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杀破狼（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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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玥自小同师父在深山之中长大，虽远远不比官家小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却也是师父的手中宝，心头肉，便是平常里贪玩闹事，都不曾遭过甚么严厉苛责，这厢给人不分皂白打飞在地，撞个头破血流的，委实是恼火之极，失声叫道：“你干什么啊？！”
抹开血迹，抬眼看去，入目却是个清冷的少年背影，站在桌边，迅速把那支珠簪收入囊中，动作之间，全身戾气大盛，分毫没管自己是死是活。
关玥气急败坏，咬牙跳起身来，向那人肩膀探去，忽然寒芒一荡，竟是那少年斜里掠来一剑，锋光明灭下，一双瞳眸如冰幽寒。
关玥大骇，急忙向后一跃，其时铿的一声脆响，便是她已取下腰间佩剑，格开那人剑锋，玉臂一横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我动手？！”
银月破云，窗楣下光线荧亮，映衬着关玥一双澄澈凤眼，愠色凛然，而那少年却在暗影里，漠然地收回长剑，冷声道：“你自找的。”
关玥本已动气，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可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少年低头捆好行李，轻手放回柜里，而后转身向外走，竟是一言不发。
关玥几欲气死，大步追去，口中叫道：“给我站住！”
少年置若罔闻，转眼已到了门边，关玥气急，一个箭步冲去，手里长剑唰地一飘，掠到少年面前：“叫你站住，给我说清楚！”熟料眼前一阵发昏，回神来时，眉心蓦然有道细长剑尖晃动，而自己刺去那剑，已给那少年夹在二指当中。
“你再碍我的眼，那就是自寻死路。”
门外廊檐上，一盏青灯投映下泠泠柔光，照亮少年眉目，直鼻朱唇，双眸璀璨，容色堪当美玉明珠，却目光轻蔑，向关玥冷瞥一眼后，便傲然收回剑去，那神情模样，如在睥睨蚍蜉，却似一锅烈油，浇在关玥心中。
关玥面色陡然一冷，竟似变了个人般：“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声甫毕，剑尖在少年指缝里急速一旋，待获自由，立时向着他面门搠上，剑风振处，直将檐边青灯荡得飞起，廊下寂然光影，一时纷乱。
少年眸中登时如带了刀刃，落入鞘中的长剑在一个弹指间飞掠起来，正向着关玥这招格去，忽又双眉一挑，剑尖急转而下，拐至胸腹，堪堪将关玥一个虚招掩盖下的杀招震开，嗤道：“雕虫小技。”
却见关玥展开双臂向后一跃，连人带剑在飞扬在青灯下，倔强哼道：“无知小儿！”
少年神情一凛，敛眉刹那，竟有血珠自眉心流至鼻梁，然额头何时负伤，却全然不晓，直在这时鲜血淌下，才隐有痛意。
少年双眉一拧，一双绝色明眸，顿时卷起风雪。
怔忪之中，乍然灯影震动，关玥又是一剑击杀过来，正色道：“我关玥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从不需甚么虚假之术！接招！”剑尖唰唰唰一阵颤动，似灵蛇飞舞，连环疾走，打向少年上盘八个方位。
这一叫嚷，立时惊扰四下，两处木廊内相继有屋门打开，各人探出头来，只见庭院之中月色摇荡，飞花纷落，两条黑影忽散忽聚，忽起忽落，各自身周寒芒四射，杀气腾腾。
荀天昊原本在屋中看书，初时听到院中兵刃交接，尚且以为是同门切磋，故未在意，直到廊中传来阵阵哄闹，似有人大呼“关兄弟，当下右边！”“关兄快扫他下盘！”这才隐觉不妙，搁下书卷推门而出。
月色大好，却满庭肃杀，荀天昊一眼便望见落英飞荡中那满头渗血的人儿，惊道：“阿玥！”更不停顿，向着二人打斗处提气奔去，左臂急抬，拦住那少年道：“岑溪，住手！”
少年身形微顿，送出去的剑刃却冷光疾闪，如似惊涛余浪，仍珠珠要向关玥打去，咬牙冷道：“让开！”
荀天昊一愣之下，臂膀巨震，人竟倒向一边。
少年撞开荀天昊，挺身追上，跃跃欲动的一招杀式直没入关玥胸口，关玥面不改色，身子向前一个横飞，竟贴着他剑刃急转起来，与此同时，剑尖向上一飘，更比少年先前之招还要狠辣，径直朝他咽喉取去。
荀天昊大惊，眼看大事不妙，忙要出剑去拦，然念头闪动瞬间，却有一道烈风自西边山径口处激荡而来，气势如霓虹吞天，卷飞遍地石沙，关玥与少年手里那两把杀气大盛的利剑也跟着飞天而落，分坠两方。
众人如遭风浪突袭，各自扎稳双腿，提掌护住面门，衣袂头发在月下猎猎飞动，骇然当中，山口处蓦然响起一声传呼：“剑皇大人到——”
