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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遗恨往事堪嗟叹2 ...

  •   走在回村的路上,韵竹一直有种飘飘然的,或者说是不真实的感觉。

      她自幼在绣艺方面有独特的天赋,又因为跟村里的私塾先生念过书,学过画,所以出手的绣品特别有灵气。她那双巧手,绣什么都是栩栩如生,但绣得最好的唯属两样,一是游龙,二是翠竹。凡是见过的人无不称道,她绣出的龙,连眼神都是活的,她绣出的竹,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带着晨露,如此的好手艺,恐怕就连皇宫里的御用绣娘都难望其项背。

      最初的几年里,绣艺对她来说是一种怡心悦性的娱乐,但自从父亲病了以后,它就成了一种枯燥乏味的谋生手段,她无法再用飞针走线去描绘自己真正喜爱的事物,或是编织心中美丽的梦想,唯一能做的只是迎合那些达官贵人的喜好来换取他们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即使他们的口味是俗不可耐,让她厌恶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曾经天真活泼,爱说爱笑爱唱歌的她变得安静了——言笑嬉闹,载歌载舞,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变得太奢侈,虽然在父亲精神稍好能够和家人聊天时,母亲和嫂子看到自己带回的银两兴致勃勃商议着可以如何改善伙食时,她脸上也会露出由衷的笑容,但那些微薄可怜的快乐都是为了身边的亲人,而她自己的感受则被排除在外,或者说,她已经无心,也不会去感受自己的得与失,或者幸福与否了。

      可现在,当她想起与牧云相识的点滴时,她的身体里就充满了力量,唇角也有种忍不住想要上扬的感觉。她很清楚,在笑容绽放的一瞬间,她难得自私地完全没有想到家人,这种快乐完全是为了自己,酝酿它的,是那颗太久太久都不曾这样雀跃滚烫过的心。

      天哪,她认识他才不到一天啊,怎么就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她会不会……太不知矜持了。她的脸如火烧般发起烫来,心底强烈不安着,但还是无法抑制地偷偷兴奋。

      就这样喜一阵忧一阵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此起彼伏的人声打断了她的遐思。呀,她忽然想起,拿到银子以后,她应该抓了药买好菜再回家的,怎么就这样空着手回来了?

      “真该死!”

      揣着一肚子懊恼,她转身正想原路返回,却听身后响起了一个欢然的声音:“哟,妹子回来啦?”

      “嫂子?”听出那人的声音,韵竹立刻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嫂子荷花满面春风地快步走来,手里还提着篮鸡蛋。

      “嫂子,又去康婶家赊鸡蛋了呀?”看荷花来的方向,她就知道这些鸡蛋是出自谁家的了。家里已经一文不名了,在她拿工钱回来之前不可能买任何东西,多亏乡亲们都是心地善良之人,知道他们家困难,一般不会和他们计较钱。

      可是,别人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白拿东西。“我拿到工钱了!”她把目光移向篮子里的鸡蛋,“多少钱?我这就给他们送去!”

      “不用,钱我已经给过了!”荷花摇摇头,看到韵竹惊讶的表情,她笑笑道,“你哥他回来啦!”

      “我哥?我哥回来了?”韵竹激动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周全了。哥哥在外面跑的时候总是顺便找些零工做,所以每次回家多少都会带些钱来,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今年离年底还有大半年呢,他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行了,咱回家,边走边说!”荷花拉了韵竹就走,她知道小姑心中有很多疑问,于是一路上就把大致的情况告诉了她。

      刚到家门口,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身影便映入了韵竹的眼帘,可不正是她哥哥劲松?他面前的八仙桌上,堆着买回的药材和补品,母亲林大娘正忙着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出厨房,透过里屋的小门,可以看到父亲林祥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精神显然比平日好了很多。

      “哥!”她欢呼着冲进门,一头扑进了哥哥怀里。

      “哎哟,我的好妹子!”劲松也是欢喜不已,也不管妹妹早已是大姑娘,仍如她小时候那般,大笑着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兴奋过后,他扶着妹妹的肩,歉疚的目光凝锁在她清瘦的面颊上:“我不在家的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话你都说过几百遍了,烦不烦哪!”韵竹佯怒地白了他一眼,随后莞尔道,“嫂子都跟我说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是不是?”

