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水灵芝

1、往生

　　我又一次回到了长安繁华的大街上。人潮依旧往来不息，来回忙碌，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愿。人们匆匆来，匆匆往，我缓步走在其中，却很清楚我的方向——青门，红墙，梦想消逝的地方。
　　不起眼的街角，黄衣少女蜷缩着，瑟瑟发抖。我漠然走过她的身边，却听到她的呼喊，姐姐。污油的手抓住我的袖子，少女欣喜地望着我，泥尘满步的脸上绽出笑靥。姐姐，真的是你。我冷冷地推开她的手，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姐姐。背后的声音犹如耳语，我知道，你是的。
　　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刺眼的建筑。青门，红墙，静静坐落在街旁。我轻轻扣响了这道熟悉的门，一丝冷笑不自主在嘴边挂起。开门的老妇人见了我满脸迷茫，你是？原来她已不认识我了，我淡淡一笑，指了指我额间紫色的泠字。妇人的目光由疑惑转为顿悟，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惊骇恐惧。我满意地笑笑，她总算想起来了。泠、泠小姐？我不理会她慌乱的自问，径自走了进去。
　　那个我曾经叫他父亲的男子见了我，两只死鱼眼瞪得有茶杯大。身后响起几声撕心裂肺的惊叫。转过头去，四位叔伯以往的笑脸早已扭曲变形，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怖的东西。我含笑欣赏着他们暴露出的胆小懦弱，成就感一涌而出，甜蜜地充满身体。想想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就知道这本是意料之中的。
　　阿泠，是你？几个字艰难地从颤抖的齿间蹦出来，我微笑着点头，同时否定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幻想。曾经的父亲面色惨白，一步步向后退。你不是……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但这怎么能说出口呢，要是让别人听到大名鼎鼎的苏大剑客在自家庭院中问女儿你不是被我杀了吗，他的脸还往哪里搁。所以我干脆就不回答，反正那些无常见我怨念太重而让我暂返阳间的事说了他也不会懂。
　　我回来不是要报仇，你们不用惊慌。我淡淡说道。环顾四周，忽觉少了什么。姐姐……街角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恍然大悟。苏大剑客，你就这么容不下女儿，也把紫桐赶出去了么？苏大剑客稍微稳定了情绪，声音干涩沙哑，你妹妹不是我赶出去的，是你、你死以后她不愿待在这里，自己出走的。
　　他好意思说出来，我却笑都不知道怎么笑。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院中。虽有红花绿柳零星地缀饰，几块大石却依然死气沉沉。青苔无情地蔓延，只有一块眼生的大理石光洁如新。
　　他呢？我问。五位苏姓剑客愣了一下，齐声道，放了。我横了他们一眼，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战栗。
　　我缓缓走向那块从未见过的大理石，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可是目睹你们丑行的人呵，你们竟肯把他放了。大理石被移开，背后别有洞天，黑衣加身的年轻人横卧其中，发乱衣污。苏大剑客仍以父亲自居，晃身挡住了我的视线，阿泠你听爹说，那只是个夜闯我宅的飞贼而已。
　　我冷冷地盯着他，心中说不出的厌烦。做了就做了，他们五个却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掩盖丑恶。
　　紫泠，紫泠？洞里传来的低声呼唤彻底敲碎了苏氏五侠的期望。我推开苏大剑客僵硬的身躯，也不管他会不会跌倒。壁磊你出来。
　　那一刻苏氏五侠死灰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就算他们再愚昧，也总该知道欺骗我的后果。看着他们故意躲开的眼神，我忽然有一种想大笑的冲动。好像就是不久前，他们还板着脸，恶言恶语。阿泠，那批银子在你手上对吧，快交给我们。爹，叔叔伯伯，偷来的银子不能用，你会身败名裂的，还给人家吧，这样或许还有转机。自己是如何恳求的记不得了，只记得这五个人冷酷决绝的脸。苏大剑客更是突出，到最后竟不惜杀女来获取银子的下落。而今，不就是因为身份变了么，他们就怕成那样。
　　冰冷的手忽然触到温暖，耳畔传来天籁般的声音，紫泠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死。我浑身一颤，连忙甩开壁磊的手，目光只狠狠地盯着苏大剑客。我现在带他走，你最好小心点，我会随时来找你。
　　我疾步而行，没有回头，既不想看那五张老脸，更不敢对上身后那人深重的眼神。
　　门口的老妇人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瘦弱的黄衣少女。紫桐，我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紫桐喘息着，一把抓住我的手，姐姐你不要伤害爹。我端详着妹妹的脸，虽然有污垢遮盖，天真纯洁却仍不容置疑地透出来。傻妹妹，我能对他怎么样，他是我爹。紫桐呵呵地笑了，姐姐你真好。紫桐你回家吧，姐姐还有事做，我叹息着说。紫桐迟疑地点点头，那好，姐姐我等你。
　　紫桐对不起了，姐姐只好让你永远等不到。我默默念着，绝对不会让紫桐听到。
　　你也走吧，壁磊。我心如止水，目光仍不敢移向他。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死了，那就承认吧，幻想是没有意义的。听到背后浓重的呼吸，我闭上了眼睛。忘了我吧壁磊，你的生活会有新的起点。
　　身后的脚步声悄然逝去，我涩然一笑。被困的救了，嚣张的也该知道收敛，结束了，上一世的纠葛。从此以后你们的生活中再也没有紫泠这个人，而我也可以无牵无挂地走向往生之路，迎接崭新的命运，即使下一世再与你们相逢，也会忘记一切的不愉快，重新开始。
　　传言犹如无形的风，一夜传遍长安街头巷尾。说的是远近闻名的剑客苏氏得了疯病，整天待在家里，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说什么不要来找我。他的四个兄弟在他得病以后都退隐江湖，不知道去了哪里。
　　依然是那个街角，黄衣少女迎风而立，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匕首。姐姐你为何骗我，为何舍我而去？紫桐要陪着你，姐姐……
　　旁人的惊呼中，一双有力而镇定的手阻住了她。紫桐你别这样，你姐姐会不高兴的。少女愕然回首，你说什么壁磊大哥？我说，你要坚强。男子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你记住，只有忘记过去，才会有将来。
　　姐姐这样说吗？少女粲然而笑，双目中闪烁的光清澈无瑕，犹如天边璀璨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