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迷竹》品素

10、云笼相思一点愁3

　　“漓牧云你个混账，凭什么把小蓝赶出去？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从头到尾都是那条毒蛇在欺负她！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处事公正的好太子，没想到你只知道袒护你的义妹，帮着她欺压老实善良的小蓝，亏她还一直那么喜欢你！你这个混蛋、坏蛋、王八蛋，你不配做龙，你连条虫都不如！”

　　从小蓝死白着脸，哭哭啼啼跑出龙宫的那一刻起，这座原本宁静如世外桃源的宫殿就再没有安稳过，那只名叫戎甲，论身份不过是龙宫卫队普通士卒的小海虾精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在牧云寝宫门外跳着脚破口大骂，一副“小爷我豁出去了，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怕”的架势。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正主牧云，始终稳如泰山地坐在屋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其间，甚至还因听到戎甲口中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言辞而轻笑出声，就好像外面那只发飙的小虾骂的根本不是他，他只是在一旁看笑话而已。

　　“小龙儿，你看这……”一旁的归海律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一边朝门口瞧，一边冲他直翻白眼，“你就真不管，由着他一直这样骂下去？”

　　“为什么不呢？难道你没觉得他骂得很有趣？一听就是从凡人那里学来的。王八蛋……”重复着这个名词，牧云忍不住笑出声来，“归伯伯，很抱歉连累了你的亲戚，如果你实在听不下去，不妨去告诉他，什么都可以骂，就是别骂乌龟王八之类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如果说归海律刚才只是象征性地在做翻白眼这个动作，那么现在，他已经当真翻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无语地瞪了眼前这条脑筋心脏都不知是什么做的怪胎龙半晌，他受不了地趴了下去：“你都能把臭骂当笑话听了，我还来多什么事？随他随他，看他还能骂出什么新鲜花样儿来！”

　　事实上，戎甲并不是块卖弄嘴皮子的料，肚子里装的脏话更是不够用，骂久了，渐渐地就没词了。喘着粗气望向那扇沉寂依旧的寝宫大门，他沮丧地沉默了片刻，最后忍无可忍地撂下句终极狠话：“这个无情无义的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我也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

　　瞥见那淡青色的身影气哼哼地弓起身子蹿了出去，原本作无所谓状的归海律又按捺不住爬了起来，捅捅牧云道：“嘿，你还真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然呢？追上去拉住他，请他喝杯茶润润喉，然后继续骂？”

　　见归海律一脸愕然，牧云耸耸肩，懒洋洋地笑道：“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赶小蓝走？我若当真想护着她，艳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不过那样治标不治本，或许还会让事情更糟。不如来个釜底抽薪之计，没准还能做成一回月老，呵呵……”

　　“你的意思是，戎甲……小蓝……”眨着眼睛想了想，归海律终于明白了，于是忧色尽去地放声大笑起来，“你这条小鬼龙，想事情还真是不循常理，不过，绝对是条旷世好龙，哈哈，哈哈……”

　　牧云没有接话，只是沉思地眯起眼眸，脑海中瞬间掠过了一个清丽的影子。

　　“韵竹，你会这样想吗？如果你知道我是龙族，还会……觉得我好吗？”

　　出神地想着，他心窝微紧，精光闪烁的眸中渐漾起了梦幻般绚丽的幽蓝涟漪……

　　☆ ☆ ☆ ☆ ☆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七月初三这日，由本镇首富，隆昊钱庄的大老板吴冠铎出资，劲松任主教的长青武馆终于热热闹闹开张了。穿着一身簇新长袍的劲松在门口迎接各路访客，韵竹、荷花姑嫂俩则在内堂忙着招待，村里和劲松交好的年轻人们也都来帮忙，放鞭炮的放鞭炮，迎客的迎客，端茶送水的端茶送水，还有的口若悬河地帮着介绍情况拉人报名入馆，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劲松这次回来便不准备再东奔西跑，作为家里的长子，自然需要找个能长期经营，养家糊口的活计。他虽算不得顶尖高手，却也是自幼跟一位客居村中的江湖游侠正经学过的，教一般百姓练些防身的功夫那是绰绰有余。他的本意，是想托妹妹跟那些有长期来往的客户打听一下，有谁家需要武功教习之类的，没想到，一直很欣赏韵竹绣艺的吴大老板听说之后，非常积极地表示，愿意出资给劲松建一家自己的武馆。

　　林家人起先犹豫着不敢受他如此大的恩惠，但吴冠铎拿出了白纸黑字的合约，表示这并非施舍，而是一笔生意投资，将来劲松赚了钱是要分成给他的。

　　韵竹接过吴家数单绣品生意，知道这位吴大老板是一名正直的商人，其实，对林家的投资多少有点友情赞助的味道，但他在帮人的同时还顾全了劲松的自尊，如此用心良苦，若是拒绝，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况且，这也是个改善家境，让家中二老过上好日子的良机，既然有机会一试，又为何要白白放过呢？

　　一家人反复商议之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合约。与吴冠铎来往过几次，林家人对他的为人品性有了更多的了解，终是彻底放下了心来，劲松还很是虚心地屡屡向他请教，毕竟，要经营好一家武馆，可不是光靠拳头硬就行的。劲松虽然性情鲁直，但也不笨，经过一段时日的学习，已是基本掌握了经营之道。

