都沉默了。
仔细斟酌权衡了半晌,他才缓缓言道,“叛军以十倍于我的兵力围住了禾章城,若没有大的助力……只怕……唉,希望我王吉人天助吧。”
“那你们打算?”若水纠结了眉头,继续发问。
“如今南边已经完全乱了。”这次开口说话的是甘竹,“原本我们都以为这场大战至少还得等半个月才会发生,唉,现在这仗提前一开,我们再想往南走便有些困难。尤其是……我们有这么的大一群人。”
“从北边绕一圈也不行吗?”听闻不能顺利南去,若水有些慌神。
“叛王早防着南疆宁王殿下以前手掌的那只军队,所以去那边的封锁尤其严厉。现在这大战一启,由此地南去的路基本上都被那叛军堵死了。”方歌黯然说道,声音沙沙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若水揉了揉太阳穴。
“往东!”甘竹说,“臣等的意见是我们将错就错往东走去。那边受战火影响较小,我们先找个地方隐藏好,等风声稍微淡些再行南下。还请娘娘定夺。”
往东?
若水意外了。
怎么会往东去呢?那不是离江颀越来越远吗?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相对安全的南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男人。
可是,若是执意按原来的计划,又怕会有别的危险。
就这么举棋不定地犹豫着,他的眼神来回在甘竹与方歌间扫了几圈,仿佛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别的东西来。
踯躅了好半晌,她终于叹息一声,轻轻点头。
“行,就按两位大人的意思吧。我们赶快些……往东吧!”
越往东行,若水便越是胆战心惊。
因为时局突发骤变,着紧赶路的甘竹和方歌只能放弃了昼伏夜出的行进计划。但即便是若水等人一路急行,沿途上还是遭遇了由西边仓皇而来的、越来越多的流民残兵——那些人或丢盔解甲、或拖家带口,皆是仓皇无措着,茫然地一路逃窜。
方歌找了几个流民询问前线的景况,得出的答案竟是谁也不知道前线到底怎么样!
仗还没真正打出端倪,周边的民众便已然乱了手脚,谁都不看好王上据守的孤城。于是,一劲早早出逃便成了他们的选择。
溃逃的人,有城中百姓,也有军中士卒!
发现这一状况后,若水等人都沉默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谁也没有心情多说什么,除了心中默默祈祷战局能发生异变外,便只能埋着头加紧赶路。可是,随着沿路上逐渐出现负伤沐血的败军战士,战局的残酷展现在若水等人面前。
他们几乎每天都能遇上从西南边过来的逃难者。这些人中,有衣衫褴褛、或多或少带着些伤的流民溃兵;也有衣着光鲜,举家逃亡的富家氏族。
这些日渐增多的流民,虽然给若水等人做了很好的掩护,让他们在白日赶路时不再显眼,但同时,这些人也让若水等人心中,愁云渐密!
禾章到底是守住没守住?
所有的人心里都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谁也不敢首先开口询问说破。
也许……王上还好好的吧。
大家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边发狂般从身边的流民中探听着有关禾章的一切消息。
随着时间流逝,随着若水等人遭遇的流民越来越多,前线的消息终于明朗了起来。
据说,禾章城中最初的骚乱很快被王上的禁卫平定了下来。
据说,王上拖着病体亲自上了城头为众将士擂鼓。
据说,王上的大军曾经一度返攻至城外五里地,几乎威胁到叛王大军的临时大营。
据说,王上曾经豪言,要在禾章城外拖垮叛王的逆军。
据说,还有很多周围持观望怀疑姿态的军队在核实了王上确实在禾章之后纷纷拔营来助。
一切的一切,听起来都那么美妙。
但,那些,都只是最初。
当战局拖到半个月之后;当粮库被放过一把大火的禾章城里开始出现节制米粮发放之后;当受伤的士兵开始莫名其妙的高烧和拉肚子之后;当叛王手下又造出一大批攻城器械之后……
即便守军再是骁勇、即便王上在城楼上咳血监守……城门,还是失守了。
于是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从城楼到外城再到内府。
败军之势若漫天洪水般不可遏。
禾章,破了。
在坚守了二十六天之后,禾章城,为叛军所破!
