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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云笼相思一点愁1 ...

  •   与自己宫中的掌灯侍婢小蓝擦肩而过时,牧云虽是满腹心事,但还是察觉到了她那刻意掩饰却反而显得更加引人注目的异常。这个老实又羞涩的鱼丫头,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气,走路总是轻手轻脚,做事更是低眉顺眼,几时见她这样慌慌张张地拔腿飞奔过了?

      “小蓝,你这是怎么了?”他回身叫住那急欲从自己眼前逃走的小婢女,淡如云烟的眸光聚拢,显出一丝审视与探究的犀利。

      “牧云殿下?”小蓝一怔,随即蓦地涨红了脸,惶然低头道,“没……没……没什么……”

      话音未落,她忽然眉头一皱,捂着嘴弓下身去,尽管她已是竭力按紧了自己唇瓣发白的樱桃小嘴,但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哇”地呕吐出来,气味难闻的污物溅了牧云满身。

      “呀,奴……奴婢该死……”小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想要跪下请罪,却不料双腿一软,竟是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小蓝!”牧云赶紧接住了她绵软的身子,目光一转间,他的眸底不禁闪过一星了然实情后的怒焰,“原来是艳姬那死丫头,她怎么又……”

      强忍下尚未出口的斥骂,他立刻把小蓝抱到一旁,抬起右掌按上了她的顶门。银光流转间,只见一圈黑气从小蓝头顶逸出,盘旋几圈后渐渐淡去,终至彻底消散。

      “多……多谢殿下!”小蓝如释重负地吁出口气,目光随即歉疚地瞥向沾了牧云满身的秽物,“奴婢……真是该死,弄脏了殿下的衣衫……”

      “多大点事,也值得惦记!”牧云摇头笑笑,身周银光再起,秽物瞬间消失,一袭雪衣重又洁净如新。把视线移回小蓝身上,他面色微沉,眼中有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艳姬又在欺负你,你怎么也不告诉我?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对自己人下毒!回头见着她,我非要……”

      “不,不要!”小蓝惊呼着跳起来抓住了牧云的衣襟,见眼前的蓝眸一凝,透出错愕之色,她顿时慌乱缩手,又局促不安地绞着双手垂下了头去。

      “不,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该痴心妄想,做出逾越本分之事,被艳公主教训,也是活该……请殿下不要责怪艳公主,更不要为了奴婢,跟艳公主伤了和气……”

      带着哭腔的语声越来越低弱,似有着一丝委屈,一丝幽怨,一丝灰心。看着楚楚可怜的小蓝,牧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丫头,第一次来他寝宫当差就迷上了他,虽然他发现后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时常对他流露出爱慕之意。后来,这事被艳姬知道了,从此有事没事就找她的茬,还屡屡暗中捉弄她,现在竟然发展到下毒了。他当然不是没有管教过艳姬,可总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再这样下去,这条柔弱可怜的小鱼儿非得被他那刁蛮的海蛇妹妹给整死不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心念略转,他微眯的蓝眸中漾起一弯深不见底的漩涡,随即又慢慢褪去。

      “小蓝,你知道我舍不得重惩艳姬,骂她几句又不顶事,你待在这里,就只有受气,所以……”轻抬起鱼丫头低垂的螓首,他神色平静地吐出惊人之语,“你走吧,东海大得很,你去哪里都可以,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小蓝娇躯剧震,似是不敢相信地瞪着牧云,但眼前的俊美面庞上没有半点怜悯之色,方才为她解毒时曾有过的片刻温柔早已消失无踪,余下的惟有淡漠与疏离。

      “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应当知道进退。明天天亮以后,我不希望再在龙宫的任何一个角落看见你。”

      淡淡丢下一句,牧云转身离开,没有再看那可怜的鱼美人一眼。身后,小蓝呆呆僵坐着,蜷缩在墙角边的身子仿佛化作了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

