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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溺爱 ...

  •   听师父说,我出生的那个冬季,是西陌百年难遇一次的极寒。

      因为怕我活不过冬天,所以师父给我起名叫轻蝉,是要我起码活到夏天来的时候,听一听蝉鸣。

      当我记得清师父模样的时候,听着那个瘦精精的老头儿和我絮叨这个,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嘟囔着,“知道啦知道,这次又要我进山摘什么草药?是峭壁上的雪莲,还是难能一见的百年灵芝。师父大人……给徒儿一个痛快吧。”

      冷不防老头儿转过身,猛地一记敲在我正拉扯起的鬼脸上。黑白三股拧在一起的小辫子垂在下巴底下,是我的手笔。两点眉毛圆圆的,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并且我一直没有机会验证。

      他就是我的师父,闻名天下的鬼谷老人。长得古怪,脾气古怪,医术高超却从不悬壶济世。

      师父怒气冲冲地鼓着眼,瞪得我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师父你就是再瞪我……我脑袋上也开不出雪莲花。”

      “还不是都为了你!”

      是啊,都是为了我……

      师父是药痴,捡到我的时候,我不仅早产体虚还身中奇毒,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活着,在风雪天里从天亮活到天黑可不是个容易事儿。

      但我师父能从天亮犹豫到天黑要不要救我,这也不是个容易事儿。

      当我活到五岁半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师父宝贝的药材,可没办法,师父说自己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捡了我,就得认栽。

      就在我六岁生辰这一日,有一队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鬼谷中来,说有急事相求。
      能找鬼谷老人求的事,无非是两件,一是杀人,一是救命。

      这一次,是救命。

      用师父的话来说,一命换一命,公平交易,十分划算。

      他救活那队人带来的妇人,那队人带走我。

      这便是我的第二个师父,惊雷山庄庄主干随云。获救的美妇人便是庄主夫人,后来我叫她亲亲娘亲。

      临走时候我问了前师父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有始有终就是现在甩掉徒儿这个包袱?”

      前师父说,我上了年纪,而你年龄太小,坐吃山空,没有那么多的名贵药材给你吃。说到这儿他黯然地望了望等在外面的华丽马车,又继续说,惊雷山庄有。

      我当时年纪小,师父不要我,心头自然有些生气。可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不打算冲他发火了,还保证每年冬天都回来看他老人家。虽然后来回来再也没找到过这鬼老头。

      第二个问题我问得严肃多了也平静多了,毕竟性命攸关。

      “徒儿身上的毒可有解?”

      前师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给了我一张方子,并一大堆医书,占了差不多半个马车。我匆匆一瞥之下,方子上尽是些名贵药材,二师父也瞅了瞅,但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又一次我深刻领悟了为什么前师父要把我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金贵也是分人的,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东西,于惊雷山庄而言却轻而易举。

      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我拉着老头瘦骨嶙峋的手,进了屋子,摊出我像鸡爪子一样的小手,“师父帮徒儿看看,要不摸骨也行,徒儿到底是不是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

      鬼老头又冷不防地敲我脑袋,这次他没有用多大劲,可我却红了眼眶。

      这最后一个问题,前师父没有回答我,但他从从来不让我动的老柜子里取出来一根红绳,红绳下头系着个小小的银锁,做工很精细,上头书着,福寿双至。

      然后抖着皱巴巴的手,把银锁戴在了我脖子上。

      离开鬼谷的路上,我一直摸着这把银锁,本来微凉的锁,在我的手下变得有些温热,甚至我觉得它在发烫。

      山道上下着雪,鹅毛大雪盖在马车上响得厉害,我一次次撩开马车窗帘想看看那个走路勾着腰的老头子,可他太绝情,连走出屋子让我瞧一瞧都不肯。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间小屋,我才在暖洋洋的马车里睡着了,靠着一个软玉温香的身子,是我亲亲娘亲的腿,虽然我二师父(我高兴的时候也叫他爹),一直面色不善地瞪着我。

      可我睡着了呀,什么都不知道。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身在惊雷山庄里,睁开眼时十分诧异陌生,就像十三年后的现在躺在我面前床上的这个人醒来时一样。

      他睁着黑漆漆的眼,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帐子顶上金线绣成的并蒂莲,和悬在帐中散发着微光的夜明珠。

      我歪着头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师兄,欢迎回家。”

      浓眉深重地皱起来,然后他艰难地支着头,眼神更加疑惑了。

      他问我,“你是谁?”

      “……”我语塞,看了一眼把他送回来的维叶,维叶是我的贴身护卫,办事向来稳重,面对此种情形,他低下身恭敬地对我道,“少爷受了伤。”

      “伤了脑子?”

      “属下没来得及检查。”

      既是没来得及,那就由我来检查吧,想着我就爬上了床。

      床上的人视我如洪水猛兽,警惕地拉着被子后退半截,弄得我哭笑不得地跪在床沿边。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把眉毛一竖,眼睛一瞪,“我问你是谁!”

