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成妖》残影一度

60、第六十章

　　人类总是善于选择性地遗忘掉痛苦的事情。长安城已经完全从妖树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了。长安城的大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向路人吆喝着自己摊子上的商品，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个可爱的小孩子欢快地在人群中打闹着。
　　“知道吗？十天后太子殿下要大婚了，娶的是南大将军的小女儿。听说是皇上亲自赐的婚。”
　　“那也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吧，南大将军是废太子的舅舅，虽然废太子失势，不过南大将军的实力还在。皇上当然要安抚一下。”
　　我的脚步滞了一下，说话的是两名骑马的男子。其中一位似乎正是司马弱水。
　　“司马弱水，你刚刚说什么，太子殿下要和谁大婚？”我冲上去，一把拉住司马弱水的缰绳。
　　司马弱水愣了一下，脸色一黑，似乎马上就要发飙，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司马弱水挠了挠头，似乎非常惊讶。
　　小兄弟……
　　我心中一惊，悻悻地松开了手。
　　“小……小兄弟……”司马弱水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人家要嫁的可是太子，你争不过的。小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司马弱水用同情的目光望了我一眼，翩然离去。我愣在原地，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你没事吧？钰试探着问道。语气中泛着些许的苦涩。
　　我想见他，我想用夏夕的身份再见他一面。我拼命地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钰沉默着，没有作声。好久，终于缓缓开口。
　　去找慕坚吧，他的幻形术很厉害的，虽然只能制造幻相，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我眼前一亮，擦干眼泪向千贺神宫飞奔而去。
　　我赶到千贺神宫的时候沈慕坚正站在大殿里对着钰的神像发呆。他那白色的长发懒懒地披在脑后，同样白色的长袍被穿门而入的风吹得猎猎地舞着，那背影美丽到让我有些心惊。
　　“喂！”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沈慕坚回过头来，血红色的眼睛里露出迷茫的神情，接着迅速地转化成惊喜。
　　“钰……”
　　他的目光让我的脊背有些发凉。
　　“那……那个……帮我个忙好吗？”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沈慕坚脸上的惊喜转瞬即逝。
　　“夕公主吗？”
　　我点了点头。
　　沈慕坚苦笑一声，血色的瞳孔中是满满的落寞：“什么事，说吧。”
　　“用幻形术，帮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吧。”我一激动紧紧地握住了沈慕坚的手。
　　沈慕坚瞪大了眼睛，脸上泛起一闪即逝的红晕。
　　我急忙松开了手。
　　刚刚那个，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好。不过我的法术只能坚持一天。”沈慕坚背对着我，冷冷地回答道。
　　“一天就够了。”

　　让沈慕坚施了法，我一路飞着进入了太子府。
　　正是正午时分，李央正安静地坐在书房里看着什么。我夺门而入。
　　李央从书桌上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闪过刹那的惊讶，接着是满满的欣喜。
　　“我……我回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李央握在手中的奏折砰然落地。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我。最后终于伸手，紧紧地紧紧地将我搂在了怀里。
　　“太子殿下请自重！”
　　我重重地一把将他推开。
　　李央脸上渐渐露出极度受伤的表情，神情落寞。
　　“恭喜你。”我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那件事情，不是我的决定！”
　　我抬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听这些。我来这里，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回去？”
　　“回去？”李央面露诧异。
　　“回我们原来的世界。”我一字一顿。
　　李央失神地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带着难以置信。
　　“娶南家的大小姐，作为大嵇国未来的皇帝而存在，或者跟我走，回属于我们的世界。”
　　李央瞪大了眼睛，我的心中隐隐地涌起一阵不安。
　　“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三天后把这个挂在太子府的门口。看到这个我就会进去接你。我等你到子时。”我无奈地一笑，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印章。递向李央。
　　李央犹豫了良久，没有接。
　　心中的不安开始无限膨胀。
　　李央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
　　“不要走！三年，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保证会把太子妃的位置给你！”
　　心中那无限膨胀的不安终于在刹那间胀裂，噗哧一声，充满了期待的心缓缓地缓缓地瘪了下去。
　　“李央，你……”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咬咬嘴唇，无限失望地望着他，终于还是没有把脑海中的话说出来。
　　“我等你。”
　　我将印章望他手中一塞，拧紧了拳头。
　　决绝地转身。
　　走出大门。
　　果然，还是放不下吗？放不下，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我承认我很残忍。但是，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今天是南小姐，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齐小姐，王小姐。我喜欢李央，但是我还没有宽大到能够容忍这些的地步。
　　所以，我选择回去。
　　自从我知道钰有通往自己原来那个世界的方法之后就已经决定要回去了。这个世界虽然也不错，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用了整整八年，还是有一种自己只是一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这样的感觉。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这个世界的李央时就已经知道了，他早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李央了。
　　说什么是因为我的存在所以才有勇气一直坚持着在这个时空活下来。原来，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个彻头彻尾的借口。更多的，应该是内心的欲望吧……
　　有些东西，一旦伸手去抓，想要再收手，难如登天。

