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暮如夜》莲粟

4、苏暮篇——暮缘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　
　　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
　　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　
　　拿着爱的号码牌
　　-------章记

　　秋天的东京有一种时光飞转的错觉，尤其是黄昏时分，天由明而暗，而昏，在明昏间停顿一刻，苏暮知道黄昏之后便是黑夜，她坐在暖橙色的TAXI中张望，感受异国高楼广厦无声的压迫，车窗匆匆行过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气息，相隔7年重新踏在这里，如是换了人间。

　　车里音响播放的是风靡一时的ONLY HUMAN，略带悲凉的情调渲染黄昏的冷，曲子苏暮听过，跟着幽幽旋律轻吟复歌，沉默的车内有了轻灵的伴曲，年轻的TAXI DRIVER从车镜注视苏暮，纤细的英气混在孤独的神情里荡漾，音色清丽刚好，夹杂些生涩不准的发音，眸色清淡自然，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她只是旁若无人的唱歌。

　　暮色四降，幽静的民宅没有大街缤纷的色彩，街灯的柔和光度散射在暮雨咪咪的傍晚，这样的静，苏暮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付了钱走下车，伫立在细雨中，欧式别墅群模糊了精巧的轮廓，万家灯火驱赶夜的渲寒，迎面正对镂花铁门透着陌生，她仔细揉揉眼睛，看清楚门牌写的“幸村”，微舒口气，按响声控电话。

　　“请问是哪位？”礼貌的日语听来生疏又温善，不觉讨厌。

　　“请问幸村雅歌住在这里吗？”苏暮讲的清晰缓慢，尽量让对方听懂自己不太熟练的日语，对方的嗓音温柔但不阴柔，听来应该是个年轻男孩子。
　　别墅漆红色的楠木门外开，迎出一柄水蓝色的伞，凄迷暮雨混在浓浓的禇黄秋韵下，一抹水蓝色独显宁静，衬得伞下人温馨动魄的俊秀。

　　他也是蓝发，照片里忍足也是蓝发的，相形之下，这男孩温婉的气质和蔼可亲，尤其是他的眼睛，幽紫色的温柔掠过心尖，用动情形容再不过分，或许是感觉不同，苏暮生性叛逆任性，反感爸爸逼婚，看忍足就有千帆皆不是，但此时凄雨冷风相视翩翩男子，竟有异国初识的浪漫，苏暮不相信浪漫，至少心情好了许多。

　　男孩子先开口，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疏言，也讲得稍慢，“我是幸村精市，雅歌是我妹妹，不过一年前她已经嫁人，现在不住这里。”依然礼貌，没有逐客的不耐。

　　苏暮认真地听完，薄薄的唇抿起一个错过的憾笑，英气的黛眉凝一色惋惜，幸村握着伞柄一时无语，女孩子眉梢上挑，飒爽纤秀的英气，黛眉下明眸出神，尽管惋惜仍保留礼貌的优雅，处若不惊。

　　“这样啊，”苏暮亦无情感的变化，“那打扰了。”来过，错过，她不强求。

　　水蓝色的伞下幸村稍稍怔了怔，连名字都不留下，他仔细的再看她的眉眼，流露一抹和年轻容貌不相称的淡然沧桑，犹如此刻冰凉凄寂的雨，有似曾相识的面善，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走了。”苏暮挥手告别，纤细手腕横亘的伤痕在幸村眼前一晃而过，顷刻间触目惊心。幸村心一动，沉默后向前走了一步，伞撑在两个人头顶，苏暮抬头看看水蓝色的天空，抿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明净美好的男子为她撑伞，她竟没有冷漠的戒备。

　　相距咫尺，头顶有雨滴落伞的灵动，鼻间是似有似无的温馨香意，有点意乱情迷，他的声音也同这香气般清淡，“我给我妹妹打个电话，这雨一时不会停，还是进去坐吧。”幸村说完看到苏暮眉宇间氤着犹豫，善意的改口：“不然我陪你在花园等好了。”

　　苏暮没有拒绝，知道让主人等在门外不礼貌，可他乡异地，她已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冷风融入完全黑透的雨夜，苏暮低头抱紧单薄的身体，触手衣感半湿，蓦然伞柄托在自己手中，水蓝色擎起两个人的天空，幸村紫眸纯透，扯下披在肩头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顿时，身体流过融融暖意，弥漫他独特的味道，是ＪＯＩＮＴ的木质香。

　　“哥哥，天这么晚你站在外面当心着凉。”只顾低头吮吸这意外的温暖，竟忘记来此的目的，来自伞外的声音甜美温柔，和那时相仿。她淡淡的打招呼：“雅歌？”

　　另一把青绿色伞下雅歌幸福的偎在丈夫怀里，小鸟依人的模样拨在苏暮的心弦上，震荡了她，待走近看清伞下人，雅歌毫不掩饰惊喜，踮起脚抱住苏暮勃颈，讲着久未说过的中文：“啊呀，怎么会是你，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苏暮薄唇轻启，语句熟稔流利。

　　古色古香的和式客厅，简约的原木情调溢出缕缕温馨。苏暮双手捧起热腾腾的清茶小口啜饮，雅歌小鸟一般雀跃的用比较连贯汉语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她拉起苏暮手，扯动时晃过手腕处清晰的疤痕，苏暮丝毫不介意那两个人惊讶的目光，完全沉浸着故友相逢的幸福笑颜。

　　“上次的修学旅行你才在这住一个星期，这回一定让我尽地主之谊。”雅歌的中文比那时生疏许多，“打算在东京住多久？”