若水一行人是在城破七天后才从一个流兵口中坐实了禾章城破的消息。即使早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这样的噩耗一旦被证实,跟着凌妃娘娘的众人还是不免茫然了。
禾章……竟然城破!
王军……竟然败了!
那,以后,自己这一行人,该怎么办呢?
他们左右顾盼着,仿佛一时间找不到自己应该行进的方向。
最后,众人将目光都投到了队伍中央的那辆马车上——眼下,这队伍中能拿主意的几个人都聚在了那马车上。也许,那车上的人能给自己找着个主心骨。
“终究还是没有守住。”
证实了兵败的消息后,与方歌携手来见凌妃娘娘的甘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言毕,他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若水,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端倪来,但,他失败了。
面对噩耗的若水平静得异乎寻常。一手支额,一手轻抚着肚子的凌妃娘娘斜躺在马车内的靠垫上,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起伏,神情无波到近乎恬淡。
就连她身边的绿盈在乍闻噩耗时都免不了惊呼出声而后红了眼眶,但,凌妃娘娘却平静到出奇。
仿佛跪坐在身侧的甘竹与方歌刚才告诉自己的只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一般,若水没有丝毫的意外和失措,她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微抬起头,避开甘竹的视线,瞧向方歌。
“方大人,”她说,声音里那些许的微颤让细心的人发现她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王上呢?城破了,王上的消息呢?”
“这个……”方歌有些无措,“臣……不知!”
“不知?”若水纠结起了眉头。
“是。据说……是失踪了……”
“据说?”若水冷笑一声,“方大人怎么用上这词儿?”
“臣惶恐!”方歌垂下头,不敢直视眼前这个短短数日间仿佛成熟了许多的女人,“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好象是……王上在城破之前便已秘密离开了城主府邸……叛军虽然在禾章城内刮地三尺,但还是没有找到王上等人……”
“所以,他应该没事吧……”若水微微叹息一声,视线回到自己的小腹上,“他一定不会有事,他是天子,是上神选定的人,怎么会那么简单便……”
“是啊是啊。”方歌连忙接下话茬,“王上自然不会有事。等过些时日,王上恢复元气,便能一举将那叛军拿下。到时候,王上一定金鸾玉辇来迎娘娘回宫!”
“过些时日?”若水又笑了起来,乜眼看了方歌一记,柔媚若花的笑容里仿佛有些别的东西,“方大人以为……我们又能等他多少时日?”
“这……”方歌语结。
“听说……林老大人……已经被叛军俘虏了……”甘竹突然插言进来。
“林老大人!”绿盈惊呼出声,她猛的瞪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老尚书吗?他不是一向跟在王上身边吗?那……”
“绿盈!”若水微微皱了皱眉头,喝住了绿盈的大呼小叫。而后,她侧身,望向甘竹。
“臣以为,”接受到若水询问的视线,甘竹微微一笑,道:“不管王上那边如何,我们……都得自己做些打算了。”
“自己做打算?”现在吃惊的人换成了方歌,他陡然转头看向甘竹,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男人。这银发男子言下之意是什么,他有什么别样打算吗?为什么事先自己不知道丝毫讯息?
自从若水一行人离开禾章,方歌与甘竹便隐约成了众护卫的头领。他们一个是王上委任的全权负责,另一个则是颇得娘娘信任的暗中心腹。分掌凌妃娘娘身边两队护卫的两人一路以来倒还算是相处融洽,甘竹待方歌等人向来也是有礼有节。所以这一路上,方歌对那个一头银发的寡言男子印象还算不错,觉得那男人识势知理,能很好配合自己的调度。
但,没想到,此刻此人竟会完全不与人商量地冒出这样的话来。
“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歌稳了稳心神,问道,眼神中满是诧异!
“字面上的意思。”甘竹浅浅一笑,道:“我等现在已势成骑虎,再没了退路。若是按最初的打算……南去,只怕还没走出百里地,便会成为叛军请赏的猎物吧。所以,之前的计划,必须全盘推翻!”