      “没错。以后,家里的脏活累活都让我来干,让我好好补偿这些年对你们的亏欠……”他沉声说着,目光从妹妹、妻子、父母脸上一一扫过,炯亮的虎目中蕴着与他粗犷外貌毫不相称的深挚柔情。

      “都是为了这个家,说这些做什么?”韵竹笑着轻轻摇头,荷花和林大娘都是一边笑着一边抹眼泪,连卧病在床的林祥生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久违的欢乐气氛笼罩了这个贫寒多难的家庭,透进窗棂的阳光似也变得分外明媚起来。

      ☆ ☆ ☆ ☆ ☆

      “不是要带小蛇女去她姐姐的墓地吗?怎的有空来找我?”

      走进归海律的房间,映入牧云眼帘的是一只四脚朝天仰躺在床上伸懒腰的绿海龟,虽然来这里之前他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沉重,但见了这情景,他还是忍俊不禁地弯起了嘴角。

      诚然,床上这只模样滑稽的绿海龟就是被他称为“归伯伯”的归海律老人家。由此可见,归海律是个非常写实的名字——将这三个的读音倒过来念,无疑就是,律、海、归(绿海龟)。据说这名儿是他修成人身的第一天自己取的,说是既便于记忆,又能昭示不忘本的决心:再怎么人模人样,也改变不了他老人家胸腔里跳动的一颗海龟心。

      “三天以后再去。我推算过,那天的卯时,是释放丽娘魂魄的最佳时机,若是去早了,怕艳姬那丫头沉不住气瞎闹,反倒坏了事!”收起一脸好笑的神情解释了一句,牧云走到床边,俯身肃然望向兀自翻腾作怪玩得不亦乐乎的绿海龟,“归伯伯,能和你谈谈吗?我有事相求!”

      牧云突然显得格外认真又似透着些许忐忑的眼神让归海律不由一怔,一片墨绿光华流转之后,他变回人身坐了起来:“小龙儿,怎么了?”

      此时的他已没有了半点玩笑的心思,眼中所余惟有发自内心的关切。牧云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世上,能让这条素来冷静沉稳性情刚毅的小龙露出此等神情的事情还真是不多,除非是……

      “那姑娘,你也见到了是吧?”轻轻叹了口气,牧云在床沿上坐下,羽扇般的长睫下,眸光飘渺如九天云烟,“我原本不想说的,但是,昨晚我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那应该是她……”

      “她?”归海律咧咧嘴,旋即讶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幽篁?”见牧云垂眸默认,他顿时张牙舞爪暴跳如雷起来,“我说小龙儿,你该不是想她想疯了吧,那瘦不拉几相貌平平的小丫头,有哪点像当年的幽篁仙子?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这都多少年了,还死抱着幻想不肯放!你呀你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你!”

      “归伯伯,我不是在开玩笑!”牧云蓦地抬起头来,眼底认真而执着的光芒灿亮得让归海律心惊,“我去司命那里查过,那丫头如今的生身父母林祥生夫妇,原本命中仅有一子,根本就不该有女儿!这个林韵竹来得奇怪,再加上我的直觉……应当不会错!”

      归海律愕然愣住,沉默半晌才开口:“一入离境,万神俱灭,从古到今,入了万灭离境的灵族不管修为有多高,从来无一幸免,你觉得,她有可能逃得过吗?好,就算当年她的魂魄侥幸得以保全,可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有查到过她转世轮回的记录,那她是怎么成了林家女儿的?直觉?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证明!”

      牧云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归海律脸上,当下叫他老人家生生打了个哆嗦,本就皱皱巴巴的脸更是揪成了小笼包子:“别,别看我,我老人家还没活够呢……”

      “我来施术,要折也是折我的寿,你告诉我方法就行!”

      牧云倾身逼近他,归海律立刻感觉到一股泰山压顶的强烈气势,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派“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的架势,就差没揪他老人家的衣领子,掐他老人家的龟脖子了。

      唉,这平时看着性情温和,对谁都轻声细语一脸笑眯眯的小白龙,竟然也会有这么独断专行,恃强凌弱的时候,真是情之一字害死人……不,害死龙,也害死龟呢!君上和娘娘要是知道他纵容他们的宝贝儿子拿自己的寿数瞎折腾,一定会踩碎他的龟壳的!不要啊,他老人家是长寿的象征好不好,可不要如此悲剧地结束他虽不算短暂但也还不够漫长的龟生啊……

      “你怕我父王母后,那就替我保守秘密,别让他们知道!”

