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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前尘旧梦 ...

  •   “本座还真不想费这个神……”离朱说着,已然飞身而下,一阵五颜六色的烟瘴从他掌中洒出,另一手软鞭横扫,掌风凌厉远胜千军万马。

      惨呼声乍起,片刻间横尸遍地。

      他带起来一个人,抓着他的肩膀把人甩到房顶上,青瓦激起一阵碎裂声。师兄的身子直挺挺的,被离朱点了穴。一番激战之后他本就力竭,这一摔更是只剩下出气。

      我跪爬着扑到师兄身边,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他粗气连声喘了几口,却眦目望着院中树下拄刀坐下的那个身影,那人垂着头,黑发披了满脸,看不真切。

      师兄的身体动不了,眼睛却近乎怒突。

      我抱着师兄要起身,离朱也返回屋顶上,正要拎起我二人,师兄猛甩起头来,嘴巴里不停喊道,“我不走!她不会死……她不会死的!”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陡然间转过脸来看我,目中像要滴下血来,“我曾同她同生共死,我不能丢下她,否则我宁愿你不要救我。”

      我脑中空空地望着他,师兄浑身都是血泥,狼狈不堪地将头探向院中,那女人坐着的地方。若是身体可以动,便是他现在提不起劲,也会扑过去。

      空气中传来离朱冷嘲的声音——

      “这就是你求我救的人?”

      我咬合在一起的牙齿格格作响,望着树下那个模糊的人影,连恨都没有力气。

      “我宁愿与她同死,也不要苟且偷生,你不要救我!求你们两个不要救我!放我下去!”

      “离朱……”我的嘴巴动了,我不想它动。后面的话太窝囊我说不出来,我不想求他,为了师兄求一次已经是极限,还要为个不相干的人求一次。

      我受不了这个。

      憋红了脸我也没有说出话来,师兄不停反复说她不会死,而那个人垂脸坐在树下,浑身的袍子都被血浸染得晦暗,根本不像还活着。

      我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手掌抚过师兄的脸,异常冷静地说,“她已经死了。”

      本来扭动的头蓦地消停下来,安静使人可怕。

      “离朱,我们走。”

      话音未落,我的手臂一阵激烈的痛,师兄的脸贴在我臂上,才不一会儿前,这只手臂为了替他挡住刀剑,被人砍出的血口上血还未曾凝固。

      他眼光一闪,牙齿在我的骨头上磕得大概腮帮子酸,才松了口。

      “轻蝉,师兄没有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他从未用过这样孬的语气对我说话,我心底里难受,手臂疼得慌。

      不,我浑身上下都疼,就连他靠着的胸怀里伤口也还在流血。

      可他大概不知道吧。

      他整个魂儿都还在方才的激战中未曾抽离。

      他神思迷离全是为了院子里那个连死都不肯躺下好生死的女人。

      “你大概是不会明白,师兄不求你明白,世上远还有比情更沉的东西是义。”

      我是不明白,我本纠结的眉心也舒展开了,木木的,我只知道情义不分家,情用得深,就生出义气来。

      见我半晌不说话,师兄血红的眼底里渗出绝望来,他沉痛地闭了眼,声音像是从肺腑五脏内直接抠出来,“你的世界里,除了爱,难道就没有是非黑白吗?你可知道,她是西陌功臣,没有她就少西陌半壁江山,惊雷山庄也在西陌的地界上。她是保家卫国的功臣,不该就这样死。她一定还没死……你是神医……难道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我心中刹那生出恶毒来,恨不能拉扯起他的耳朵,对着他说清楚,我是杀人比救人还多的鬼医,不是凡俗间的大夫,我的那间清苑,一点儿也不清,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之首寒虚宫的手笔,正派得而诛之的暗杀组织千雪楼是我一手建起,我手上直接间接沾过的人命,比他在沙场上所谓师出有名杀死的人还要多。

      从前我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今我竟然对着院内那个将死之人,心中一软。我不是在怜悯她,我只是在怜悯我自己。

      在旁等了许久的离朱抱着臂,他在等我开口求他。

      我是个只懂得情爱女子,生来不懂大义,从未为家国出力,甚至不曾捍卫正义安安分分做个正派子弟。好不容易我有了心愿,想要洗干净过去,真正自己选择一条光明正大的康庄正道。还是不行。

      我忘了自己是棵没有主心骨的藤蔓,依附着的大树要我长向何方我就如何生长,原本我以毒蛊自保,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何谈礼义廉耻,所以开口求一求别人又算得了什么。

      “离朱……”我的嗓音很哑,大概是说多了不该说的话。

      他笑得很讽刺。

      我也觉得讽刺。

      “带她一块儿走。”

      离朱抬了抬眉,不用他要求,我已然无所谓道,“都随你。”

      我所有的勇气,和奢念,在这一晚彻底被打碎。在城外被塞进马车之后,我浑身冷得近乎僵硬,还是剥除衣衫,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撒上药□□狼的创伤药,匆促处理后就钻进另一架马车。