      “我啊……”我挠了挠后脑勺,想着当年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没能舌灿莲花给我的大师兄留下个好印象,既然上天又给我一次机会,这次应当要来个惊艳的开场白,还没酝酿完全,身前人又难受地抓着心口皱紧了眉头。

      待要拉开他的襟口,他却把衣服抓得紧紧的不让我靠近,没办法,我只好干巴巴地说,“我叫轻蝉。”

      虽然还是警惕得像个刺猬,但好歹肯让我碰了,趁势我拉开他的衣领。

      想当年我师兄出庄子的时候,说是个壮汉不为过,现在却瘦得跟白斩鸡似的,不对,还不够白……

      肚子上的肌肉也还在。

      我的目光一阵乱扫,耳朵自动降噪,听到他的暴喝,“你看快点儿!”

      其实也没啥好看的,师兄这具身体,我看了没有百遍,大概也有好几十遍。他的心口有一道很明显的箭伤,血色里泛着点儿幽蓝颜色,却又不是毒。并且没有恶化,甚至还在长肉,我虽然觉得疑惑,但怕吓着他,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他的脑袋,摸了摸他脑后鼓起的大包……

      竟然还真的有个大包。

      收回的手上沾了些血。

      看到血他似乎有点儿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人也往被子里缩。

      我一面恶意地将带血的手凑得离他近一些,一面回头瞅着维叶问他,“这个是谁?你认识吗?”

      他摇摇头,黑眼珠里都是胆怯。

      若是放在师兄离庄前,我一定不能相信,他眼睛里会出现胆怯。

      而现在即使我不相信,也已经是事实。望着我越凑越近的手,衣衫褴褛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等着检查的人缩成一团,就在血要沾到他脸上时。

      我自小胆大包天英勇无敌的大师兄哭号起来——

      “你滚开!我怕……滚开!”

      师兄的哭嚎声惊动了二师父和亲亲娘亲,还有一干一拥而入的婢女下人们。我只好讪讪地将手藏在身后,顺手在藏青的裙子上把血迹蹭干净,慢条斯理地从床上滑下来。

      维叶适时地扶了我一把,才让我没被婢女挤到一边四脚朝天。

      就在我放弃要凑热闹的想法,示意维叶把我的椅子挪得离床远一些,再远一些,吹开茶碗里的浮沫,正要呷一口热茶稍事休息的时刻。

      我听到了师兄的又一次哭号——

      “轻蝉!他们又是谁?”

      我愣了愣。

      只见那个浑身是伤的身影从床上跌下来,几乎爬到我跟前,拽住了我的裙子。屋内人包括我在内,大家都镇住了,望着这个手长脚长曾经威震四方的大师兄没能回过神。

      而我回过神的第一句话……是告诉他,我的裙子上有血。

      他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然后底气不足声音却很大地吼了句,“我不怕你!你身上有血,我也不怕!”

      那一时间我恍然觉得,师兄的智力倒退到了小时候,比六岁时候的我还要小的时候。无奈之下,维叶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他便像小孩一般,黏进了我怀里,还充满敌意地刨开维叶刚扶过他的手。

      忍不住叹一口气,我无奈地冲二师父和娘亲摊了摊手,“大概……这次得重新养一个大师兄了。”

      二师父锋利的眉毛几乎夹在了一起,紧紧扶着站不稳的娘亲,我故作轻松地笑了出来,“我不过随口一说,师父师娘放心,年关之时,我一定带个完好无缺的大师兄回来。”

      壮志豪言刚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而等真正把大师兄弄回我的清苑之后,那后悔更加穿肠蚀骨。我忍不住抓着维叶的衣袖问他,“这会儿把人丢出去,还来得及吗?”

      维叶盯着我不说话。

      每每他觉得我的问题没有过脑子的时候,就不爱搭理我。

      这会儿大概就是这意思……

      睡着时候的大师兄挺乖巧,缩成小小的一团,仲夏刚来,他睡觉时候满头大汗翻来覆去,又抓着我的衣裳不肯松手,无奈之下,我只好在他床边支起个小榻,百般无奈地替他打起扇子来。

      半夜我忽然惊醒时,屋中的灯还没有吹灭,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额头,他的嘴巴在动。

      我忍不住就凑近一些想听听他说了什么。

      凑近以后,我便迎来了今日的第二次后悔。

      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我听仔细了,叫做“魏云音”。赫赫有名的西陌大将,我大师兄的袍泽,也是拿箭射穿他心口的人。虽然这一箭是为了救他。如今大概大军已经入城,大师兄么,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看他睡得熟,我忍不住就坏心地捏紧了他的鼻子,他无法呼吸,眉头越蹙越紧。渐渐的手脚开始蜷缩,面色也憋得有点儿泛紫。

      我俯下了身,将嘴唇贴在他嘴上,冰凉但是柔软,和我想的……还是有挺大差别。

      他不得已只能张开口,从我口中汲取空气,但吃了药又醒不过来,像个快要在水中溺死的人。

      等到唇分,松开捏着他鼻子的手,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兀自睡得香甜。

      而我的心还在剧烈跳动,其实,我才是那个快要溺死的人啊。

      这样谁也不记得了的大师兄,就像上天馈赠给我的礼物,要给我多年的奢望一个意料之外的出口。

  • 作者有话要说:  轻松狗血文,日更……
    逗个乐子也好啊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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