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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戏弄 ...

  •   连日沉浮,待我再醒过来,已经分辨不清到底帐子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室内闪着微光,我撩开床帐,见到屋中有个黑影,顿时一怔。

      离朱就支着头,歪在桌上打盹儿,他睡得浅,我一有动静他已是醒了。狭长的眼扫过来,又不经意地眯起。

      “这是……什么时候了?”

      离朱没有睁眼,“酉时已过,今日你是回不去的。”

      他话音里带了得意,我忽觉背部奇痒难忍,抬手要抓,又听离朱说,“这是第五天,我在你的药里加大了安神的药剂,又连番拂你睡穴。明日已是第六日,你明天,可以走了。”

      我正觉莫名其妙,那人缓缓睁开了琉璃珠子样的眼珠,走近床前来,一手轻轻抚着我的背。那难忍的痒痛缓解下来些,我的脑子也渐渐清醒。

      “你有意拖过三天……”

      “你着急三日回去,想必是和什么人有约。”

      我无奈地讥诮道,“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背心猛地一痛,离朱的手指尖还戳在我的肉里,新长的嫩肉大概又破了。

      “我就不想看到你如愿,你同人有约,我就要让你毁约。”离朱说着有意缓慢地往外抽手指。

      我疼得有点说不出话,等缓过劲来,他的手指退出伤处,我方才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

      离朱并不为此感到生气,相反他很高兴,笑着道,“你说对了,我就是神经病。”

      我一口气上不来,急喘两口,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笑侃他,“要我替你看看吗?好歹我也是负有盛名的鬼医,让我瞧病,可是千金难求。”

      离朱冷冷哼了声,把被子摔在我头上,“你还是先把自己这破身子治好,我要是个病人,看见大夫都是个今日生明日死的,一准掉头就走。”

      连着睡了好几日,这天晚上有些睡不着,半梦半醒间,我迷蒙地睁眼,看见一袭黑影蹲在我床前。

      脑中迟钝没有反应过来。

      又眯了过去。

      再醒来,那人还蹲在床前,连动作都没变一下。

      我方才叹道,“维叶……”

      他低着头应声,又伺候着我喝了些水,不放心地将手搭在我额头上,“属下冒犯。”

      “让你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吗?”我抿了抿还是干得发疼的嘴唇。

      “都打包好放在行李中,一样也没落下。”维叶见我还渴,又喂我喝下两杯水,才帮着我翻过身,趴在床上。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怎么了?”我有气无力地抬抬眉。

      “属下想瞧一瞧主子背上的伤。”

      “那个啊……不碍事。”坐在床边的人还是沉默着,连眼睛都恭顺地垂着,手掐着被子,一动没动。我无奈地叹口气,“你要看,就看吧。我自己倒不觉得怎样疼,就是痒。”

      话音未落,他已经掀开被子,紧接着背上一凉,手掌覆盖上去,掌心都是微寒的。

      我又有些迷糊地闭着眼。

      “主子。”

      “啊……?”眼睛睁不开。

      “属下失职。”

      “怪不得你。”我依旧没睁开眼,平直地道,“离朱毕竟曾是你的主人,你又这么老实……”

      那人因为练剑而生着茧子的手在痂口上轻轻抚弄,似乎没那么痒了。

      “只是你到了今日还把他奉为主人的话,就不必留在我身边。”

      维叶的手僵住,片刻后才又沿着我的伤处轻挠痒痛的周遭,“属下只忠于主子一人,是属下能力不足。”

      低低的笑声溢出,我昏昏沉沉地应着,“那便是吧。”

      维叶又是一愣,不过我实在困得狠了,也不再管他睡了过去。

      翌日阳光穿窗而入,我醒来的时候,背上竟有双手在不紧不松地按着。我猛地翻身坐起,说话都有些结巴,“你怎么在这儿……”

      “属下冒犯。”还是那样平直的语调,维叶收回手,手指都有些僵硬了的模样。

      我恍然想起前夜他帮我抚弄伤口周遭缓解结痂的奇痒,我没让他停下,竟就真的揉捏了一整夜。我一时有些语塞地望着他,他还是垂着头,一副忠仆的样子。

      对于维叶,我时常有些无能为力之感。

      他是离朱给我的仆人,我信他凡事都是为我好,但不信他仅忠于我。他究竟忠于谁,这事也不是十分要紧,最要紧是他能帮我做许多事。

      清苑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维叶得力。

      但他缄默不语跪在我身前之时,我心里总有些隐隐难受。

      离开寒虚宫后,刚上马车,我就把维叶按着,要他就在车上睡一会儿。起先他还不从,险些将我撞倒在地,这才安分下来。

      而我就靠在软垫子上,一面从马车上暖着的茶壶里倒出热茶小口嘬着,一面拿手指拨弄包袱里那些小孩的玩意儿。

      ☆☆☆

      “什么叫做不见了?”

      冬晨、夏夜两个垂着头跪在厅里,浑身抖得像筛子,夏夜口快,抬起头时眼睛肿得通红,“三天前的夜里,那个……那个痴痴傻傻的公子洗完澡就乖乖睡下去了,谁知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辰,我和冬晨进来,床上已经空了。我摸了摸,榻上一丝热气都没有,被子乱七八糟的还是前夜睡下去的样子。怕是头天夜里就偷跑掉的。”

      我手上捏着个茶盅,冷冷笑道,“你说他一个失忆又痴傻的人,能瞒过你们两个跑出去?跑出这间屋子,还有屋外的护院看守,还是说我清苑已经疏漏至此?”

