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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散落的珍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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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停下,一熄火,立刻便侧目对一直急着想快快下车的方硕说:“放任暴晒,车内温度10分钟60°,有毒气体。”
方硕:“……谢谢你的科普,但能劳烦你把单词串联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吗?”
范宁的回答是粗鲁地把一杆遮阳伞摔到他怀里,自己则将唯一一顶鸭舌帽戴上,宽宽的帽檐拦住了刺目的光照,她满意地眯了眯眼。
方硕没有不识相地拒绝这份‘好意’——盛夏的阳光堪比熔炉,正午时分,素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都空无一人。特别是他们还刚从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出来,那鲜明的对比伴随着叫人窒息的澎湃热浪,直接暴露在紫外线下的下场即便不是中暑也会脱一层皮。
唯一的疑问是,为什么他要用阳伞这种女性化的东西?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反过来吗?
但他很聪明地没有提问,以范宁的一贯作风,他敢提出异议,她就敢让他四大皆空。
……可恶,这把伞一定是其他人为她准备的。粉红色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在边缘勾芡着蕾丝!
昨天下午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停歇。于是尽管今日艳阳高照,尚未蒸发干净的地面也依旧是泥泞不堪的。就连小县城的公路坑坑洼洼,更别指望全靠当地人的双脚‘走出来’的羊肠小道会平整到哪里去。
令方硕心疼的是,哪怕是再小心再谨慎,新买的黑皮鞋的鞋面也还是脏得不像话了。再看范宁颇有先见之明地穿着一双运动鞋,健步如飞,比他一个大男人还洒脱。
方硕木然地望着她潇洒的背影越来越远,一咬牙,大步踏着追了上去。
脚印越凌乱越密集,就越接近
待到他们一前一后地赶到案发地点所在的河边时,同是省局来的痕检员林雄七还顶着烈日在忙碌。
尸体虽然已经被运去殡仪馆剖解,但对调查工作而言,一切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范宁忙着画简易现场图,方硕则竭力无视掉对方在自己和阳伞之间梭巡的诡异目光,跟他招了招手,镇定地主动出声问道:“七子你也在啊,情况怎样?”
林雄七:“不怎么乐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热过头,把好管闲事的县民的好奇心也给热没了,省去维持现场秩序的功夫。”
方硕:“他们也该围观够了,脚印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还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林雄七:“有的!给你看看这个,还是刚刚找着的。”
他弯着腰,撅着个大屁股在盛放证物的塑料箱里翻找,很快便自底层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上面贴着簇新的标签。
林雄七小心翼翼地把它递给方硕。
里面是四颗指甲盖大的珍珠。
“仔细看看,”林雄七指了指其中一颗:“这颗的上头有污泥和血迹。我准备送去鉴实科,如果血液的主人属于张菊香的话,很有可能就意味着这是属于凶犯的东西!”
方硕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颗小珠子,嘴上说:“好小子,大功一件啊!在哪儿发现的?”
林雄七扭过头,冲身后努努嘴:“散落在河墩那头的马路边,离这里大概一百米,现在也封锁起来了。被看热闹的路人踩了好几脚,深陷到泥地里差点没找着。”
范宁探过头来看了看,“长短直径比大于百分之十,是标准的椭圆珠。光泽较弱、断面中央有石决明碎粒、仅有一层珍珠层。这是养成珍珠,不是天然的。”
方硕:“虽然不比天然的有价值,但应付小县里的需求,足够了。”
方硕又说:“要是我没记错,张菊香是开首饰店的。”
范宁:“她应该会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又或许,这根本就是来自她店里的东西。我们应该去她的店里看一看。”
方硕:“无论如何,这很有可能就是凶犯叫她在凌晨时分步行至此的诱饵。”
范宁:“买卖饰品为什么要避人耳目?连家人都瞒着?”
方硕:“她与丈夫感情不睦似乎就是因为店里的事情,具体内容李星却始终三缄其口。”
范宁:“或许,赃物?”
方硕:“如果凶手谎称自己要销赃、廉价出售一批饰物的话,贪财的张菊香上钩的可能性很大。”
范宁:“走。”
方硕:“嘿,七子,现在我们先去她店里瞧瞧,看完后顺便给你买点吃的。忙这么久,肯定饿了吧?”
林雄七:“还行,不太饿。早饭没吃啥,但看到尸体那惨状,我也没胃口了。你要带的话就带肉多的盒饭,千万别买带猪蹄的,看着瘆人,容易叫我想起死者的脚背。还有啊,我喝不惯擂茶,买罐统一冰红茶就可以了。”
方硕:“哟呵,你小样儿的要求还挺多。”
范宁:“再废话,自己买。”
林雄七点头哈腰:“小宁姐辛苦了,小宁姐慢走!我不挑,真的不挑!”
