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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活着 ...

  •   刀子一上来,我迫不及待地割破腕子放血,接连几日没有休息,杳杳涌出的血带得人有些失力,我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手却抖得不行。

      “让奴家来吧。”春之好心道。

      她拿个小勺试着给维叶喂,维叶却吞不下去。他看上去和死了一般,没什么反应。

      我又让春之去煎药,药方子是现成的,然后一口一口把血哺喂给他。起初维叶是真的冷得跟冰块似的,嘴唇就是两片薄冰,五日里的高烧反复,嘴皮都干得起壳。

      等他咽下两口。

      我仔细看他身上那些红杠,像是有生命一般,寸长的斑痕一条条移动起来。我大喜过望,更卖力地喂他。

      他牙关紧咬,我就拿手捏开他的牙,硬是把舌头挤进去,大半碗血喂进去,我舌头都木了。

      就在这时候,他喉咙动了动,吞咽的动作像奇迹一样让我瞪圆了眼。

      我觉得眼眶都湿润了,手指也有了点力气,拿着勺子,把碗贴得离他的嘴很近,小声道,“你能听清我说话吗,我要给你喂药,你把嘴巴张开些。”

      他吃力地又咽了咽。

      喉结上下动着,似乎过去了很久,才松开牙关。

      他听得见我说话。

      我急切地把血喂进他嘴里,争取一滴都别浪费。胸腔里一波接一波耸动的疼痛时不时让我手抖一下,但碗和勺子都离维叶的脸很近,没浪费多少。

      “好了,可以闭上了。”

      维叶依言而行,但眉头皱得很紧,似乎难受的厉害,喉咙里也不停在动,看样子怕是要吐出来。

      我拿捏着轻重,手上运力,抚着他的胸腹,顺着气把血都导下去。他脸上的肌肉一阵阵跳动着抽搐,我不停小声叮嘱,“别吐出来,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我像哄孩子一样,费了老大劲才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把头抱在怀中,维叶觉得好受了些,眉心的褶子也浅了些。

      我还是不太放心,紧紧盯着他,直到他紧攥的拳头松开,眉头也松懈开。我想着大概是无事了,捏住他的脉。这几天我都不太敢掐他的脉,无端端害怕,我宁可望闻也不想捏脉。

      虽然还是乱糟糟的,但比了无生气如同浮丝的浅薄生机,还是好了许多。

      ☆☆☆

      到晚上维叶还没醒过来,我看他眼睑不停动,知道他在努力想醒过来,后来还叫了我一次,不是叫的名字。他还是当我是“主子”。

      我傻看他,听见当时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了。

      也不知道哪里好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滴在他脸上,我拿手指给他抹了去,不然又湿又冷的不舒服。药也能吃得下去了,我说话他应该也听得到,我就不断给他说些笑话。

      不过我实在没什么讲笑话的天分,都不好笑,他时不时眉头轻微地动一下。也许只是身体的本能,而不是听见我说话,但他稍动一下,我都觉得安心一分。

      第七日。

      大概是因为放了血,我也实在困得慌,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我脱了鞋袜坐在维叶床上,让他可以倚靠在我怀中,维持这样的姿势睡了一整夜,猛醒来身体还真麻。

      一挪动就传来麻痹般的细微刺痛感,心口猛被撼动,我抚了抚躁动不安的蛊虫。说来当时炼制两种同命蛊纯属偶然,结果阴差阳错,种在维叶身上的竟是这种……

      子蛊将死,以母蛊饲主取血喂养即可起死回生。

      只是如此一来,两命相连。原本母蛊只是沉睡,被如此唤醒,对子蛊将会有感应。当初我还和维叶玩笑说这种蛊,和古书里传说的情人蛊倒有几分相似。

      情人蛊,命相连。

      同命亦如是,同命相连。

      待麻痹感过去,我把维叶的脑袋挪了挪,他喉咙里喑哑出声。

      我顿时就不敢动了,低下脸去,试探地低声问,“疼?”

      他还是满脸沉静,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难受耸眉。

      我放下心来,把人放回枕上躺好,穿袜套鞋下床,心口还扑腾得厉害,我忍不住往胸腔上敲了一拳,“你给我安分点!”