“全盘推翻?”方歌呆了一瞬,能让王上托孤般将若水一行交予的他自然不是傻瓜,皱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后,他挑了挑眉角,看向甘竹,“愿闻甘大人高见。”
“甘大人……”若水仿佛也让甘竹的话语挑起了几分精神,她微微调整了下坐姿,道,“说说你的看法罢。”
“是!”朝若水一揖,甘竹微笑道,“南下,毫无疑问走不通;西回,毫无疑问是死路;向北,则天寒地荒且又是叛王大本营之所在……所以,我们能去的,只有东方。”
“哼哼。”方歌冷笑起来,“东行不是我等早就定下的策略吗?甘大人何来的全盘推翻?”
“在方大人看来,我们东行,东到何处是个头,出海吗?”甘竹回话不是很客气。
“这……”方歌还真没想过,再继续走下去会去哪,在他心里,一直有的打算便是往东走一段,然后侍机南下!
“我们之前纵然一路东行,但心底终究只是将这边当做南下的跳板……现在,依臣拙见,这念头怕是行不通了,臣以为,我等恐怕要在这边,呆上不短的日子。”
静静的,甘竹说出让车中四人皆惊的话语。
“现在的局势,不用臣再多言,娘娘也知道有多危急。王上杳无音讯,叛王又来势汹汹,眼下,我们最当紧的便是如何保命,而后……伺机图存!”
说到这,甘竹从怀中取出一幅地图铺在车底上,然后指着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道:“我们现在有几个选择,一是不顾一切,按原订计划南下。这么一来,若是运气好的话自然能顺利与南边王上安排的人马汇合上,但……其中艰辛与风险甘竹就不再多言,此乃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第二个选择,我们可以遁入山村野林,隐姓埋名暂且苟生,待战乱过后再带着娘娘和小殿下重回中原寻找王上或是宁王等人,这样做的好处是眼下风险较小,但缺点一是随时有被追兵发现并围剿的危险,另外就是太过被动,若是日后事态发展不如我等预期,那么……我们便只能永远隐埋,再无翻身之日。至于第三个选择,我们可以选择投靠——东北王!”
“东北王?”若水纠结起眉头,“没听说王上册封过什么东北王啊?此地还有宗室王亲可以投奔吗?”
“娘娘,此‘东北王’乃是百姓们胡乱起的绰号,并非王上御闭亲封的王爵。但此人虽然不是王爵,却在东北之处说一不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到这,甘竹将头抬起,紧紧盯住若水,微睨的眼中闪动精光。
“从我等所在再往东走,便是东边最大的流寇头子‘东北王’的地盘。据说那人盘踞东北已经十余年,手下三十多个山寨数万喽喽。这么多年来,我王多次遣兵来剿都是无功而返,由此可见这位称雄东北的匪首也不是无能之辈。如今天下大乱,想来那位草莽枭雄早就对中原战场关注已久,若是我等能放下架子,许以正统,相信那位出身土匪的‘东北王’会对这个能洗去自己一身匪名光宗耀祖的机会动心的。”
“土匪!”甘竹的话还没说完,方歌便先惊呼出声,急急拉住甘竹的手,方歌厉声喝问道:“甘大人你疯了吗?投靠流寇土匪?这若是传了出去,你让我等如何有面目见我王?这岂不是让天下看娘娘的笑话?”
“方大人,”甘竹轻轻一笑,反握住方歌的手,腕上暗暗用劲一拍,道:“若是我等要去那‘东北王’之所在,那‘东北王’便自然是受了我朝招安,身为王军,又哪来土匪流寇之说?所谓英雄不问出身,便是如此。当然,这么做也是有利有弊。”
说着,甘竹又侧身回到若水面前,温和注视着一脸凝重的凌妃娘娘,继续言道:
“利者,是东北王势大兵骁,若是应用得好,日后必成娘娘一大助力;而弊端,其一是方大人所言,名声不好听,其二便是土匪心性,即便他接受了王上招安,我等也不敢随意相信之,若是日后战局不佳,我等还得时刻担心那人会将娘娘出卖出去。”
“投靠匪首,终究不是正途。”沉思了片刻,若水开口道,“至于甘大人说的其他点子,也有许多破绽,眼下我们这么大一队人,要明晃晃南下而去,如何能避得了那些追兵阻将?若是想遁入山林,但如何能保证不让人发现?即便是隐居成功,我们又如何自保、如何生存?眼下战乱纷扰,又哪里能保证绝对安稳?”