　　妖树事件之后长安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破败境地。大量的百姓在这次灾难中无家可归。永淳帝为了锻炼李央把长安城重建的工作全权交给他。李央不眠不休充分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终于使长安城起死回生。
　　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李央这个新上任的太子迅速取得了老百姓的支持，来自洛阜城的流言也渐渐淡了下来。现在唯一对太子的地位有影响的就是废太子的舅舅，南大将军。
　　娶了南家的小姐，李央，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回儇府去看看吧，不知道应琦现在怎么样了。

　　我进入听竹轩的时候应琦正在练字，我的出现明显把她吓了一跳。她身边的侍女杏儿认出了我，朝我行了一个拜见公主的大礼。
　　应琦愣了一会，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樱唇轻启：“你是小哥哥的女儿吧？难怪我怎么觉得这么面熟呢。能得到长安公主这个封号，果然是个乖巧的孩子。”
　　我的心沉了一下，张开了嘴巴，最后终于还是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忘了吗？
　　也好。
　　我淡淡一笑，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应琦。
　　“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的……”
　　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傻孩子，我一直都好好的啊。”
　　“儇哥……”应琦的身体忽然一抖，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欣喜。
　　我抬起头来。儇正已经站在了听竹轩的门口，看到我他似乎有些惶恐，愣愣地怔在了门口。
　　“儇哥，进来坐吧。”应琦朝儇正甜甜一笑，那笑容中竟带着点少女的羞涩。
　　儇正如梦初醒，扫了一眼应琦，又警惕地望了我一眼，拧紧了拳头，缓缓地走入了屋内。
　　“我……我……”我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我先走了……”
　　我走出几步，想起了些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儇正。他凝神，紧张地望着我。
　　我淡淡一笑，“虽然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不过，儇世一定会回来的。”
　　儇正眼中明显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没有理会，最后深深地望了应琦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听竹轩。
　　门外，竹声沙沙，天高鸟远。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竹叶的清香。我眯起眼睛望着天空中滑翔而过的飞鸟，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
　　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三天的时间倏忽而过，我没有带什么行李，只将那几件一直带在身边的应琦的首饰塞入怀中。我决定去向永淳帝辞行。
　　找到永淳帝的时候，他正站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身着一身淡青色便装，静静地坐着。他的手中捧着一本打开的书，眼睛却呆呆地望着天空的某处。
　　我悄悄地在花园偏僻的一角现了形，缓缓地向永淳帝的方向走去。永淳帝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出现。
　　“父皇……”我低低地唤了一声。
　　永淳帝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刹那的惊讶，接着是狂喜。
　　“长安……”
　　我微微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开口。
　　“我是来跟您告别的，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回我的世界去。这一走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永淳帝愣愣地望着我，半晌，缓缓地垂下眼睑：“终于还是要走吗……”
　　“嗯。”我低下头，低声答应。
　　永淳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眺望着远天，眼神黯然。
　　我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走的时候可是连句再见都没有跟我说呢。所以我一直相信她一定会回来。开始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说，她到底会不会再回来呢？”永淳帝忽然转过身来，郑重地望着我。
　　我刚想回答，永淳帝却苦笑一声，自己先开口了：“我到底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再回来呢……”
　　“如果，如果你在那边遇到她，一定要替我转告她，我一直都在等着她回来。还有别忘了告诉她，她亲手种在腾国皇宫里的那棵银杏已经结果了。”
　　永淳帝背对着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微颤。
　　“如果我见到她，我一定会转告她的。”我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永淳帝回过头来，朝我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将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保重。”
　　那是父亲般的祝福，心，蓦地一暖。我朝他深深一鞠躬，而后转身，飞上天穹。

　　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太子府的屋顶上，天已经黑了，四周静谧地有些可怕。只有偶尔穿街而过的风带来低低的呜咽。
　　我抱膝，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太子府大门。之所以这么选择。不仅仅给李央一个权衡利敝的时间，其实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可以调整心态的时间。
　　四周的空气一点点冷下来，我的心也随着那冰冷的风一点点凉下来，凉下来。
　　更夫敲过一遍又一遍更，时近子时，李央还是没有出现。
　　更夫敲过最后一遍梆子，前方的太子府大门依然紧闭。我无奈地吐了口气，敲敲坐得有些僵硬的腿，踉踉跄跄地从屋顶上站起身来。
　　——“要死，一起死。因为，我爱你。”
　　脑海中恍惚间冒出坠崖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果然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式了吗……
　　肩膀微微有些沉，我诧异地回头。
　　是黎沂。
　　“一起走吧。我们一起走。”
　　眨眨眼，有冰凉的液体吧嗒吧嗒地落到我的手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