      身后又传来那种怪怪的喑哑声,并非痛叫,就是一点喉咙里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我披上薄薄的袍子,把头发从衣领里拨出来,立刻回身去看他。

      维叶没醒,头在左右摆动,眉心时蹙时松,弄得我心里也乱糟糟的,叫春之起来去煎药。春之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倒也没抱怨,转身便去了。

      只是丢了一句,“等叶公子醒了,别忘了告诉他药可是奴家煎的。”

      我心情好,随口就“嗯”了声。再回到维叶屋里,拿粗盐漱口,用热毛巾好好洗了把脸,再推开窗让阳光落得满地都是。

      人还没醒,我也就去洗了个头发,顺便观察,胳膊上的红杠都已经没了痕迹,唯独是当时我挠的那几把留下几道疤。

      洗完头满满都是皂角香,我还湿着头发,又跑回屋子里守着。

      像守着即将破壳而出的鸡蛋,怕错过小鸡孵出来的那一刹。

      ☆☆☆

      到黄昏我到楼底下吩咐厨房做点好的,我是用金子的大户,掌柜的见了我都点头哈腰的,厨房的伙计自然不能怠慢。

      再回到屋里时,春之不知道跑去了哪儿,把凉了几次的开水又温上,我坐在桌边发起呆来。眼神落在桌边就禁不住僵直了,还是疲乏得紧。

      红日悬在窗外,给白云也染了胭脂。

      我出神地望着,猛地心口又撼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地蜷起来,差点害我跌到地上去。我按着心口,正说倒点茶缓缓。

      声音在寂静里响了起来——

      “轻蝉。”

      不很明晰。

      我端着茶,满脸茫然。

      “轻蝉。”不屈不挠地又喊了一声。

      茶水跌得我一裙子都是,我几乎木着脸走到床前,望着维叶伸出的手,手上裂痕还在,他伸着手,定定望着我。

      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惊愕,转而骇然,他嗓音都颤了,笑了下,勉力艰涩道,“我还活着。”

      好像憋了一口太久的气从身体里抽离,“啪”一声我紧握住他的手,嗫嚅道,“嗯,活着。”

      活着便是一切。

      我觉得脸又能动了,嘴角扯了扯,也笑起来,眼泪止不住落在他脸上,“你还活着,你吓死我了!不带这么玩儿的,以后不许吓我了。我以为你真就,一句话也不给我留,就要这么死了。还好……”我哽咽住了,肩膀耷拉下来,慌张无措地问勉力扭头看着我的男人,“你渴不渴?我温着水,睡这么久,一定饿了,我让厨房炖了粥,就去端上来。你等我一会儿。”

      他没放手,目光胶着在我腕子上,我匆促地拉了拉袖子,“拿刀的时候不小心,你别瞎想……”

      他也不说话,不和我辩解,不问我什么,就是吃力地支起脖子,唇落在扎得紧紧的布上,侧脸贴着我的手,把脸放在我掌心里,鼻子抽动了两下。

      再睁开来的眼显得湿润,维叶冲我微笑着,“我饿了。”

      “我就去端,你等着!”

      我眼巴巴看着他吃粥喝水,陪着呆了会儿又喂他喝药,像照顾最脆弱的婴孩一样。维叶依然没什么力气,时不时沉默地拿眼睛看我。他还是困顿,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他看不了一会儿,上下眼皮就想黏起来,但人还硬撑着。

      我忍不住伸手,把他的眼睛遮住。

      他要从被子里把手拿出来,我又把他的手按住,带点命令的口吻,“困了就睡,不要抵抗。”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我琢磨着应该是睡着了,就把手一放。得,他好笑地转着眼珠子,盯着我看。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看看你。”

      接茬一句话,让我妥协下来,这会儿还盖两床厚被子,他也受不住,满脸满脖子的汗,却也不说热。

      我把被子收起来,换了床薄的,我还真没这么伺候过人,向来都是人伺候我,这么一动觉得人都有点虚。

      这几日累,没怎么吃东西和休息,又放了血。松懈下来才觉得难以支撑,架不住地晃了晃,维叶躺床上问,“怎么了?”

      他一副要挣扎着起来的样,吓得我猛扑过去按住,“没怎么,你别乱动,待会儿伤口崩开了。”

      他安分了,不过没安分多久,我把柜子推上,就听见春之在外叫门,“怎么好好的把门拴上了,开开门。”

      春之进来瞧了瞧,维叶的话也憋得有点不行,我见他脸都白了几次又红了几次,笑笑地问他,“你不会是想解手吧?”

      维叶的脸更红了。

      扭扭捏捏地不肯在床上解决,我也只好把人扶起来,去茅房是不可能的,就把夜壶放在角落里,扶他过去。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回到房里他已经躺回床上了,紧紧闭着眼睛,脸红得不行。

      这回像是睡了,我也打着哈欠,一个哈欠就打得像要哭出来一样眼角湿润。睁开眼不放心地摸摸他的头,“脸这么红,没再发烧吧?”