      牧云挑眉,干脆利落又精准无比地揭穿了归海律的腹诽,被断绝了所有退路的归海律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委顿下去,苦着老脸无奈地举起了白旗。

      ☆ ☆ ☆ ☆ ☆

      三天后的卯时,牧云如期带着艳姬来到了丽娘的墓地,看着艳姬一头扑到姐姐坟前放声大哭,牧云也忍不住幽幽叹息,悄然氤氲了双眼。

      说来,这丽娘的命运也着实可叹。二十年前的她,是何等的艳冠群芳、风华绝代,五湖四海不知有多少水族倾心于她,其中不乏拥有神籍仙籍地位不低的,可她谁也看不上,偏偏爱上了一个凡人——那个当年连法号也无,穷困潦倒得几与乞丐无异的游方小道士唐峥。

      如果她真能与唐峥幸福相守一生也就罢了,可恨的是,那唐峥根本就是个利益熏心的小人,得知丽娘是个修为不弱的千年蛇妖以后,他竟然花言巧语骗她戴上锁灵戒,趁她灵力被封,毫无还手之力时将她残忍杀害,挖走了她有延年益寿,提升法力之效的千年灵蛇胆。

      从那以后,唐峥便销声匿迹,人间蒸发。直到五年前,一直锲而不舍帮艳姬追踪仇人的牧云才终于找到了他。此时的唐峥竟然已是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天机门的掌门人,法号元贞,而且入了仙籍,成了一名奉天庭旨意在人间驻守,负有斩妖除魔,保护凡人百姓之职的地仙。整个九华神州的凡人们,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布衣平民都十分崇拜他,尊称他为“天佑仙师”。不过,他还常常顶着伪装出来的另一张面孔,以另一个身份——无门无派的闲散道人“清虚”的身份在外行走,四处猎杀灵兽以作炼丹之用。

      一个原本根基浅薄、修为低下的小道士竟在短短二十年间就成了仙,哪怕是服了灵蛇胆,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一些。更不可思议的是,身为东海神君的漓惊涛亲自向天庭递了奏本要求惩处元贞,结果居然以查无实据之由被驳回,就连牧云亲眼看到他杀害独角龙的事实,也被解释成是独角龙先袭击他而引起的自卫事件,牧云还因为伤了他一只眼睛遭到天庭的训诫。气愤之余,以漓惊涛为首的东海水族们也不得不认清了一个事实,元贞这厮在天界似乎有极硬的后台,要对付他,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事。

      要元贞偿命,一时间是无法办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无疑就是解救丽娘的灵魂让她得以投胎转世。

      无论神仙还是妖魔,但凡有法力的族类,死后本是不会留下肉身的,这是他们特有的骄傲,死了便随风而散,不会似凡夫俗子般在灵魂逝去后还遗下一具丑陋的枯骨。当年,唐峥为了得到丽娘的蛇胆,用定躯散锁住了她现出原身之后的□□,被下过此药的灵族,尸身百年不腐,灵魂也会被锁闭在肉身之中无法投生。被锁的灵魂没有意识,一无所用,百年后随着尸身一起腐化,永远不会再有转世的机会。

      丽娘遇害之前,牧云和艳姬都曾感应到她有危险,但由于她的法力被封,他们很快又失去了对她的感知,等他们好不容易确定了事发地点匆匆赶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和满地已干透的血迹,她如何被杀害的经过,他们还是从附近乡民那里打听出来的。

      更令人痛心的是,他们就连丽娘的遗体都没有找到。取胆之后,唐峥便丢下她被开膛破腹的尸身扬长而去,附近的乡民都不敢靠近那巨大的蛇尸,只能任由她曝尸荒野。可一夜过后,蛇尸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至今日,牧云才无意中发现了她的葬身之地。虽然他还不清楚她被火化后的骨灰为何会葬在离出事地点千里之遥的地方,但她的魂魄还在,还能被释放转世,这已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姐姐都被烧成了一顿灰,这样,魂魄还保得住吗?”哭了一阵之后,艳姬抹着泪水望向牧云,水光潋滟的星眸中闪烁着忧惧不安,楚楚可怜的光芒。

      “放心,凡火只能烧化肉身,魂魄是毁不去的。你退开些,让我来。”

      安抚地拍了拍艳姬的肩膀,牧云示意她稍稍退后,随即双手捏决,掌心中浮出波纹形的银光罩住了丽娘的坟头。施力片刻后,他双掌一提,一道黄绿色的微光从坟头上拔起,飘忽落地凝成了一名女子虚幻的影像。虽是幻影,但那女子秀丽的容颜清晰可见,端的是个闭月羞花的娇艳美人。

      “姐姐!”艳姬两眼放光,激动地冲上去想要抱住那女子,双手一环,却是抱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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