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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赛龙舟(下) ...

  •   那天傍晚师兄从个破烂民居的后院里找出我来的时候,一并找到的还有七八个小孩,那些小孩都很怕我。

      师兄没看出来,让旁的弟子把他们解开,小孩们就各自散去。

      绑架孩童的三个大汉已经倒在地上,身下蔓延出乌黑紫红的血水,我缩在师兄背上,对着师兄的问话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他问我几个大汉是怎么死的,有人来过为什么不救出被拐的孩子们。

      半晌没听我搭腔,师兄以为我吓坏了,一面背着我往惊雷山庄走,一面不住地安慰说会永永远远保护我。

      我问他什么是永远。

      那时候十多岁的少年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回答我说,有生之年,就是永远。

      我趴在师兄背上,只希望这一路不要停止才好,他提着长枪冲进屋子里来的时候,飞扬着的长长碧绿发带在身后被狂风扬起。

      他就像是我世界里的英雄,在那一刻被夕阳拉长了影子,高大而勇猛。

      那天晚上我不听话的身体又发起低烧,师兄半跪在我床边守着,夜半醒来的时候,他正在抓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蚊子叮在我脸上,脸颊上痒痛难耐。

      他聚拢了五指,快速却收着力气按死了蚊子。

      烛光晃动里,在师兄大大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转动的眼珠,和狡猾的笑。

      他问我脸上痒不痒。

      被蚊子叮过的地方肿了个大包,我越挠摸上去就越是明显,见我摇头,师兄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撒谎!”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

      不知道师兄从哪里弄来的避蚊的药膏,擦在肿起的皮肤上又凉又香。他撅起嘴对着那个包吹啊吹,那两片薄红如轻花随流水的唇,就在我脑子里转啊转。

      ☆☆☆

      “我一直没敢告诉大师兄,那三个拐骗小孩的大汉,是摸到我偷偷洒在衣服上的毒粉才死的。那些小孩怕我,也是因为亲眼见几个壮汉触到我便毒发身亡,用毒之人,心肠最歹毒。可不用毒,我无法自保。”

      手底下扶着阑干,我坐了上去,维叶怕我摔倒,抓住我的肩,等我坐稳之后,仍然恭敬地垂着眉眼站在我跟前听我絮絮说话。

      “这副身子骨太弱,不适合习武。没来清苑前,每天天不亮,师兄们就会被二师父的斩云鞭给叫起来。不一会儿后山就响起来震天彻地的叱声,他们都羡慕我可以不必早起,却不知道我常常爬到上坡上去,偷看他们练武。”抚了抚耳边被吹动的发,远远望着从东岸渐渐燃开的一串彩灯,似乎是远处在闹什么喧闹的仪式。

      “每次他们练完武,就都光着膀子,跑到山下小坳沟的清溪里去洗澡,一群人闹个不停。”那时候惊雷山庄的早晨都是很热闹的,到了午饭的时候,师兄们还会为了多吃两根菜拿筷子打起架来。

      “大师兄武功最高,当着他的面,师兄们就像耗子见了猫,面上会乖顺很多,战场从桌面上挪到桌子下,有次三师兄和四师兄把桌子都踢翻了。被大师兄罚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两天,晚上还下雨,三师兄和四师兄也好玩儿,起初跪在一起还吵架,到夜里四师兄撑不住,第二天早上我们起来,却看见三师兄的外袍披在四师兄身上,四师兄的脑袋都耷到三师兄的肩膀上去了,后来二师父逐三师兄出师门,四师兄也自请逐出,还代三师兄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满脑门血地拉着三师兄下山再也没回来。”说着我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时候我很羡慕他们,庄子里起初只有我一个师妹,虽一天都没同他们一起扎过马步,但有好玩儿的大师兄都会带着我,别的师兄们也就不嫌弃我这个不会武功的病秧子。”

      九岁那年的维叶被离朱送给我做生辰礼物后,时常被我刻意支开,但凡同师兄们混在一处又或是我偷偷找乐子,都不带他。毕竟正派人家没有谁随时带着个不说话不爱笑常年穿身黑衣的影卫。我们的地位不对等,正如此刻,我坐着,他站在我身边。

      我也不曾对谁说起过这些,兴许是那个晚上最后怒放的荷花开得太漂亮,我心底里有许多话,憋也憋不住。

      “后来有了清苑,我同大师兄也疏远了,偶尔回去,还总是惹恼他。惊雷山庄也收了新的女弟子,呆在庄中的时日不多,师兄们一个个学成下山,叫我一声‘师妹’的人渐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惹恼大师兄的事,维叶都知道,我总是让维叶去挑那些病痨体弱命不长的人来助我练毒。用的毒也越发狠厉,下手越来越不懂得要留情。每月里我有十日在寒虚宫,十日清苑,剩下的日子住在惊雷山庄。