      他自然是不答的。

      确定体温正常,我也就收回手,在床边看了会儿,困得不行地想回自己屋子,又实在有点不放心。

      “你困不困?”

      本应睡着的维叶睁开眼问我,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往内挪,扯到伤口也痛得皱了几次眉,但就是沉默不语地挪出一半床来,然后温顺地垂着眼看被子,“你要不放心,就拿床被子来……”

      他向来最能懂我,我眉毛一皱眼睛一挑他就知道我想做什么,这种默契过去没什么,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蛊毒作怪,我心头扑腾得厉害,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默默抽被子睡到他身边。

      那边的铺盖卷都不敢动了。

      我一沾床就不省人事。

      ☆☆☆

      在客栈住了大半个月,等维叶的外伤好得差不多,内伤慢慢调着不着急。我没事就拉个板凳在他床边呆着也不嫌腻歪,以前没仔细看过他,现在越看越顺眼,简直到了犯痴的地步。他也常会红扑扑着脸,本来沉静的男人,因为受伤被迫成天躺在床上已经够委屈的,我还坚持要喂他吃药,他要是犹豫着露出丝毫不愿意吃的样,我就揶揄道,“你吞不下药那几天也是我喂的,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喂的?”

      看他别扭的样,我大概也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偶尔是有意识的。我给他喂药,他也是拼了命想配合的,就是身体不听话。

      一提这个就脸红,应该是知道怎么回事。

      反正都命悬一线了,这么着也很正常,但维叶容易害羞,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就由得他去,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这母蛊苏醒了以后,偶尔我对着他就会心跳得厉害。我觉着也不该是我害羞,毕竟朝夕相对了十多年,彼此都太过熟悉。

      同命蛊的事儿我也跟他说了,还顺口说,“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什么时候跳快一点儿我都有感觉,没事你可别乱动心思。”

      他这次受伤的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伤他的人本不是个该出现的人。

      离朱还活着。

      当时我就把药泼在床上了,也顾不上药,“你看清楚了?”

      “嗯。”维叶神情严肃,“如果不是那个人,我也不至于无力脱身。”

      维叶武功极高,纵然不能杀敌,要脱身还是容易的。但对上离朱就说不一定,离朱熟悉他的武功路数,现在维叶又是用左手,虽已十分熟练,总比不上用了二十多年的右手。

      起初的震惊散去后,我再去给维叶煎药,煎完药端到他面前,已经改换了表情,一脸轻松地挂着笑。

      “你……一点也不担心?荀千雪在他手里,要见面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呀。”我随口一接,嘴巴不停吹药。

      “那……”

      勺子搅动药汤,我把药喂到他嘴边,盯着他皱眉喝苦药,“走一步是一步,等对上再说。你还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维叶一愣。

      我就爱看他傻愣愣的样,忍不住又笑,继续喂他吃药。

      “离朱不会杀荀千雪,也不会杀我,不用着急,现在最要紧是把你养回来。等你身体好些,再说荀千雪的事。你逃回来,我们住在这儿的事已经不是秘密,我没猜错的话,离朱会来找我。”

      维叶担忧地皱起了眉,我适时把勺子送进他口中。

      “他不该动你。”本来笑着的我声音冷了一截。

      维叶不太明白地看着我。

      我也没再说什么,喂完药就扶着他躺下去,哄他睡觉。我很会唱哄人睡觉的曲子,就是唱得有点乱糟糟,但维叶还是睡着了。

      又是晚上了,春之又不在。

      我洗完药碗,端着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今晚没有月亮,岭北的天光亮,不像云厚得难得清朗的西陌南边。

      不到子夜,春之从外面回来,和我打了个照面,我拎起板凳和她一起上楼,她哭过,媚意横生的眼角挂着点湿气,楚楚可怜的。

      “这回不是个少年了?”

      少年遇上春之只有哭的份。

      能惹哭春之,不简单得让人叹为观止。

      她拿眼瞪我,随即挤兑道,“你霸着叶公子也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放奴家进去看望,奴家担心得紧。”

      我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她身上的甜香,可是沉寂了许久的记忆,薄纱轻笼着遮不住锁骨下方的痕迹,嘴唇也略肿。

      “你这样他是不会喜欢的,你难道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吗?”

      春之愣了一下,紧拽起薄纱,怕冷似的缩了下脖子,凄凄地一笑,“是啊,本是最清楚他要什么,还是一头栽进去,真够傻。”

      我没再说什么,陪睡去了。身旁的人在药力下早睡得沉了,我在他平稳的呼吸里也睡得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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