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者为王》苏篁翎

1、第 1 章

　　夏天像是毛玻璃中散出的阳光，尽管没有直接晒到杰西卡，却仍旧让她觉得视线模糊，头晕乏力，就好像空气里全都布满了那该死的阳光。
　　她撑起腰，看一眼手上跳跃的时间纹刻，又朝身后的软榻倒了下去。她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距离二十三岁生日还有三天，也就意味着，如果她再不愿意接受母亲的条件，就要饿死在街头。
　　门帘后面传来母亲隐隐约约、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帅哥，你是要走前门呢，还是后门？妹妹的后门洗干净了的哦，就是要加点价钱……”
　　虽然母亲已经年近四十，不管在多大的男人面前，她都喜欢自称妹妹。说起话来声音比自己一个小姑娘还要黏腻，即便远远听到，杰西卡都会觉得肚子里一阵干呕。男人说些什么她听不明白，约莫又是些她不懂的污言琐语。
　　里屋和外屋是事实上是连着的，分隔它们的不过一卷薄帘，杰西卡的目光总是躲不开。母亲和那男人像是在肉贴肉地在打架，母亲总是输得被压在身下，不断地带着调情的话呻吟，男人像是在喘气，又像是在喊叫些什么。
　　她知道，这都是母亲故意的，包括不给她灌输足够的时间纹刻，让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外屋看她接客，全都是故意的！
　　时间纹刻还有七十多个小时，足够杰西卡出去买些吃食，但她一旦这么做，二十三岁生日便会提前到来。
　　是活着，还是如母亲那样做一个妓者，这样的选择，将会更早到来。
　　手上的纹刻，显示时间是2035年，7月12日13时20分。
　　地点是黑兰。
　　趁着里屋的呻吟伴着打桩机般的声音变得更为急促，她悄悄披上黑灰色的帽衫，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
　　灰色的天空在无数高楼角椽间铺开，仿佛被撕成一张破碎的脸。
　　杰西卡扯紧了帽衫，她不能让这座城市的监控发现她，不然母亲一旦报警，她就将暴露在大街小巷所有的摄像头下。她在街边的自动售货机用半个小时的纹刻换来了一顿快餐，一顿虎咽以后又疾行了半个多小时，穿过好几个街区，一直走到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才放缓脚步。
　　杰西卡带着深深的负疚感，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这样的野孩子，街上人影很少，倒是不少送餐和快递的机器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多人少，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吧。
　　自己在逃避什么，母亲把那种东西叫做社会责任，对，就是社会责任，人是要为社会做出贡献才有资格生活下去的，自己已经二十三岁，按照黑兰的法律，二十三岁一下的女孩可以从国家领取免费的时间纹刻，但是一旦年满二十三岁，女人就必须做妓者接待为国家辛勤建设的男人们，才能从男人们那里赚取时间纹刻。
　　杰西卡深知自己愧对母亲，也愧对黑兰，但她又实在无法面对那些陌生的，胡子邋遢的，甚至散发着臭味的男人们。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虽然已经要二十三了，她心里可从来没有做好在男人们身下曲意承欢的准备。
　　时间纹刻流水般漱漱地流失，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收费，街道两旁的商铺不断朝后退，她却找不到可以停下脚步的地方。
　　如果不想这次离家出走变成小孩子的胡闹，以自己饿得不行而妥协回家，杰西卡就必须找到除妓者以外的工作。但找到工作谈何容易，杰西卡一路问了不少店家，就算门外贴着急缺工人的告示，店住见她是个女人以后，也总是决然地摆手要她离开。
　　因为在黑兰，女人的职业在经过社会革命以后已经固定为妓者，收纳女性做任何其他工作都将触犯法律。
　　上一次金融革命取消了所有的货币而全以时间纹刻为硬通货，而社会革命则让女人们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浪费教育资源”“缺乏劳动效率”，女人们被专家贴上这样的标签以后，妓者成了她们唯一，也是最符合制度设计以及资源利用的职业。
　　正规的商家不肯给她工作，杰西卡便一路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带。这些地方是城市的黑暗地带，警力管顾不上，非法经营各种违禁物品的现象随处可见，也只有这样的地方，可能会给她这样的女人一个填饱肚子的工作。
　　已经入夜，这里不像城市中心灯火通明，光如白昼，城市边缘自然有着边缘的样子，只是偶有商铺挂着红色的灯，并不足以照亮所有的黑暗。杰西卡挽开袖子，手腕上的时间纹刻呈现出蓝幽幽的字体，吃了晚饭以后，还剩五十来个小时。