“所以,臣还有第四个选择,”甘竹又笑了起来,笑容自信而绚烂,“我们去襄冰。”
“哪里?”方歌和绿盈同时诧声发问。
“襄冰,我大晋东岸的一座小城池,西傍大黑山,北与大沽、得鲜两国隔水相望,东则面朝大海。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多以渔猎为生,虽地处边陲与大沽临近,却因北去皆是砾石荒漠、鲜有人烟而难得的未被战火延绵。当然,此地对我等还有一个好处是……当年我云游时曾途经此地,与那襄冰城守有过……八拜之交……”
“啊!”
闻言,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惊是喜。
时下眼瞅着眼要陷入绝境,甘竹却突然告诉自己能有这么个好去处,实在给人以绝处逢生的感觉。
就连刚才一直对甘竹有些意见的方歌此刻也不免微微动容。
“依甘竹大人所言,那襄冰倒确实是个好去处。”揉了揉太阳穴,若水的声音不紧不慢。
“当然,此去襄冰,也是有利有弊。”就在众人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时,甘竹又抛出一句让旁人忍不住想揍他一拳的话。
“又是有利有弊?!”方歌首先发难,皱起了眉头的他难掩忿忿,“甘大人就不能一气把话说完吗,难道甘大人是在戏弄娘娘不成?”
“臣惶恐!”甘竹哈哈一声,“难道方大人认为这世上还有所谓万全之策?”
方歌一时语塞。
今天甘竹语言之犀利,完全颠覆了他往日的行径。
“甘大人先说说吧,待本宫听过再做定夺。”挥了挥手,若水安抚住方歌,而后让甘竹继续开言。
“所谓利,自然是此地偏僻,各方势力对他都是鞭长莫及,相比内陆安全得多,并且若是中原纷乱一时不能平息,那边也能为娘娘与小殿下日后重归正统蓄养力量。所谓弊端,则是……”说着,甘竹颇有深意地看了若水一眼,“正因为东去偏僻,日后怕是一时不能南下与王上安排的人马汇合,再加上这一路所去,路途都不算好走,只怕娘娘会受些旅途颠簸……”
“这……”若水合上秀目,沉吟了片刻,尔后看向方歌,“方大人的意思呢?”
“臣以为,还是遁入山林,待叛军势微后图机南下才是正统。”方歌瞥了甘竹一眼,道,“再说王上现在生死未卜,我等也不好离禾章太远……臣以为,我等还应该分些人手出来,西回寻找王上踪迹才是。”
方歌话音一落,车厢中又陷入了沉默。
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鼻观口口观心的静默着,偶尔抬首,也是看向仰颈闭目斜靠在锦垫上沉思的女主子。
大家都明白,眼下说得再好,最后拿主意的,还是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良久。
若水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扫了车内众人一眼,她轻启檀口,道:“方大人。”
“臣在。”
“你派几个得力可靠之人,乔装后西回,试试看能不能接应到王上圣驾。”
“臣遵谕旨!”
发现凌妃娘娘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方歌面上微有得色,挑衅地看了甘竹一眼。
“甘大人。”
却不料方歌话音还没落呢,若水又招呼住了甘竹。
“你派遣两个脚力快的,先去襄冰那边联系下吧。”
“是!”
甘竹长长一揖,深深折下的身子掩住了唇角荡出的笑意。
“娘娘!”方歌大惊,“您的意思是……”
“去襄冰吧。”揉了揉额头,若水叹息一声,“若是接应到了王上,也将圣驾迎至襄冰。眼下此地实在太过危险。为了……”她言下一顿,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为了这孩子,本宫实在没有任何冒险的理由。所以,远也就远些吧,去襄冰!”
“可是娘娘……”方歌连忙跪下,“臣以为这样投靠一个陌生城池,实在太多于危险……”
“方大人还有更好选择?”若水浅笑起来,无奈而平静,“这也是不能之能啊。比起动荡不安的中原,偏安之地或许更适合本宫。那些军国大事,让王上、宁王他们做主去,本宫只要能守好这孩子,便是眼下最大的本分了。”
“这……”
方歌蠕动了下嘴唇,还想反驳什么,却终究无力。
回首看了埋首缄默的甘竹一眼,方歌也知道,从眼前时局来看,甘竹的提议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个男人,不简单。
方歌心想,暗暗咬紧了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