　　“多谢各位百忙之中前来捧场，劲松有礼了！在下本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不会说话，但只要是说出口的，向来有一句算一句。凡有意来此习武的，劲松必毫无藏私，倾囊相授。当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劲松这点粗劣拳脚算不得什么，无非是给有兴趣学武的孩子启个蒙，给常在外行走的朋友传授几招基本的防身术罢了。入了我武馆的弟子，今后若有更好的师承去处，劲松绝不阻拦，若离开时学时未满，保证学资按日退还，童叟无欺。大家有兴趣便来看看我们武馆的章程，无论成与不成，都感谢诸位今日的光临！”

　　贺客差不多到齐后，身为武馆主人的劲松上台团团作揖讲了几句话，说完后往台下一瞟，只见妻子荷花正向他投来含笑的目光，妹妹韵竹则俏皮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劲松本是闷头练武，不擅言辞的人，四处奔走多年也没练出如簧的巧舌，对于当众发言这种事向来是有些怵的，但想想妹妹这么多年为了养家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现在他回来了，自是要承担起顶梁柱的责任，怎么着也得为家人闯一出片天地来，这么一想，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现在，自己的表现得到亲人的认可和鼓励，他的信心顿时蓬勃滋长，下面的事情应付得也就更顺畅了。

　　劲松这番毫无花巧的质朴言语倒是得到了大众的认可，一时间，不少人上来打听情况，索看章程，还有人要求劲松现场展示一下自己的武艺，于是劲松和他的兄弟们便又忙开了。

　　韵竹负责的是派发茶点，眼下暂时无事，便到内室坐下休息。从窗口看着哥哥向一群过来询问的少年展示基本功，还很负责任地现场纠正了一下其中几人的模仿动作，一言一行已是颇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她心中很是欢喜。看了一会儿，她渐渐地有些倦了，眼皮开始沉重，眼前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恍惚中，眼前正手把手教着别人武艺……呃，或许是什么更玄乎技艺的人，由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哥哥变成了某个雪衣银发，仙风神韵的人儿，可惜低垂的长发半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太清相貌，而一旁的学徒，则由那些弱冠少年变成了一个约莫十岁不到，青发碧眸的娇俏女童，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手上做着奇异的动作，忽然，一股小小的水柱从她掌心喷出，因为没控制好方向，霎时间射了她自己满头满脸。

　　“哎呀！”女童懊恼地惊呼，噘着嘴抬手抹脸。那雪衣男子忙抢上前去拉开她的手，蹲下身来半搂着她，毫不吝惜地用自己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袖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水渍。

　　“龙哥哥，小幽是不是很笨！”女童悻悻然，垂首眼望脚尖。

　　“怎么会？小幽不是水族，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水神咒的基本功，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你练得好呢！你不要心急，慢慢练习，以后本事一定会比哥哥强的。”雪衣男子轻抚她的头发，温润悦耳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真的？”女童眨眨眼抬头望他，低落的情绪似乎略有起色。

　　男子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来进一步加强自己那番言辞的可信度，尚未开口，却见那女童转动着黑珍珠般的小小星眸，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咯咯笑了：“哥哥骗人！龙族天生就会控水，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及我？不过，哥哥疼小幽，小幽都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练习你教我的本事，将来到了外面，绝不丢哥哥的脸！”

　　说完，她踮起脚尖勾住男子的颈项，笑颜如花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男子瞬间石化，随后慌乱地撇过了头去，韵竹虽是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直觉地感到，他脸红了。片刻的讶然和羞赧过后，他重新把视线移回女童身上，那温柔得溺死人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别样的晶亮，这一刻，韵竹才发现，他那双漂亮得不似人间所有的眼睛，竟是海蓝色的！

　　“妹子，妹子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一阵不安的呼唤惊醒了神游天外的韵竹。“哦，嫂子？”看清眼前人，她赶紧站起来，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刚才有点犯困，一不小心睡过去了。嗯，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没有。我刚好经过这里，看你直着眼睛发愣，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荷花关切地打量着小姑，还是有点诧异。犯困？有人眼睛睁那么大打瞌睡的吗？不过韵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多问，见韵竹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便笑笑道：“没事就好，那你再歇会儿吧，我上你哥那边去了啊。”

　　“哎，好，有事叫我！”韵竹点头。待荷花走远后，她看了看仍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劲松，心绪莫名地凌乱起来。

　　怪了，她刚刚在想什么呢，难道这就叫白日做梦？这梦境着实荒诞了些，可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这情景好生熟悉，尤其是看到那女童亲吻白衣男子的时候，心不由得跟着晃了晃，就好像是她自己的唇碰触到了那谜一般的雪衣男子的脸庞一般。更诡异的是，梦境中的男子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她总是觉得，他的身形，像极了刚认识不久的漓牧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神荡漾，下意识地轻抚着唇瓣痴痴地红了脸颊。

　　死了死了，真是要命，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清醒过来之后，她忍不住自责地捶了垂额，一丝失落随之划过心头：那样仙姿清雅，卓尔不群的一个人，必定有着不凡的出身和抱负，如何是她这种平凡绣花女可以肖想的？竟然把他跟自己想象成白日梦里煽情戏码的男女主角，她也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是他主动抱了她吧？这可以理解为，他对她也有了好感吗？

　　其实，她感觉得到，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总是盛着流溢不尽的温暖爱宠，就好像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这固然让她很是受用，同时却也令她深感惶恐——他们才不过刚刚认识，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看重的？他美好得就像一个梦，也飘渺得像一个谜，她盲目地喜欢着他，却丝毫看不透他的心。

　　轻轻一叹，她移目望向天际氤氲轻淼如他的茫茫烟云，再次心神不属，失魂落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