      茶盅被猛掷在地上,瞬时摔得粉碎。

      “夏夜说的句句属实,奴婢们以性命担保。”冬晨向来沉稳,此时虽跪着,脸也白了,话声却还是温婉低转的,“依奴婢看,小公子虽伤了脑子,但浑身武艺未忘。至于怎么瞒过了护院,恐怕要找回小公子来才知。此前主子没回来,奴婢已自作主张派人去找,虽还没有消息,但小公子未带银两,应当跑不远。当务之急,还是将他找回才是,等公子找回,奴婢们自当领罚。”

      我哼了一声,“自然是要领罚,若让我知道清苑中有人怠慢于他。我有一万种办法让此人生不如死!”

      夏夜一哆嗦瘫软在地上,冬晨连忙将她扯起,半抱半拽地弄出房去。

      两日后,维叶带着的人打探到一点儿消息,说是师兄下山后,因为偷吃的东西和些小玩意儿,被人追着打,躲在一间城隍庙中。无论谁想要带他走,他都闹个不休,还将派出去的手下重伤了好几个。

      冬晨说得没错,师兄的脑子坏了,武功却一点儿没坏。

      那是个不蔽风雨的破庙,早已没人供奉香火。我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庙门口,就见到泥菩萨右侧的角落里,缩着团裹着稻草的“东西”。

      脚踩在稻草上簌簌地响。

      走近在他身前蹲下,我才看清,他的手臂圈着一堆“偷”来的东西。有两个馒头,其中一个都发了青点,青点上生着白毛。还有……

      一个断了腿儿的面人,模样小小的挽着发是个女子,一身紫薇色的衣裙,同我常穿的一样,一只破旧的拨浪鼓,不知是捡的还是抢的,鼓面破了,还掉了一个小坠,还有些残破的五颜六色的纸片不知他又是从何处搜罗而来。

      此时师兄睡着,坚毅的侧脸上有几道紫痕肿得老高,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外衣早就不翼而飞,只有件单薄的亵衣还在身上。鼻子也蹭破了,还有师兄的眼睛,那双大大的眼此刻正紧闭着,脚曲着,似乎是尽量想把自己缩进稻草可以覆盖的范围。

      我心里抽疼了一下。

      这是师兄啊,是丰神俊朗的师兄。

      解下金线绣花的黑色大氅盖在师兄身上,他在梦里缩了缩,紧紧裹住暖意尚存的大氅。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烧得厉害,怪不得嘴唇也干得起壳裂出血口。

      等维叶去抱他起身时,师兄条件反射地立起拳头,还好维叶早有准备,一闪身躲开。

      那双大眼睁开,里头浓浓的懵懂和迷茫,让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比我高出两个头的师兄猛地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像小兽般发出呜咽,脑袋死死抵在我腰上不肯挪开,我被他冲撞得后退了两步,背部伤处抵在墙上又蹭破了,疼痛却让我心里好受了些。

      我把手覆在他头发上,嘴里喃喃哄他,“不怕,别怕。”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张大嘴,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就一口猛地咬得自己跳起来,然后眼泪流了一脸,“你说好十天回来的!我都有乖!”

      我摸着他的发顶,嘴巴不自觉地动着,“嗯,我知道,你很乖。”

      他返身佝着身,把地上的面人和拨浪鼓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吹去灰尘,举到我面前,“你看!下次不必你去帮我买了!我自己也能弄到手。这个是面糖人,嗯……那个摊主说,我要是抽自己五个耳光……没有钱他也给我做!就是……”他说着又有点委屈,手指摸着面人残了的腿,“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它少一只腿……说是以后会长出来的!像你一样漂亮,我天天抱着它……”

      他脸上的青紫痕迹竟然是自己抽的吗?我面色冷下来,已有了杀意。

      师兄沾满泥灰的脸忽然变得红扑扑的,又把拨浪鼓给我瞧,得意洋洋地反复说,“这样你就不必下山给我买……我自己有……”

      他大大的眼睛望着我,黑漆漆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灵动,也像小鹿一样胆怯。

      在衣服上仔细擦了擦泥手,他一面将手靠近我的衣裳,一面小心瞟着我的脸色。见我没有推拒,才放心大胆地抓着我的衣角,然后咧出个大大的笑,“都送给你!”

      残了腿的面人,和不会响的拨浪鼓似乎在我心上戳了两个漏风的大洞。

      我轻轻吸一口气,才能神色温和地同他说话。将师兄的手抓在手里,他高高兴兴地晃着脑问我,“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我不敢回头看他。

      “这次你也回去吗?”

      “嗯。”

      “你再也不走了吧?”

      “……嗯。”

      身后人满意地不再问了,被我抓着的手也紧紧抓住我,抓得我掌心都出了汗。

      等师兄在马车上缩着睡着了,我才对维叶吩咐,“那个做面人的摊主,打听一下,还有谁戏弄过他。”我顿了顿,不带一丝情绪地撩起窗帘,望向窗外熙攘的街巷,低沉却不容抗拒地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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