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顾小如

2、第 2 章

　　贰
　　被关了三天的柴房，饿了三天，许是她幸运，被无意间开门的侍女救起，竟然就此活了下来。
　　“傻孩子，为什么要得罪总管呢？”
　　“……他拿了我娘留给我东西。”
　　“孩子，我们生来无权无势，还有什么办法，只能退，只能让，懂吗？”
　　星夜下，幼小的孩子抬起头，眸子里一片凄冷的寒意。
　　“冬姨，我懂了……”
　　“要想不被欺负，只有我们有欺负别人的资本……”

　　后来她想，遇到那个紫衣女子也许只是偶然。
　　偶然的情况分很多种，也许你可以擦肩而过，也许你把握住，就改变了你一生的命运。
　　清茗时常想，如果当时她没有被赶出府，没有流落街头，也没有被恶霸欺负的时候恰巧有人路过，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拉住紫衣女子的裙裾，那现在的历史会怎么写？
　　她握紧了手中青色的瓷杯，低笑，好在没有这个如果啊。

　　“你叫什么名字？”
　　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居高临下的传来，幼小的孩子只能踮了脚，握紧了小拳头。
　　“仙女姐姐，我，我叫小杂种……”
　　恍惚间，她听到女子低低的笑了一声，于是她的心旋即忐忑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就叫清茗。”
　　清茗——清明么？
　　她看到紫衣女子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在阳光下形成一个无比优雅的弧度。
　　她的呼吸骤然有些发紧。
　　紫衣女子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发。
　　“我叫夏夕颜。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清茗，在阁里，你得叫我夏医师，这是规矩。”
　　女子好整以暇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挑眉打量面前一脸拘谨的小女孩。
　　“可是……仙女姐姐……”
　　她不安的攥紧了衣服的下摆，小脸红的和煮熟的虾子一般。
　　女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扣了扣桌沿，目光却冷厉了下来。
　　“清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同样的话，我不希望说第二遍。”
　　女孩子听话的低了头，咬着下唇，不着痕迹的拭去了眼角的红痕。

　　夜里，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永远是下着永远不停的大雪，她身着单衣，赤脚走在冰冷的雪地上，面前不远处就是锦衣华服的父母亲，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爹爹，娘亲~”她迈开小短腿跑了起来，想到双亲那里去，哪知道步子越快，却离他们越远。
　　“小杂种，不过是婊子生养的东西，还不快去干活！”
　　“你是没娘要的孩子，杂种！”
　　“野东西来咯，大家快用石头砸野东西啦——”
　　“小贱货，也不看看她娘的风骚样，这样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货来，还不是一样的下贱……”
　　………
　　不要……
　　求求你……
　　拼了命想睁开眼，眼皮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她只能徒劳的抵住心口，不多时，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反正这样的黑暗她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朦胧中，她却模模糊糊的感到一双微凉的手拂过她的额头，为她擦去额头的冷汗，轻柔的在她胸口揉按数下，那磨人的疼竟也减轻了。
　　她想睁开眼……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的对话声。
　　——夕颜，你可想好了，这孩子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却也是唯一能伤的了你的人。
　　——我知道……可是夏夕颜生平，不会做后悔之事。
　　真的，好困倦……
　　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素白的手握紧了手中的瓷杯，紧到关节处都已泛白。
　　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男子温暖的笑容，却让她彻底冷到骨子里。
　　“她抢走了本来属于你的一切，你不觉得很过分么？”
　　“父母，权势，地位，这一切本来都是你的……”
　　“血风月，是天下唯一伤得了她的毒……”
　　睁眼，紫衣女子仍安静的倚在窗边，身边摊着未读完的医书，案上的熏香正袅袅的吐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将她的人衬得越发素淡起来。
　　“夏医师，您要的茶。”
　　恭敬的将手中的茶杯递到女子手上，她发现自己的呼吸竟然有些颤抖。
　　女子却只是偏过头，淡然微笑
　　“清茗，天冷了，要记得加衣。”

　　——夏医师，你可知道，你身边的一个个说爱你的人，都是要害你的？
　　那个永远清清冷冷的阁主，和那个……说您是仙女姐姐的小女孩。
　　姐姐……对不起。
　　肆
　　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就放在她面前，她揉了揉额角，低声问道
　　“几时了？”
　　一旁的侍女恭敬的答道，“回姑娘，亥时三刻了。”
　　她轻叹一声，喃喃道，“她……走了？”
　　“……是。”
　　她却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慌忙起身，连衣角带翻了桌上的茶盏都不自知。
　　一定还来得及的……
　　等我……
　　她匆忙跑出了雕梁画栋的清音阁。
　　她跑得那么快——以至于身上上等绣坊缝制的衣饰乱了也无暇整理。
　　下人们都很好奇，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神色匆忙的清茗姑娘，然而看到她的神色，又有谁敢多言半句？
　　为什么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此刻却变得这般漫长？
　　脚下一个趔趄，她无以为继，无比狼狈的伏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对不起……
　　对不起……
　　………
　　那天，清音阁的下人们很奇怪的发现，平日里清冷的清茗姑娘，居然会像一个三岁幼女一般，捂着脸如同幼兽般低低的呜咽。
　　——定是见了鬼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