      ☆ ☆ ☆ ☆ ☆

      走在回村的路上,韵竹反反复复思索着先前所见之事,不禁又是欣喜又是困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今天,她依约去隆昊钱庄老板吴冠铎的府上商谈给她女儿绣嫁衣的生意,经过侯家时,与恰好出门的侯大少爷撞了个正着。她不欲惹事,正想掉头而行,心里还在防备着对方不想息事宁人仍旧会找茬,没想到,那侯大少爷低眉顺眼客客气气地跟她鞠了个躬,道了声歉,然后给她让开路,自己绕到一旁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见到她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竟似把她当成了素不相识的路人,况且,就算没有认出她来,像他那种纨绔子弟,向来是飞扬跋扈惯了的,遇到没钱没势的平头百姓,不找麻烦已算是好的,哪里还会伏低做小跟人道歉?侯大少爷走后,她在原地愣了许久,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后来,她又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传闻,据说那侯大少爷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就落下了个后遗症——只要一对妻子以外的女人动花心,或是起了欺压穷人的恶念就会头痛,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自此,他在街上遇到女人连眼睛都不敢斜一下,而且跟谁说话都鞠躬陪笑脸,简直规矩得完全没了脾气。

      按说,她应该对如此好运额手称庆才是,可她就是无法轻松得起来,心中更多的是疑惑和不安。忆起当日牧云把银子给她时,很有把握地跟她保证不会有麻烦,她实在忍不住怀疑这事跟他有关。是不是他呢?他到底……瞒着她对侯大少爷做过些什么?

      “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呢?”

      忽然,一声含笑的轻语唤回了韵竹游离天外的神思,一抬头,牧云俊魅的脸庞立刻呈现眼前——当然,此时的他,又化作了黑眸黑发的凡人形貌。

      “云大哥!”韵竹心头一喜,开怀地朝他奔去,在距离他半臂之遥时又满面飞红地顿住。不过才相处了一次,不过才分别了几天,她竟然就这样无法抑制对他的思念与骤见他时的惊喜,真是……羞死人了!

      看着她妩媚可爱的娇羞之态,牧云唇角的笑容更深:“今天出去,一切都还顺利吧?”

      他这话提醒了韵竹,她顿时忘记了害羞,迫不及待地上前道:“对了,我正想问你呢,那侯大少爷是怎么回事?”

      “侯大少爷?”牧云似乎很是茫然地眨了眨幽魅惑人的美眸,又皱起了好看的修眉,“什么怎么回事?他又找你麻烦了?”

      “你不知道?”韵竹愕然,“难道……不是你去教训他的吗?”

      听韵竹把侯大少爷“中邪”的事说了一遍,牧云耸耸肩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当时我就是点了他的穴,至于他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我可就不知道了。你真以为我有那么大本事,能把一头豺狼教训成绵羊?”

      “这……”韵竹依旧疑惑,“可你那天给我银子时,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我只不过是相信邪不胜正罢了!”牧云放松了身姿往背后的梧桐树上一靠,环抱起双手看着她摇头叹气,“我真弄不懂你这脑袋瓜整天想些什么,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至于原因,有那么重要吗?”

      他说得轻松淡然,心底却起了一阵汹涌的波涛。没错,那是他的杰作,本来,如何惩处这种流氓恶少,人世间自有人世间的法则,他是不该多事的,可他就是见不得她沾上任何一丁点的麻烦或是危险,更见不得她眼中的忧愁和哀伤,所以,他破了例,用凡人世界以外的方法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过,他是不会告诉她真相的,心念微微一转,他的目光凝固在她兀自写满困惑之色的眉宇间。眼前这纯净无邪的脸庞,虽没有了从前的绝世之姿,倾城之貌,但精巧细致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看起来还是很顺眼。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始终都是永生永世镌刻在他心底里的人,他至爱的幽篁。

      归海律亲授的灵族巫术,已经帮他证实了自己的直觉,尽管他还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跳过了轮回道直接投生为林家之女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一千年了,上天终于眷顾他,指引他来到了她的身边。