方硕:“卧槽,你的骨气呢?”
林雄七诚恳地回答:“我只有脚气,你要闻闻吗?”
他殷勤地翘起了穿着雨靴的脚丫子,妄图凑到方硕鼻子跟前给他好好嗅嗅,可惜因为太胖、韧带太僵硬等综合因素未能得逞。
范宁目不斜视地拽走了一脸便秘的方硕,在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皱着眉头说:“先把前抽屉的塑料布拿出来,垫在鞋底下,不然不许你上车。”
遭到嫌弃的方硕依言照做,嘴上却不消停:“噢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警车的卫生问题,副局怕是要喜极而泣了。”
范宁没搭理他的话茬,自顾自地说:“先加油站,检查轮胎。”
来时的路乱石太多,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也不知道磨损有多严重。
方硕:“请问加油站还兼任维修功能吗?第一次听说呢。”
范宁:“蠢蛋,你的视网膜已经跟你的大脑一样渺小到看不清那个硕大无比的‘修’字吗?”
方硕:“……回去之后我要写书直达上听,强烈要求副局给我更换一个不毒舌不肆意进行人身攻击的搭档。”
范宁:“呵,小学生打报告。”
方硕闭上了嘴,紧紧的,同时他在心里立下毒誓——从今往后绝对不再主动跟范宁说一句话,否则就惩罚他买盒饭没荤菜、去澡堂掉肥皂!
天知道这是他第几次立同样的誓言了。
不到半小时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到九霄云外的方硕呆在车里吹着冷气无聊地开始翻手机储存的案件相关照片,把所以能想到的怀疑的方向列到笔记本里。
他不仅要等范宁跟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笑靥如花地拉家常,还要等轮胎的检修结束,甚至……
突然,车门被拉开了。
方硕一愣神:“咦?”
把门拽到不会自动关上的弧度后,松开把手的范宁看也没看他,兀自温言软语地和一个额头上汗涔涔的妇人说话:“就是他,麻烦你擦一下。”
“好嘞!”
方硕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的职业。
这是在大都市的街道上早已绝迹的活计——擦鞋工。
她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嘴唇干裂,时刻挂着讨好的笑;昼出夜伏,不计寒暑地活跃在这小县城的街头盼着有匆匆的行人会眼尖地看到她,给她一个活计;所有的行当,便是右手肘上用尼龙绳吊着的小板凳和一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口露出一个脏兮兮的矿泉水瓶子。
得到范宁的指令后,她蹲下来,单膝跪着,把小板凳搁到车门口,轻轻使力,将不自在极了的方硕想要缩回去的脚给按到凳子上——他这才晓得原来那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先用画格子布粗略抹掉表层的泥块,她紧接着掏出袋子里的小毛刷和一小罐油膏,涂抹到鞋背上后,再到侧面,最后才仔仔细细地刷遍整只鞋身。
她的眼神专注,动作非常利索,也不知道为多少人做过了——方硕眼尖地看到,她裤子膝盖的部位早就磨出了一个不小的洞。
很快,脏兮兮的皮鞋重新变得锃亮无比。擦鞋工还不太满意,又拿出块夹杂着褐色白色黑色的化纤碎布,给他擦得干干净净。
范宁微笑着表示了感谢,递给对方一张五元的纸钞——两人的份,她的在方硕之前已经擦过了。
让一个人跪着为你擦鞋,在盐县,只需要两块五毛。
银货两讫,妇人笑呵呵地跟范宁点头道别,收拾起物什,顺着街道往前走了。
受到这高级服务的方硕,心情却怎么都谈不上愉快的。
“你不是不高兴鞋子脏了吗?”
“我说,范宁——”
“你看见了吗?”范宁打断了他。
“看见什么?”方硕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背上。”范宁的口吻有些飘忽:“背着她的宝贝。”
方硕眯着眼,勉强分辨出那妇人背后的小箱笼里似乎有个动来动去的影子。
“这大热天的,不怕孩子中暑啊……”他叹气。
范宁嘴唇嗫嚅了下,仿佛还打算说些什么,但究竟是没有说出来,而是“啪”地一声,把车门结结实实地关上。
“喂!差点夹断我的脚了!”方硕心有余悸地愤声投诉。
范宁:“伤感时间到此为止。收起多余的同情心,我问到店子的地址了。”
方硕:“……好的。”
会认为这女人有同情心照顾穷苦人民生意、会天真地相信她在关心自己的感受不想心爱的皮鞋变脏、会错觉刚才她看着那对母子似乎有些伤感的他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