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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Orestes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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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运回法医实验室,静静躺在验尸桌上。
拍照存证以后,连默戴着一次性手套袖套围裙,以及一次性护目镜和塑料面罩,这才取过剪刀,慢慢将充满腐败气体的塑料袋剪开。
空气中霎时间全是腐臭味,强力换风的独立通风系统也没办法将这股腐尸味顷刻排走。
连默拿剪刀慢慢剪开粘连在腐烂尸体表面的衣物,缓慢而坚定地将之从腐尸皮肤上移除,放到一边。
实习生在一旁默默记录。
室内一时除了验尸桌的强力抽风声和解剖刀划开皮肉的声音,再无其他。
连默歪头看了一眼邻居太太。
“这让我想起以前参观过的科莫多巨蜥。”连默对着高度腐败的尸体轻道,“它们体型庞大,但是行动非常迅速,奔跑起来时速甚至能达到二十公里。然而它们很少通过奔跑猎捕食物,通常它们都是静悄悄地潜伏在猎物会经过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等待,一俟猎物进入攻击范围,就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猎物。你知道它们从不清洁口腔么?”
实习生摇头,“显然没人敢替它们刷牙。”
连默一哂,“自然界中很多动物都懂得清洁自己的口腔,比如鳄鱼,作为肉食动物,它的齿缝里嵌满了肉屑残渣,时间一久,就会腐烂滋养蛆虫,所有鳄鱼很喜欢燕千鸟落在它嘴里,口腔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剔除牙缝里的肉渣,将口腔清理得干干净净。科莫多巨蜥则不然,它们不在乎自己嘴里散发出腐臭,恰恰相反,正是这种口腔环境,使得它们的唾液中含有多种致命的脓毒性细菌。猎物一旦被巨蜥咬上一口,即使当时侥幸逃脱,也始终会死于痛苦的败血症。”
“所以它们其实是用自己的口水杀死猎物……”实习生总结道。
连默笑起来,“这么理解也没错。它们会耐心地等待猎物痛苦地死去,然后慢吞吞地享用自己的美餐。如果吃不掉,就找个地方埋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扒出来,继续吃。”
“铜肠铁胃。”实习生对食腐动物敬佩不已。
待做完尸检,连默和实习生将尸体移交至太平间。
邻居太太死状极为凄惨,凶手在她胸腹部连刺三十余刀,刀刀命中要害。连默推测最初几刀已经致命,后面的那三十刀每一刀都是在泄愤,是典型的激情犯罪。
办案刑.警接到尸检报告后,很快锁定犯罪嫌疑人,正是邻居家的先生。
连默觉得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邻居先生人瘦瘦的,一向沉默寡言,两人之间剧烈的争吵往往只有太太一人高分贝的谩骂,而他只偶尔低声回两句,然后引发邻居太太新一轮更激烈的叫骂。
连默早就怀疑,一个人怎么能忍受婚姻走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可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毫无幸福感的婚姻……手段太过惨烈。
听办案刑.警说邻居先生非常平静地承认,是他在上周四晚上,因和妻子发生争执,一怒之下,用家中厨房里的长柄西瓜刀刺死了妻子。儿子当时去同学家了,他找借口支儿子到爷爷奶奶家住几天,自己则想设法处理尸体。但小区里人多口杂,他还没来得及想到妥当的方法将尸体移走,已经被邻居发现并报警。他愿意认罪。
“他说他终于能得到解脱。”办案刑警说此案的破案速度前所未有地神速。
连默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所有人遗漏了。
下班后信以谌约连默一道去吃正宗印度菜,连默在等菜的间隙,向信以谌说起自己的疑虑。
“你要相信的自己的直觉。”
信以谌很喜欢听她用柔缓而略略带一点点微凉的声音,讲述工作中的见闻。他想大抵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为了能理解她的世界,他最近购入大量法医学书籍,闲来无事便读一点。
连默略苦恼。
警.方已经掌握动机,也取得铁证。
整幢楼乃至整个小区都晓得他们夫妻感情不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甚至上演全武行。而凶器上则沾满了他的的指纹,洗衣机里还有沾满死者血迹的脏衣服。
整个案子看来确系邻居先生所为,但教连默想不通的是,“他已经忍受了她那么多年,无时无刻都在争吵,已然成为家常便饭,是什么导致他忽然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你有没有将疑问向办案刑.警说起过?”
