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花果山

4、•一• 学院站3

　　我觉得我应该发现的，在很多交错的时间和地点的蛛丝马迹里。小暖出神的望着启缘寺大街，仿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深远风景。

　　我认识的小曦是一个成熟和善的女孩，从高中开始一直都是。比起同龄人更胜一筹的成熟，是她经历过天堂到地狱的变化得来的，中轴线就是高二上学期时候父亲的去世。半年后母亲从悲痛里站起来，带着女儿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结果一层面纱揭开后才发现他是个赌徒，嗜赌如命。小曦常说自己就是标准的反面教材，知人知面太容易。我以为她是可以考上更好的学校，但是她的成绩和她的健康降的一样快，除了温习以外，替母亲看店也成了她的功课，“父亲”三天两头的拳打脚踢同样是家常便饭。她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但是母亲受不住没有支持的寂寞。虽然最后她们还是脱离苦海，但是稍稍有些晚，她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离婚判决书才盼来。本来犹豫着是否重考，但是近乎一贫如洗的家境让她和我一起走进了学校。至于她变了，达到了有目的就肯定势在必得的程度，是我一直没有注意到的。

　　小暖说，汽车刚经过的几个站都是我和小曦经常打工的地方，但她去得比我频繁，我只是出于好奇，她是真正为了生计。但辛劳没有改变她的气质，美丽一如从前，和我初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好像根本没有经历那场变故。既便是这样的清贫，她也能魔术一般在我生日的时候变出我中意的礼物。她说我喜欢一件东西的时候，自以为没人发觉，其实全世界都看出来了。

　　班主任因此常常找她谈话，是些不可因噎废食的鞭策。她笑得很温和，态度却很坚定。我觉得真正符合这个班长资格的应该是从小学到高中一路都载满荣誉的她。大一刚刚任命为班长，她祝贺我的时候我分明觉得她掩饰了失望。曾经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班主任，他观察了良久，说小曦不错，只是希望她能够多些时间在学校里和同学交流，多些时间上自习，在同学心目中树立榜样。但是小曦只是一笑置之。

　　大二开始的时候，小曦回到学校，告诉我们说她太累了，决定贷款读书了。对于她而言，是一重负担的结束，和另一重压力的开始。

　　与此同时，她对周围同学加倍热心，和很多老师越走越近，在学院里进进出出的时间也倍增了。仅仅半年时间，第四学期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忽然提出重选班委。此时，我在文学社负责的事情已经太多，作为班长的不合格愈加明显，顺理成章的换成了文艺部长头衔，而她则是众望所归的班长人选。

　　我们之间也没有因此改变什么，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的话，只能说小曦常拉着小暄对我说，我是最幸福的人，幸福到让别人想伤害我的时候都下不去手。高中时候的她从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阴霾的天酝酿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撒下雨点，空气却愈加沉闷。汽车堵在立交桥路口，缓缓挪动。小暖说，如果是以前，小曦肯定就把准备好的袋子递给我，因为她知道我晕车，尤其堵车时。那是我们一起加入文学社，接到第一个访问任务的时候，小卓带着我们一起坐车去采访地点，他其实也是通过小曦才知道跟我出门的时候要有所准备。他们很有默契的说我弱不经“堵”。后来他们更有默契了，但只顾自己感伤的我，直至启缘寺大街那次意外之后，才发现了她的故事痕迹。

　　大一的时候无论多忙，只要文学社改稿，小曦都会尽量回来，甚至有时还会回拒打工的机会，那个时候似乎小卓都在。与其说我和小卓独处的时间很多，倒不如说是因为我忽略了她的存在而已。我比小卓强的是，我已经能够察觉到，而他，时至今日步入另一番风景的时候，也回想不起是如何开始的了。但我没有资格评判他小卓，他也许早有发现，只是和小曦一样，不言明罢了。大二期间我跟小卓的波折之后，她组织社团去了拉萨两个月，后来她告诉我小卓毕业典礼会回来，小卓走的时候她去车站送他，包括我们大四，她告诉我小卓从西藏回来了，其实都是一种暗示，我当时没有察觉。所以启缘寺大街的意外，她仅仅是把压抑良久的情绪爆发了出来。如果换作是她，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而我，只是一个幸运得过了头的孩子，为了一些不足道的理由，连同不幸一起把幸福关在门外，现在幸福不再敲门，它已经走远了。

　　关于这些事情，小暄浑然不知，隐约间发现了一些。她想充当和事佬的时候，我已经在考虑在这个城市留走的问题了——或者不是考虑，在收到石学长提供的实习机会时，我就已经决定离开了。她还是斡旋在我和小曦之间。我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是我自己亲手埋葬了过去。已经成为过去的回忆，即使是珍宝，再挖掘出来也是满目疮痍。但就像当初一样，我在自己和小卓之间竖起一道墙，如今又在小曦面前竖起一道墙。把自己封闭在墙里，封闭在无法逾越那两道墙里。

　　城东的火车站，小暖说，两年前小暄和我就是在这站下的车，送我去北方的一个城市实习。就好像今天我要坐到城西火车站迎接从南方回来的她一样。我们都需要时间来疗伤，只是时间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我还是觉得自己幸运。比起她，小暄，看起来永远孑然一身。

　　小暄这个时候却面临一个重要的考验，可以说她从以前开始，面临选择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读什么书，听什么音乐，选什么学校，选什么样的男朋友，以至于后来的堕胎，小杰开始也浑然不知。她太寂寞了，和她父亲一样。她说小学的时候父母离异，父亲明明不想要她，法院却偏偏判给了他，因为母亲失业在家——这些都是父亲亲口告诉他的，他还说母亲和他结婚只是为了改变自己知青的命运，甚至说他只喜欢小暄的妹妹。因为他知道小暄的母亲和他结婚前就已经怀孕了，他说小暄的妹妹走了之后，他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小暄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我可以想像她的父亲说话时的漠然。她说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她叫他爸爸的时候，他眼睛里总会流露出别样的冷漠。父亲不打她不骂她，很少跟她说话，也包括她小时候受到各种表扬，或者受到同学的欺负，甚至有人说她是没娘的孩子，父亲只是哦一句，然后走开了。小暄说后来母亲又嫁了人，虽然常常来看她，但是母亲肯定太幸福了，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寂寞。小暄说她没有权利破坏母亲的幸福，本来一切看起来就是那么平静和谐，所以最终还是沉默。

　　小暖说，小暄很会照顾人，只是容易忘记自己也需要照料。送我上火车前她还在给小曦打电话。我不怀希望的说算了，然后小杰帮我把行李搬上了火车。临开车的前一秒，我从窗口望着小暄，她还在打电话，站在小杰旁边竟显得那么瘦小，甚至比几年前来的时候还要瘦弱些，我们三年多的趣事糗事还有一起的开心难过，在列车员关门的时候统统跳出来。

　　小暄告诉我说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北方不如这里暖和，没事别瞎出门乱跑；我努力作出不屑的样子笑言她开始有当妈的潜质了……结果她眼睛红了，我的冷笑话也没法继续了。小杰把她抱在怀里，冲我笑笑，然后他们开始向后退，火车开了。我站起来，他们往前走，慢慢跑起来，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象自己就是《泰坦尼克》里的露丝，在烟花耀亮的黑幕下奋不顾身的跳出离别的线路。如果我能够洞悉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跳出来，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没有她的勇气和执着，因为火车在驶出站台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小曦和小卓，他们恐怕是前一秒忽然决定来送我的，但是却没有找到，我看见了他们，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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