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成妖》残影一度

12、第十二章

　　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路旁的行道树上。难以掩饰脸上的兴奋。
　　熟悉的装束，来去匆匆的人影，连空气中淡淡的汽油味也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亲切。
　　左手边是自己经常光顾的那家书店，书店的女老板永远是一张和善的笑脸，高中时代大部分的生活费都被我挪用到了这里。右手边是一家零食店，小时候我喜欢揣着一大把硬币到这里来买糖果，这里的老爷爷每次都会微笑着多抓几颗糖给我。
　　前方不远处是我和李央小时候一起上的小学。
　　我缓缓地走入校园之内，破旧的校舍已经换成了新的，然而，操场边的那一排柳树却依然站在那里。与那时候不同的只是长高长大了许多。
　　我的父母和李央的父母是极好的朋友，加上又住在隔壁，那时的我和李央几乎是被当成亲兄妹般养在一起的。然而，那时候的我什么事情都想争第一，对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毫无悬念轻轻松松拿到第一的李央有着一种天然的敌意。
　　李央并不是那种善于言辞的人，面对我冷冷的脸和偶尔故意的捉弄每次都只是一笑了之。
　　如果不是我十岁那年在体育课上扭伤了脚，我和李央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的敌意显得多么得幼稚而不可理喻。
　　——“你走不了了。我背你回去吧？”
　　——“你走开！我不用你管！”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不过，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陪你一起等夏叔叔过来。”
　　那天刚好爸爸和妈妈都要加班，天一点点暗了下来，然而他们一直没有来。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我和李央两个人。
　　正当我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时，李央忽然递过来一包棉花糖。孩子的敌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只是几颗棉花糖就能够轻松化解。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手刃人贩子时的李央，心没来由地一紧。

　　看着这些看了无数遍的景物，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还是渐渐腾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总隐约觉得这里的一切会突然之间消失掉一般。我突然撒开双腿在大街上飞奔起来。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掠去。
　　拐过一个弯，绕过那棵熟悉的大槐树，我飞一般地朝那栋熟悉的房子跑去。站在那扇熟悉的大门前，拿出压在灭火器下的备用钥匙，我突然间犹豫起来。
　　在这个世界我的尸体大概早已成灰了吧。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爸爸妈妈会不会被吓到？可是，就算明知道会吓到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见他们。
　　我站在门口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随着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我推门而入。
　　和离开时一模一样的陈设，一模一样的味道。我深深地嗅了口家里温暖的空气，缓缓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谁？”妈妈举着菜刀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妈妈！”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眼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
　　“孩子。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妈妈蹲下来，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望着我。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妈妈放下菜刀，打开了门。就在妈妈打开门的一刹那，我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果然，仅仅只是幻觉而已。
　　因为，那个站在门口的人，正是李央，我朝思暮想的李央，为了救我而和我一起坠落悬崖的李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竟然只能和桌子相平。伸出手来，这依然是儇劫的身体，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依然是青岚森林那套，而眼前的人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孩子，你迷路了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中年女子的脸上露出我看过千百遍的温暖笑容。
　　“妈妈……”
　　我忽然间感觉浑身冰凉，刚刚回到这个世界时的隐隐的不安在瞬间膨胀，膨胀，最后在刹那间爆裂。苦涩的味道从喉间不停地漫上来，漫上来。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抱着眼前的女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明知道这只是法阵的幻觉……明知道自己抱着的只是不存在的东西……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放手……哪怕仅仅只是幻觉，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妈妈的怀中多留一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泪的关系，我突然感觉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天旋地转……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的青岚森林。
　　“主人……”小绿站在地上，抬头望着我，一双绿豆眼里满是担忧。
　　我伸手抹去眼泪，然而，新的眼泪还是顺着我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淌，怎么也止不住。
　　“你，你没事吧？”眼前出现纪子长那张冷冷的脸，“你刚刚触动了浮生若梦阵。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能从浮生若梦阵中清醒过来的人。”
　　“当然，她可是我的主人！”小绿扬气鸟嘴，一脸得意。
　　“浮生若梦阵，利用入阵之人内心的记忆制造出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场景，能够这么快就看出里面的漏洞。果然是前辈。纪子长刚刚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见谅。”纪子长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礼。
　　我恍然大悟。这个阵的设计者一定没想到有借尸还魂这种事吧。虽然他可以成功地制造出记忆中的场景，却无法改变活生生的人。我没有侥幸逃生后的喜悦，相反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憋闷，眼前不断地闪现出妈妈那温和的笑容……
　　“主人……”小绿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异样，怯怯地喊了一声。
　　“没事，大家回去睡觉吧。”我低头摸了摸小绿的脑袋，嘴角缓缓牵起一抹苦笑。
　　我们正想离开，忽然空中响起重天老道的声音。
　　“谁那么大胆！竟敢夜闯青岚森林！”果然是符合老道气质的正气凌然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只见重天老道正浮在半空中，向我们这边望来。视线扫过我所在的方向，重天老道的脸色明显地一变，险些从空中一头栽下来。
　　“师父，前些天不是教徒儿们土行术了吗？徒儿自知资质愚钝所以请三师兄私下指点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就遁到这里来了。呵呵……”
　　虽然明知道青岚森林是有强大的法术禁制的，连五行天雷都可以屏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有办法土遁到这里。这样的谎话根本没有丝毫的说服力，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重天老道脸色发青，拈了拈胡须，“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回去睡觉吧。”
　　重天老道说完，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身旁纪子长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翌日，重天老道将我叫到竹屋里。强行要回了青岚森林的阵法图。而后摆着一张苦瓜脸盯着我，一言不发。
　　好久，重天老道突然目光灼灼地对我说道：“大人果然厉害。连浮生若梦阵都能破解！”
　　我忍不住苦笑，为什么在重天老道的眼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和厉害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过……”重天老道顿了一下，语气一变，“青岚森林是无名山的禁地，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就算是大人也必须接受惩罚。这样才能体现弟子的公平公正。”
　　午饭过后，重天老道义正词严地宣布了对我和纪子长两人的惩罚。本着速战速决的宗旨，当天，我和纪子长两人就被丢进了后山那个又湿又脏的山洞里。在这里开始了为期三天的禁闭生活。
　　望着除了石头就是青苔的山洞，我一声长叹。悲愤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安静地坐在洞口，脑海中盘旋着刚刚在青岚森林里所看到的一切。没有了我，爸爸妈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