连默摇头。她的专业领域是尸体检验,帮助警方破案,而不是干涉警方办案。
“我建议你向贵局的费队长陈述自己的观点。”信以谌对连默微笑,“在我和费队长有限的几次接触中,觉得他是一个刚正不阿又有职业操守的人,相信他会重视你的看法。”
由费永年出面,比连默出面要妥当得多。
“嗯。”连默听后点点头。
次日,连默趁午饭的工夫,在食堂里和费永年将她不明的疑点说了,“能不能再次审问嫌犯,问他几个问题?”
费永年听后笑起来,“你这么严肃地来找我,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没问题,我请分局刑.侦队安排一下,你下午过去。”
“谢谢你,费队。”连默微微鞠躬。
费永年忍住了没让自己伸手摸连默的后脑勺,“我们作为人民警.察,本来就是要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有这样的疑问,我们就要把疑问查清楚。你愿意和我说,证明你信任我,这是好事。去罢去罢。”
等连默转身进电梯下楼去了,他才和慢慢踱步过来的主任说:“这孩子好像从上次的事里缓过来了。您看,这干劲多足?!”
主任闻言一乐,“说得好像你自己年纪多大似的!你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大好年纪,别总学我老人家。”
费永年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么?
下午青空送连默到分局刑侦队的看守.所,在监控室里旁观办案刑.警提审邻居先生。
屏幕里,邻居先生穿一件蓝灰色布衣,外面罩一件橘色背心,剃了个平顶头,整个人显得很平静。当两名负责审讯的警.员提问姓名性别年龄时,他都一一作答,并没有流露出抵触反抗的情绪。
其中一名干.警看了一眼记录板上的问题,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上次交代说案发当日是和妻子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失去理智,所以用刀刺死了妻子。具体说一说,当时是为了什么发生争执的?”
邻居先生一愣,随即又平静无波地供述道:“就是那些日常琐事,鞋子没放好,东西没摆整齐,不争气之类的。”
两名干.警对视一眼,这和当时他的供述并没有出入,“你一共刺了妻子几刀?”
“我当时太生气了,胡乱捅了好多刀,没数过。”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上的起伏,就是平铺直叙,仿佛在讲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
“你作案是怎么刺死你妻子的?”负责主审的干.警觉得这是多此一问,“演示给我们看看。”
邻居先生坐在审.讯椅里,手上戴着手.铐,听警.察教他演示一遍杀人的过程,又愣了愣。这次他愣神的时间比较久,久到两名干.警都察觉到了。
“怎么,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下得了这个狠手,教你演示给我们看,反而没勇气了?”另一名警.察讽刺道。
邻居先生咬了咬牙,用一只手模仿持刀的动作,连着手.铐上的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就这样。”
“就这样?你是正面面对死者,还是面对死者的背部?当时死者是站是坐?”
邻居先生彻底回答不上来了。
“不是他。”监控室里的连默肯定地说。
青空点头表示同意。
这件案子是分局刑.侦队负责办理的,他作为市局刑.侦队的刑.警不便越俎代庖,但他相信分局的这两位刑.警的专业素质,他们一样会发现这些疑问,并加以追查。
倘使罪犯说不出具体的争吵原因还可以归结为矛盾日积月累的忽然爆发,那么不能正确地描述犯罪的详细过程,就很值得商榷了。
“死者身高一百六十二公分,如果他和死者面对面站立,像他自己所掩饰的那样挥刀刺下,刀口应该以斜角刺入死者体.内,而不是像尸体上那样的垂直刺入。”这些她都详细记录在尸检报告上了,警.方如果不是过于自信邻居先生一定就是凶手,不会忽视这些细节。
“走罢。”她轻声对青空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交由刑.警们来处理吧。相信他们会重新审视证据,寻找真正的凶手。
但在连默心里,真凶已经呼之欲出。
她为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悲哀。
她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