      也许,从曾经高高在上的九天仙子变成如今的平凡村姑,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忘了过去,她便不会再痛,远离仙界,她便不会再与那个人有任何瓜葛。这一世,她定会成为他一个人的竹儿,就算凡人生命短暂,不能伴他千秋万世又有什么关系,这一世结束了,他可以再去找下一世的她,他会想尽办法让每一世的她都爱上自己,他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小幽……不,竹儿,原谅我的自私吧,我不想让你再成仙,再见到九重天上的那个人。从今以后,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从前的幽篁,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你,让你生生世世都做个自由快乐的凡人。

      牧云心思千回百转之时,韵竹也在纠结着侯大少爷的问题,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欲说还休的复杂神情。想了一会儿,她眉宇渐展,冲着牧云露出豁然开朗的一笑:“云大哥,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不可,我只是……担心你会为了帮我惹上麻烦。不过,看你这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管此事是否与你有关,都定然是四平八稳没有后患的了,那我就如你所愿,只当是老天给他的报应好了!”

      见她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双清澈灵秀的墨瞳悠悠转动顾盼生辉,像是在告诉他,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牧云脑中不知为何蓦地闪过了“人小鬼大”四个字。

      呃,用此等字眼形容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似乎是不太恰当,不过,她……应该说是前一世的她,从小便是优雅娴静却又不失机灵慧黠,别人欣赏的是她人前清雅温婉,仪态万方的大家风范,可他觉得,她只在与他私下相处时恣意释放出的善意顽皮以及小小娇蛮才是最生动可爱的一面。现在的她,虽然只是个平凡的山村绣女,但当年的韵味仍在,又多了几分原生态的淳朴,委实……惹人喜爱得紧。

      想到这里,他嘴角一弯,本因忆着前事而幽暗深邃的眸光瞬间变暖,不觉间流露出带着愉悦的温柔宠溺:“你这丫头!”

      他的声音本就清润悦耳,心神荡漾之下,更多了几分沙哑魅惑的低磁,韵竹听得心一晃,晕晕乎乎地觉得胸臆间有种熟悉的暖流漫溢上来,就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无数寂寞孤独、辛苦坚忍的日子,为的,不过就是守候这一刻的温柔。

      半晌过后,悠悠回神的韵竹被牧云似笑非笑专注凝视的目光激得心一颤,蓦地捂住烧得火辣辣的脸垂下了头去。怎么了怎么了,她这究竟是怎么了呀?她跟他也就是第二次见面而已,怎么竟会有这种不知不觉迷失,沉溺到不可自拔的感觉?刚才,她的表情会不会很痴很呆很不淑女,全都被他看了去,唉,真真是……丢死人了。

      正担心着自己的反应会不会惹牧云反感,视线无意中一转,她又被闯入眼帘的东西惊了一跳:“咦,这个……这个怎么会在你那里?我明明烧了的啊?”

      她讶然的眸光落在从牧云怀中露出的半截鸳鸯绣帕上,那不正是她烧给“海蛇仙子”的祭品吗?怎的到了牧云手里?

      “我捡的!”牧云干脆把绣帕整个抽了出来,同时向她投去半是试探半含期待的一瞥,“嗯,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在侯家遇见你并不是凑巧。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你对着那无字碑说的话,觉得你很特别,忍不住想了解你,就悄悄跟着你了。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去处,并不想窥探你的私隐,所以一开始没进侯府,后来察觉到动静不对,知道你有危险才进去的。先前我怕你多心才没说实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什么,我在墓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已经知道那里葬的是个妖精?”韵竹脸色一变,在意的却不是牧云曾经跟踪自己的问题,而是那个无名坟墓秘密的泄露。

      她的表现让牧云心一刺,蓦地顿住了表情:“你……很介意让别人知道?”是因为,被人知道你同情一个妖族,一个异类会很丢人?问不出口的后半句话噎在喉中不上不下,他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阴沉。

      其实,他若是存心要藏起一件东西,她又怎能发现得了?那帕子,是他故意让她看见的。那天,艳姬在丽娘坟前指摘韵竹的不是,他虽然态度强硬地反驳了她也训斥了她,但这颗心,终究还是因那无字碑有了一丝患得患失的纠结。