　　那是一间热闹的酒馆，酒馆的商牌边挂着三个古典式的灯笼，或许仅仅是因为这家酒馆灯光充足一点，杰西卡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穿过人声围作的层层帷幕，她在酒保面前脱下了帽子。
　　“这位小姐，要喝些什么？我们这可有好些外面喝不到的东西。”酒保一边调酒，一边热情地招呼道。
　　“先生，你们需要工人吗？我是说，打杂，做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妓者。”
　　酒保停下手中翻转的酒杯，愣了一下，突然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你一个女人，不做妓者，却来我们这打杂？”
　　酒保笑得弯下了腰，随即有各种各样的眼光投了过来，杰西卡觉得似乎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女人，哈哈哈。”
　　“她想要工作也，怎么会有女人不想做妓者的。”
　　“什么世道啊，还有这么不守本分的女人。”
　　笑声，议论声像是在过敏体质上撒上花粉，敏感到全身都生出红疙瘩，杰西卡羞得满脸通红，她带上帽子，已经开始后悔了，像所有女人一样，“安安心心做一个妓者，不是会安稳很多吗？ ”
　　就要转身离开的档口，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叫住了她，“小姐，你是说，你不想做妓者？”
　　是个十分英气的男人，狭长的凤眼仿佛带着光，他站在酒保旁，和那酒保穿着同样的西服，却比酒保高出一个头，看那酒保眼里，对他也全是敬畏。
　　“我是说，如果小姐愿意在我们酒馆做活，并不是不可能。”
　　“你真的愿意提供一个工作给一个女人？”被反复拒绝的杰西卡激动里全是难以置信。
　　“是的，有些工作，女人并不比男人差。”
　　人群里的议论声又起，那男人拍拍手调高了音乐，议论声瞬间便被湮没下去。
　　“老板，这里虽然管得不严，可是收纳女人做工，也……”酒保在他身旁嘀咕些什么，男人只是摆摆手，笑着把杰西卡领进了酒馆的地下室。
　　“如果不嫌弃，你可以先住在地下室，帮我做些清点货物的工作。”男人走在她身前，地下室幽暗的光衬得他的侧脸像是雕塑一般，“对了，我叫里斯特·克莱奥，是这里的老板。”
　　“谢谢先生，我叫阿伦·杰西卡，我会好好工……”
　　杰西卡没有把话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这哪里是地下室，这分明是地下宫殿，在两人走出那螺旋阶梯以后，灯光猛地亮了起来，宫殿的雕梁画柱如同画卷一样铺开，即便在这地下，视野也变开阔了起来。
　　“先生？”杰西卡不明所以，望着克莱奥。
　　“这是我的皇宫，好看吗？”
　　“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怎么可以住在这么富丽的地方，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宫殿。”
　　“不，只有你这样的处女才配得上这样的宫殿。”克莱奥陡然提高几个音阶，“对的，只有你们这样完美的处女才会有人愿意出大价钱，你们配不上便没有人配得上。”
　　“先生，你在说些什么？价钱？”杰西卡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克莱奥像是恶魔张开了翅膀，“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人，一个女人，还想要工作，哈哈哈。”
　　面前是金碧辉煌的长廊，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两个男侍者恭恭敬敬站在两侧。
　　“乖乖听话，跟着他们去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好好工作，不然，有你受的。”克莱奥恶狠狠地威胁道。
　　杰西卡几乎是在一个瞬间哭了出来，全身瘫痪般蜷缩在地，双手抱着膝盖。克莱奥正要动怒时，却怒极反笑，他眼睛狭长便真如鹰眼一样犀利，拎着杰西卡的手腕将她整个身体扯起来，她的长发如乌瀑般垂下。
　　杰西卡幽蓝色的时间纹刻此刻更加显眼。
　　“你这贱人，就还有五十个小时的时间纹刻，还跟我讨价还价，你知道那些用完时间纹刻的人，惨死街头的样子吗？贱人，起来！”
　　杰西卡却不答他的话，像是灵魂抽离身体，只剩一具躯干般在他手上吊着。
　　“把她关起来。”克莱奥吩咐侍者道，“只要时间一用完，没有人不屈服的。”
　　他冷笑着把右手抬起来，手上蓝色的时间纹刻光芒大盛，就在这时，这个地下宫殿里散布着的光点如同无数蓝色萤火虫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仔细看时，漂浮在半空的时间纹刻却是一双双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