      上车时候站不稳,维叶在旁托了我一把。

      他的掌心留下个血印子,他忍不住抓住我的手臂,正抓在伤处,我疼得又清醒了几分,露出个比哭更难看的笑。

      “主子……等落脚下来,宫主会安排大夫。”

      见我不说话,他沉默着拉扯着我的袖子,僵持片刻,还是放开手。

      师兄的伤我不想假手他人。

      而那个女将,她还有微弱的一口气,不是有我,谁又救得了。

      我眼前不住出现幻影,然后不住呼出滚烫的气息,脑子里回响着师兄说要同这人同生共死的话。抖颤不已的手一次次克制不住捏住那女人的脆弱的脖子,任凭她是什么勇将,脖子都是脆弱的。

      师兄倚靠着车厢,面色近乎是死灰。

      我心里头觉得好笑,却笑不出声,我想笑来着,结果却把那女人的伤口打湿了,她昏迷得深,眼泪渍在伤口上都无知无觉。

      等我再钻出马车之时,外头天已经亮了,本来我踩在车夫身边,挺直身子想舒个懒腰。我的师兄找到了,可我的心口为什么还是空落落的,我低头看看,虽说里头洒了药粉,但随着我伸展的动作,转瞬衣衫又变得湿漉漉的泛起光。

      风送来的好像是桂花香,天色真好,日光真白,比离朱的脸还要白。

      不知道是谁突然尖叫了声,马车轮子贴着我的脸擦过去在黄土上压出两条痕迹,还有马蹄印子,鼻子里都闻到泥土的气味,还有白晃晃的日头。

      真的很白。

      ☆☆☆

      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大得我可以左三圈右三圈翻六个滚。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然后踮着脚,趁屋子里没人,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脚底下踩着的鞋子上绣着莲花和鲤鱼,在屋子里找了一转,我眼睛忽一亮。

      门边吱呀一声,进来个人。

      我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我一眼。

      是个好看的人,不过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掉转眼去看镜子,光滑又宽阔的方方一面大镜子。

      我心里头急吼吼的,像揣着一团火,有什么催促我快看看。

      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在镜中,我有很长的头发,软弱无力的披散着,像一堆被揉皱的枯草。下巴尖尖的,两腮圆圆的,眼圈儿是青的,像被人揍了两拳,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女娃,也不算小了,该有十四五岁。

      我歪着头,直勾勾盯着镜子里的影儿看。

      身后那人很吵,喊了一声什么,我光顾着照镜子没有搭理他。

      我的头歪向左边,镜中人随着我歪,歪向右边,她也随我歪,可是这眉毛这眼睛,为什么这样陌生。镜子里的人嘴巴一扁,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像珠子一样从圆腮上滚下来,随之而起的哭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我一愣,又接着扯嗓子眼儿大哭,委屈极了。

      我心里难过,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而难过,风风火火地跑回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埋在被子里不住呜咽,时而扯着嗓门儿玩命哭,哭得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有人过来抱住我。

      是个香香的人。

      管他是谁呢,他怀里很暖,我把头拱得靠近一些,拉扯着嗓子一直哭,哭得气儿塞住嗓子,随后打起了嗝,嗝一打就掉下一滴泪来,我哭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猛地住了哭声。

      抬起脸,是之前进门来那个人,他生了一张很白净的脸,纤柔轮廓,眉目柔媚,像是女人,唯独是颧骨高了些,脖子上有个突出的结。我伸手摸了摸,又捏了捏,然后对他拉扯出一个嘴巴咧到耳朵根的笑。

      那人狭长的眼睛里出现一丝异色,他捏着我的手,表情看上去像被我吓傻了。

      我还在笑。

      “轻蝉?”

      我眨了眨眼,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他力气那样大,我挣脱不出,就有点着急,又想哭了……

      大概我先前哭得太狰狞,长喉结的女人松开了我的手,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又想,摇了摇头,“名字很重要吗?可以换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肚子里的雷鸣已经难以忽视。总觉得身上好多地方疼,猛地我把上衣掀了开,男人愣住了。

      摸了摸白花花的肚皮,我难过地皱起眉,“太瘦了也,都贴着后背了。”有点儿冷,我又缩到被子里去了,手在衣服里摩挲着温热的皮肉,我不满地撇了撇嘴直白地对男人表述我的感觉,“身上好多地方疼,有的地方又痒,我在生病吗?”

      手指触到许多布条,胳膊也挺疼的,我用不疼的胳膊到处移动,摸了摸心口,眉心打不开了,“我受伤了?为什么身上都是布黏着……黏着的地方都疼……谁伤的我?”

      我嘴巴里不住咕哝着。

      每多听一句,男人的表情就越古怪。

      我终于憋不住了,就算是不懂礼数,还是问出了口,“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屋子里,是伺候我的人吗?”