      若她还是从前的她,“非我族类”之说便根本不成立,不管是天生人形的仙族,还是花鸟鱼虫、草木竹石化出的各类灵族之间,异族通婚是常有的事,可现在的韵竹只是个凡人,他又不打算让她恢复前世的记忆,那么,她能否接受与“禽兽”相恋就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了。

      凡人,实在是种让人很无语的生灵,明明在三界之中最弱小,却偏偏自以为是,动不动就把非人形的灵异族类视为妖魔鬼怪欲除之而后快,这一点他深有体会。以往,他若是脚踏祥云以人身出现,或是以龙身在天上施云布雨,他们倒是神仙菩萨龙王大人的拜个不停,可要是偶尔现了真身在河里洗个澡,就能把人吓得尖叫晕倒醒来再尖叫再晕倒,或是飞奔着去请捉妖大师妄想收了他灭了他抽他的龙筋扒他的龙皮。

      他们到底懂不懂,他是正儿八经有神籍的上古神兽,正统龙族血脉,不是兴风作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龙妖蛟!算了,那些凡夫俗子的看法他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但如果韵竹也是这般反应,事情可就不妙了。他想来想去不安心,于是想先借着丽娘的由头试探一下她对异类的态度,可这结果,却有点叫他失望。

      “有胆的你把真身现出来给她瞧瞧,看她会不会被你吓得晕过去!”

      恍惚间,艳姬嘲讽的话恼人地在耳边回响起来。

      在她心里,对异类还是有芥蒂的吧?其实以一个凡人的见识来说,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可她不是别人,是那个他曾经手把着手教养长大又不知不觉恋上的小幽啊。当年,那个才三百来岁的小小女童吊着他的臂膀,娇憨地嘟着唇说:“就算拜了师,我也还要叫你哥哥,不要叫师父。师父听起来像个白胡子老头,可是哥哥你,笑起来比天界公认的大美人百花仙子还好看呢,小幽才不要把哥哥叫老了……”

      那纯稚清澈的小脸,天真未凿的童言童语,对他满是崇拜仰慕的目光,就这样叫他的心柔软地塌陷了一块。即使那时的她对他并不曾有过男女之情,但始终还是喜爱他,亲近他的,他真的承受不了有朝一日会被她惧怕或是厌恶。

      “我当然介意了!”韵竹哪里知道牧云的心思,见他面色不豫,不由得有些慌了,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道,“云大哥,求你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你知道,大多数人都是敌视妖精的,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没准就连她的墓地都保不住了!她虽然是个蛇妖,可她从来没害过人,反倒是人害了她,我怎么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呢?她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我保证,她绝不是个坏妖精,你要相信我!”

      盯着她因焦急而涨红的脸庞,牧云愣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怕人知道,那么,林家先人立无字碑的目的想必也是为了保护丽娘了。

      仿佛一道清泉流过心田,他心中积压多日的郁闷感瞬间消失。她既是生在这样的家庭,有如此不同凡俗的心态,那么日后即使在没有恢复前世记忆的情况下知道他是龙族,应该也不会太难接受吧?见她还在红着张可爱的小脸喋喋不休地跟他解释那“海蛇仙子”如何不是个坏妖精,他忽然难捺冲动地一把将她按入了怀中。

      “傻丫头……”

      “唔?”一头撞上他坚实的胸膛,韵竹顿时惊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这,这是什么情况?虽然她是对他很有好感,可这进展,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吧?还有,这“傻丫头”是什么意思?他对她刚才的话算是赞同呢,还是不赞同呢,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按理说,出于少女的矜持,她是应该推开他的,但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那种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快感竟让她迷醉不已,舍不得挣脱。唉,算了,她现在的头脑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什么都没办法再想了,反正,他总是对自己好的,不是吗?就这么由着他吧,也由着自己不害臊地任性一回。迷乱而满足地轻叹一声,她垂下羽睫,顺从地把头倚在他肩上,一丝幸福的微笑悄然爬上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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