霎时满庭俱寂，众人瞠目结舌，放下双掌抬眸望去，见漫天飞花，落英彼处，一人背负长剑，肩披大氅，自月照林下负手走来。
“三年之期远远未到，便如此势若水火，生死相搏，当真是群不解风情的家伙。”
那人带笑轻叹，随着声音落地，还有清冽酒香挟风飘来，丝丝绵绵，似雨后春竹散开的温柔味道，然庭内众人全部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相继跪下。
唯有那少年，冰雕一般直立原地，清冷双眸望着那人，似冰雪掩映。
“参见大人！”埋首而跪的人潮里，荀天昊率先出声，平稳不起波澜，已没有之前惊慌之态。
身周众人便也收回神来，齐声唤道：“参加大人！”却各个身如冰封，垂手低头，没敢去看那人神色，唯有关玥一人跪在廊庑下，睁大一双浸血凤眸，一瞬不瞬望着那人，神飞天外，心如擂鼓。
月色里，那人剑眉入鬓，眼梢带笑，竟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少年面前，唇角一挑，声音却冰冷道：“跪下。”
众人闻声而凛，纷纷屏气噤声，便是关玥也不由震了一震，惶然望去，见那少年侧影微动，片刻，缓缓屈下双膝，在那高大如松的人影前直腰跪下。
不知为何，关玥竟感觉他跪地动作带有种负辱意味的煎熬，她心底一愕，却不及思量，又闻那人笑问道：“为何动手？”
少年冷道：“他动了我的东西。”双目平视，眼里透着天然而成的倨傲。
那人双眉微挑，似已明少年言下之意，侧头看向廊庑下跪着的关玥：“姓名。”
四目交接，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关玥心头一颤，匆忙低下头去：“我……弟子关玥！”眼神飞快闪烁，似林间四下疾奔的白兔，惊喜交集，又茫然无措，心脏突突震动欲飞出喉来，脑中一个声音来回响动：“这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我终于见到我的大英雄了！”
关玥喜不自已，然激动当中，却闻那人冷漠道：“弟子关玥随意动人私物，挑起事端，罚天狼谷面壁一夜，禁两日膳食。”
关玥赫然一震，胸口如被人重重打上一拳，便连始终低头不动的荀天昊眼里都划过一丝愕然，正欲抬头求情，那人忽抬手在少年肩头一按，道：“本届剑皇弟子最后一人，莫岑溪，我穆南山亲自从陇州挑来，望你们日后能和睦相处，”说着，低头瞅那少年一眼，话中含了深意：“多加担待。”
死寂的人潮里这才响起躁动，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朝那少年望去，纷纷杂杂，各色各样。
荀天昊对此却没有半分好奇之色，而是趁势说道：“大人，关玥并非莽撞之人，私动岑溪物件之事，想来定有误会，还望大人详查。”
穆南山看向荀天昊，眼中有笑，却不言语。
一直静候在旁的林总管似也觉此事颇有不妥，开口道：“天狼谷遍处狼群，异常凶猛，且又多时未曾嗜人血肉，如此将刚入门的弟子送入其中，恐怕……”
穆南山忽然打断道：“孰是孰非，我心中自有判断，再说，若连区区一个天狼谷都应付不了，那不是来这峰上送死么？”
随着话声落下，关玥身子狠狠一抖，放在腿边的一双小手缓缓紧攥起来。
穆南山续道：“今日到此为止，各自回房休息，明日辰时集中院内操练，迟到者，照罚不误。”
嘈杂人群里复又安静，各人纷纷应是，荀天昊还欲多言，然眼看穆南山这巍然面色，心知事无回旋，便只能皱眉作罢。
夜风阵阵，卷起檐下堆积的花叶，窸窸窣窣响成一片，穆南山转身离开，眼看身影即将没入树影深处，廊下忽有个清脆声音叫道：“等等！”
穆南山双眉一敛，侧头望去，见青灯投映下，一个矮小身影扶着廊柱站起身来，身子有些微微发抖，然声音却沉厉道：“为什么只罚我，不罚他？”
穆南山颇为意外，琥珀色双眸轻轻一眯，道：“因为你有错。”
关玥抬起头来，一双眼黑白分明，然里头却有泪雾涌动，隐忍着道：“……我承认，我不经同意，私自动他财物，是错在先！但他不问缘由，便将我打倒在地，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众人登时诧然，不由分说朝关玥看去，便连那少年都微微一怔，冷霜也似的脸上透出别样神情，然关玥只是站着，神色不改，眼里全是委屈倔强。
穆南山挑眉道：“怎么，怕？”
关玥喝道：“怕什么？我关玥怕天怕地，却偏生不怕这个！”
穆南山“噢”了声，闲闲道：“那你何必多问。”
关玥又气又悲，酸苦得眼泪掉下：“因为我不服！因为我要一个公道！”
穆南山挑唇一笑，淡然转回头道：“那你日后要记着，在这里，我的话就是公道。”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杀破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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