      艳丽的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花费极大力气忍耐怒意。我察觉到危险地缩了缩脖子,往床里挪了挪。

      随即男人妖妖娆娆地笑了,他眼珠一错,分外狡黠,“我是你爹呀。”

      ☆☆☆

      在“我爹”的帮助下,我成功地重新认识了伺候我的下人,从前的我太奇怪了,身边跟着伺候的竟然都是男人。

      不过还好不太多。

      统共两个。

      一个不爱说话,有双深邃的眼睛,被他注视总觉得他有话要说,不过千万别误会,他只是生来如此,绝对没有话对我说。

      我有时候觉得他其实是讨厌我的,要不然怎么会总是对我说些奇怪的事情。

      我们俩的日常通常是这样的——

      “主子,惊雷山庄少庄主在凤音将军伤愈后通知了西陌四皇子出京去接,苍山派在洞庭山一带出没,再次纠集正派人士,似乎有意再次召开武林大会,盟主万千山尚无音讯。”

      “???”

      “主子?”

      “哦。”

      一般这时候另一个伺候我的,叫做安情的男人就会沏壶茶来,在院子里陪着我喝茶晒太阳。

      相比奇怪的维叶,安情就要正经多了,他会说些笑话,虽然都不是很好笑,但我看得出他尽力了,总还会捧场。

      日子就在午后懒慢的阳光里一天天溜走,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只猫,除了晒太阳就是睡觉。

      第一次获准走出院子,被爹引着在宅子里转了一转,就从日中转到了黄昏,我忍不住感慨了句,“爹,你真有钱。”

      我爹每次听到那个“爹”字,都会嘴角抽搐一下,想笑又不该笑的样子。

      我也抖抖嘴角,反正没什么,我不亏。

      我不能想太多事,什么过去的,将来的,都不想,一想头就疼。我爹也说了,想不起没关系,反正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这时候我已经在大夫们的几次摇头诊断不出症状里听出来了个大概,我得了失忆症,所谓失忆,就是不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刻不记得,下一刻没准又记得了,正在发生的事,这一刻记得,没准下一刻又忘记了。

      简言之这就是一个很麻烦的病症。

      每天我要喝三大碗药,今天喝的是三碗,昨天也不知道是三碗还是五碗。

      每当有大夫为我把脉,我就乖乖伸出手腕子,然后歪着脸甜甜地笑,笑得那大夫头皮发麻,只能对我爹说,我是受了大刺激神志不清。

      说得真好。

      我也觉得是这样。

      我把我也觉得自己神志不清的事儿给我爹一说,我爹红红的嘴唇就绷直了,脸色不是很好看,“本座一定找人治好你。”

      “本座是什么,是不是和爹爹差不多?”

      爹又皱起眉头,大概是头又开始疼了。

      我就看见自己抖开一个甜甜的笑,粘在他的眼底,像春日料峭时候亮黄的迎春花,绚烂而生机勃勃。

      趁着爹还没有忍无可忍地走出房间去,我补上了一句,“爹你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要涂口脂,不好看。女儿喜欢那样的。”我伸手一指,指向门口站着不吭气的维叶,他有一张柳叶样好看的嘴唇,颜色也浅淡。

      然后我爹就抖着他红红的嘴唇出去了,嘱我好好养着。

      第二天爹果然没有把嘴巴涂得红艳艳的,登时我觉得他男人了许多,也顺眼了许多。他来的时候步子很快,走路的姿势都透出一股子忍不住的兴奋劲。

      他往我床前一坐。

      拎出来一个小玩意儿在我眼前晃。

      那是个金黄色的坠子,是个缺了只脚的麒麟坠儿,我眨了眨眼,问他这是个什么,一面拿在手里掂着玩儿,眼神落在手上,我的手在抖颤。

      “一个挂件,你看看,眼熟不眼熟。”唇角抬了抬,薄薄的一点笑意蛰伏着。

      我的手抖得厉害,我看着我的手,他也看着我的手。我手不稳,一个拿不住把麒麟掉在地上,打出骨碌碌的响。

      “怎么没拿住?”问句的尾音上扬着,他俯身去捡起来。

      诡异的静谧中,我听见一记彷如重锤的声音,“这个坠儿本是一对,这只足下写着佳偶天成,另一只足下踩着珠联璧合。”他一面说,一面不放过我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尤其是藏在天真表情下的一点目光闪烁或是一线眉心抽搐。

      “这只,是你的。”说着坠子到了我手上,这回我的手不抖了。

      “另一只的主人,在寒虚宫门口候着,人我是找来了,可你还要他吗?”

      陪我装傻充愣演了这阵子戏的爹,大概玩得腻了不觉得有趣,不想再耍着我叫爹,反而掐住了我的死穴,把师兄给找了来。

      我心底里咬牙切齿,却在离朱闪动的瞳仁里望见自己笑笑的脸,“爹,您说什么呐,女儿听不明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前尘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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