　　“不知道。”苏暮放开雅歌的手握紧滚烫的茶杯汲取触手温感，“或许就今天，也或许几个月，又或者一辈子呢。我。。。。。。”

　　“什么？你逃婚了？”苏暮才讲到落脚哈尔滨，雅歌就抑不住惊讶倾过身瞪着她，想在她眼底搜寻讲故事的嫌疑，末了直率的叹道：“倒真像是你的性格，国中那会儿你在学校叛逆是出了名的，这次换花样玩逃婚了？”

　　苏暮懒得撩开额前碎发，任其肆意散在额前，只顾把玩暖色茶杯，“闹得这么决，我没打算回去，你知道我离不开繁华，不能留在上海，就换个地方拼搏了。” 说的眉目轻松而决然。

　　“小暮，”雅歌听到此忧心的羁绊从心底飘上眉间，“东京复杂的很，就算你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工商管理高材生，到公司也要从头做起，何况你日语还是一知半解。”

　　“我知道。”苏暮专注品尝茉莉花茶香中点苦的韵味，善恶美丑悉数封入她冷静的神态，没有欢愉的笑颜，也不懊恼自己的选择，眉梢高扬，瞥见端坐在旁边安静等待的男人，补了个干净的暖笑：“忘了恭喜你，雅
　　歌。”

　　真诚的祝福没有引起雅歌的欢喜，昔日的姐妹无依无靠，她的心酸颜色比苏暮还凝重，岔话道：“那个，听说明启星学长高中毕业后也到美国了。”

　　“知道。”苏暮音色不改，双手捂紧热气腾腾的清茶争取更多暖意，含蓄，暧昧，痛苦全隐秘在内心深处，凌乱的碎发垂在眼前，看不到神色蓦变的一刻，抬头时淡漠寡言，“见过。”语气仿佛诉说别人的故事，白水似的没有知味。

　　窗外漆黑的夜，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时敲进耳中，她放下茶告辞：“天晚了，我回宾馆。”

　　“小暮，”雅歌按住她的手，满心的担忧表述脸上“你从小奢侈惯了，东京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还想说下去，苏暮一个深邃的笑压住口，这笑容也感染了幸村，通达，历练，懂得深藏在水晶般剔透的目光里，莹射尊严，饱含面对现实的坦荡，那是人生悲欢离合看破的通透，和着大把大把的寂寞。

　　“哥，让我朋友住在家里好不好？”雅歌不放开苏暮的手向哥哥寻求意见。

　　“不要了，雅歌，我来只是想看看你，你这么幸福，”苏暮顿一下，瞄一眼等在旁边的俊秀男人，“我很开心。”

　　雅歌执拗的从苏暮手里夺过手袋，“可我看到朋友过不好就不幸福啦，中国不是有个成语叫知恩图报吗？国中的时候你照顾我那么多，现在该轮到我帮你了。”

　　苏暮被雅歌义气的逗笑了，似乎看透她在踌躇，幸村的手握住苏暮，平淡饱含热情的笑容，“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不习惯可以讲中文，我听得懂。”温和似水，转瞬化开她的犹豫。

　　“苏暮。”嚼着水乡女子秀雅的吴侬软语，这一次少了警惕的冷漠，“苏州的苏，迟暮的暮。”

　　“苏暮。”幸村重复一遍，声调依是悦耳温静，握她的手没有放开，苏暮沉浸在这份温和的感动里，也忘了松手。

　　床脚下杂物盒铺一层烟灰，卧室的空气混着柠檬烟草淡香，弥漫稀薄的寂寞。

　　敲门，苏暮干脆的应一声：“进。”

　　雅歌和丈夫回去了，偌大的别墅两个人寂静无声，苏暮指间烟雾袅袅，不假掩饰自己的放纵的寂寞，耸耸肩膀，“还不睡？”

　　幸村笑了笑，手心不染纤尘的烟灰盒搁在床头柜上，“我想你没有这个不太方便。”

　　夹烟的手指停在半空，袅袅轻烟氤氲一室迷雾，续而转指一晃，颓色灰白准确弹入烟灰盒，动作精到，似乎临摹千遍。

　　弹指间优雅散漫在夜深人静下丝丝离离的张扬夹并孤寂，有扣人心弦的疼。

　　“闻的惯吗？”停顿许久没有抽下一口，苏暮的嘴角比来时扬起的弧度高了一点点，并不快乐。看到烟头上明火湮灭，习惯性打个响指，摸出打火机点燃，水蓝色镶金边的ZIPPO刻有MILD SEVEN标识，清爽名贵。

　　幸村微笑默认，杂物盒覆盖一层颓灰，她似乎抽得很凶，不只是附庸风雅，已成为她燃烧寂寞的习惯。ZIPPO摩挲在手，是他喜爱的水蓝色，“看起来很名贵”

　　“对于以前的我算不了什么。”苏暮看着咖啡色的瘦长烟身，吐一颗烟圈，“不过现在不好说了。”

　　刚才苏暮和雅歌言谈幸村大抵听得明白，听到一半就被雅歌打断了，烈性的富家女子逃婚多是为情，他笑了笑，“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在东京？”

　　“嗯？”苏暮把烟从面前拿开，想了片刻才听懂他的意思，淡泊的摇头，“只为了反抗罢了，至于来东京——”唇线狡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逃婚的对象忍足侑士，听说就住在东京。”

　　第一章苏暮篇 ——暮缘完——

　　大家期待第一章之苏夜篇——夜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