      那些求医不成便撕破脸的武林人士,多半死在剧毒之下,强迫于我的人,我惯于自己动手。否则我便会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虽然事实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上流传一句,清苑阎罗殿。见到鬼医的人,或许一线生,就算半只脚踏上了黄泉路,我也能把他拉回来。或许一线死,不过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或是那日天阴。

      “医者不自医,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弄明白到底中了什么毒,况且……”话到此处顿了顿,苦笑着抬眼望了望维叶,“我中的毒多半与离朱脱不了干系,否则他怎会刚好找到我,还能有法子替我压制毒性。兴许他就是对我下毒的人,我却还是得月月冲着他摇尾乞怜,到他这里来求一时纾解,月复一月。”像说着于己无关的事情,站在一侧的维叶却颤了颤身。

      我挪开眼不看他,本来隔得极远的那串红灯,穿过朦朦胧胧的夜色,已点亮了大半片湖光。

      “师兄曾说有生之年,要永远保护我的。”我喃喃低语,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在半途猛地折断,别人把这个称之为“断掌”。

      “他连做梦,都梦见自己武功大成,将后山的杀人狂魔除去,保护全庄弟子,他想要保护我。”我笑了笑,脑子里闪过一些碎片,“当年他发现用人练毒的那个家伙就是我,苦口婆心要让我放弃用毒,不久后我逼着他保守秘密,他就下了山。”

      年少的光阴如同浮光掠影,溅落在湖中,被风轻轻摇着,摇成了千万碎光。

      “师兄刚被送来的时候,若是我肯好好用药,那时候就替他扎针祛血,现在大概他已能记起些往事,也不会被离朱重伤。说来,从一开始我就没做过一件让师兄称心的事儿,第一次见他就骗他我是死人,吓得他当天晚上睡觉都说胡话,在二师父和美人儿娘亲跟前抢他们对大师兄的宠爱,对他也用毒,满嘴谎话……我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说着想让人认同般地问了维叶一句,“是吧?”

      维叶没有回答我,然后我就从阑干上溜了下来,拍拍屁股,缩着脖子露出个我最擅长的甜甜笑容,“走吧回去,我困了。”

      “是,主子。”

      正此时,闪烁的红灯已一路蜿蜒到了我们跟前,我这才看清,阑干内侧绑着一圈纱灯,不知道用什么机窍连接,从东岸开始,灯光环绕着整座湖。红光倒映在水中,碧绿如玉的湖水显得瑰丽多彩起来,朦朦胧胧的晕红簇拥着嫩莺婉转般的笑从不远处传来。

      没等维叶和我离开,转瞬间那堆人就已来到面前,把方才插在阑干夹缝里头的荷花拿在手上,冲着离朱略施一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好好行礼……

      “你们不是好奇……本座在院子里藏了个什么人吗?来来来,都来见见,就是这个……”火红的袍袖被甩开来,下巴上蓦地一紧,一股子浓重的香味儿直钻鼻孔。

      是离朱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上的酒杯对着我的嘴,笑意传不到冷冰冰的眼底,“这个奴颜婢膝的小家伙,就是本座新收的……”

      酒液凉冰冰地沾上嘴唇,我张口就把他杯子里那点酒喝了个干净,举袖把嘴巴擦干净,“宫主新收的……宠奴就是我。”

      离朱一时愣住了。

      “她说的是假的吧,宫主怎么会收个还没长全的黄毛丫头做宠幸。”是个外罩着轻薄红纱,内里的桃红色抹胸衬得肤白胜雪的风姿妖娆的女子,声音又甜又糯,也衬得上她精致张扬的美貌。

      起初的愣怔已经从离朱脸上褪去,他的眼角流露出戏谑,向后递了下酒杯,立刻有美人儿替他斟满,自己一面细细嘬着,一面冷笑着看我,想看看我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不信?”我扬了扬眉。

      美人儿拿半幅袖子遮住了一点朱红的小嘴。

      “你且想想,我住的是什么地方,你住的是什么地方,不就都明白了吗?”

      不仅那生得艳丽的姑娘脸上僵住了表情,离朱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眼底的七分醉意顿时就剩下来三分。

      他的眼珠动了动,凛冽的声音直传入耳,“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抚弄着自己的袖子没说话。

      掌风逼到面前,维叶带着我后退开一步,他颤动了一下,蹲身之处滴下血来。大概背部的伤口又拉扯开,但他一声痛叫都没发出,血色更隐没在黑衣上,半点看不出不妥。

      “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同给我下毒的人有莫大关系。”

      他慵懒的神情果然有一丝裂纹,等我缓缓说出,“兴许这个人就是你。”

      一阵大笑声穿破宁静的湖面,离朱笑得满面扭曲,像是被我说中了。但随即他如同一道鬼影到了我身前,这次维叶没能忍住,发出一声痛哼。

      等我回过神,维叶已经没在我身前,跪伏在三尺以外。离朱捏着我的脖子,凑到我的耳畔,以极低的声音道,“这次你可猜错了,我要是下毒的人,就有你所中之毒的解药了。正因为我不是,所以只能勉强压制。”

      “下毒之人,是你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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