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010 乱世哀歌 ...
-
010 乱世哀歌
和袖曳地的秀丽女子正端着瓷杯品茶。明明是苦涩的红叶茶,泉姬品味的神色却安详而宁静,仿佛与心爱的夫君共饮午后的时光。
——只可惜,那样的时光不会再来了。
哪怕是如现在这样缅怀的机会,也将会寥寥无几。
樱老师如实地告知泉姬将会面临的危险,劝她尽早决定。
泉姬放下茶杯,低垂的眸子端详着茶水里微微浮动的茶叶,在我的视角有些模糊的神色宛如佛龛里端坐的神明,为着他人未知的苦痛而悲悯。
“我知道了。”泉姬平静地说道,“和琉璃月君约好了今天听曲,请让我完成这最后一个约定吧。”
樱老师站在她面前,两人对视了几秒。短暂又安逸的沉默里,似乎有什么思绪和情感光速翻过,然后樱老师温和地点头应允。
那之后,泉姬不再关注我们明目张胆的守卫。她从那叠诗稿里抽出了一张纸,靠坐在阳光直射的纸门边,一遍遍地默读。
樱老师把好奇的我们赶到了庭院里,独自回去泉姬近身侧藏匿起来。
“要不是知道樱老师有喜欢的人,我都要以为她爱上泉姬了。”我对鹿纱吐槽。
至于草鸣,完全在一旁吃着没心没肺的芥末寿司。
“佐美,刚才我好像看到……”鹿纱的目光望着门边的泉姬,“她眼里有泪水。”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回廊,泉姬柔顺的直发逶迤了一地,使得她的背影清丽单薄得如同山水画。
在这乱世里,她的遭遇不是最悲惨的,却以其身的美丽与忧愁而格外哀婉。
下午过半,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琉璃月到了。
泉姬移驾外殿接见,我们紧跟其侧。
殿前的长阶下,白色素雅浴衣的人长身而立,犹如三月春色,轻寒淡香,飘然而逝。
坐在殿前的泉姬黑发垂落,绫裳铺展,与阶前的琉璃月遥隔相望,只简简单单的两个人,便轻而易举地塑造出了风雪幽竹的意境。
果然是不怕人土豪,就怕土豪有文化。
我默默望了望自己这边的三个人,公主与女汉子之间巨大的差距让我感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如此高雅的氛围之下,我决定自动缩减自己的存在感,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走草鸣吃完的便当盒……
“琉璃月君。”
泉姬的声音都仿佛飘着绿林里的竹香。
白衣的颀长身影微微躬身。
“夫人叫我月即可。”
声音和他的气质一样。
虽然两个高山流水的人似乎有不少话题要聊,但是去捡饭盒的我在意的有所不同。
站在琉璃月身后的还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都带着斗笠遮面,腰挎佩刀,气质肃杀,显然是武力派。
怎么说也是作为护卫,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们报以一定程度的关注。
显然鹿纱和我想得一样,不着痕迹地和我交换了眼神。
就在我准备小声提醒泉姬的时候,一个大嗓门直接葬送了我们的低调气质……
“喂,你后面那两个人是谁!”
草鸣大呼小叫地跳到台阶上,指着琉璃月的身后大大咧咧地问道。
……草鸣,你为何这么叼!
我掩面扶额,不想面对如此猪狗不如的队友。
关键时刻,还是鹿纱足够坚强,镇定地走过去把草鸣拖了回来,向泉姬道歉:“职责所在,请原谅草鸣的冲动。那两个人身上杀气太重,还请您注意。”
草鸣不甘地挣扎,却被鹿纱一只手制得死死的,另一只手还空出来捂紧他的嘴。
泉姬谅解地看着这一幕,微微颔首:“没关系。武士们在院子各处戒备着,那两位是跟随月君的护卫。毕竟田之国正逢乱世,月君这样名声在外的艺伎也得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原来如此。”鹿纱退下了。
草鸣一被鹿纱扔过来我就眼明手快地用饭团堵住了他的嘴。然后狠狠揉他脸泄气。
“有你这么打草惊蛇的吗蠢货!这下那两个人就算有什么企图也知道我们的存在了……现在不许出声,给我老实呆着。”
草鸣艰难地咽下饭团,含着泪点头。
琉璃月此时出声解释:“他们两个是我请来的护卫,一直跟着我行走。不过这里是大名府,我信夫人。若是觉得不妥,就让他们在府外守候吧。”
这番解释落落大方,不由让我感到自己小人之心了。
泉姬似乎也和我有同感,更是直接说道:“月君胸襟宽广,令人钦佩。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请出一位在外接应吧。”
琉璃月轻点头,直接将矮个子支出去。干脆利落,神目坦荡。
泉姬欣赏之余,请他落座,进入正题:“月君,此次请你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愿闻其详。”白衣少年端坐于殿外的软垫上,姿态挺拔卓然。
“听闻月君擅临场曲,心往已久。希望月君能满足我的心愿,为这首诗长歌一曲。”
泉姬拿出那张默吟了半个下午的诗稿,命下人递给琉璃月。
神色疏离的少年接过诗稿,默念了一遍,什么也没有表示,直接拿出三味线和拨子调音。
这个空档,我们重新调整了站位。樱老师仍然保持着隐秘潜伏在敌我都不知道的地方,鹿纱和草鸣分立大门两侧,我则煞风景地站到了泉姬的身后。也因此,拥有仅次于泉姬的观赏演奏的最佳位置。
调了两个音,弦声歇了半秒,琉璃月的曲子便开始了。
我也第一次听到了泉姬一遍又一遍吟诵不停的诗词是什么。
“年少曾相见,相见不相识。
“青年幸相识,相识不相知。
“中年终相知,佳人已香逝。
“梦回白水边,泪湿枕上花。
“梦回白水边,泪湿枕上花。”
琉璃月弹奏的并不哀切,仿佛于乱柳间穿过,简单密集的接触一晃而过,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回味。
这是大名生前写的诗,此时两人境遇对调,却应和了诗情。
“梦回白水边,泪湿枕上花……”泉姬望着琉璃月的方向,眼睛却失去了焦距,她一遍就记住了这句的曲调,痴痴地低唱着这一句,重复一遍又一遍。连琉璃月演奏完毕也没有发现。
发现了泉姬的异样,琉璃月只是静静地端坐,用拨子弹着即兴的,缓慢幽静的曲调。
时间悄然无言。
泉姬此刻的心情无人可知。被樱老师告知危险后,她反而异样的平静,只在这时借由诗句的吟唱,那些翻涌于内心的情感才稍稍外露。
“佳人则美,白水为泉……美泉,是我的闺名。这是夫君在我们相伴三年后,写给我的诗。”泉姬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像是解释给我听,又像是喃喃自语,有太多回忆、太深重的感情,无处倾泻,她又轻轻唱了起来,“梦回白水边,泪湿枕上花……夫君,现在换做美泉泪落枕花了……”
大殿内外悄然无声。所有人仿佛沉浸于这场凄婉的战国爱情哀歌里,连三味线不成曲的单音都流散出离落的索意。
草鸣虽然不太搞得懂这里面太多微妙和难以言说的内情,却非常敏感地感受到了泉姬的哀伤,神色沉重地站在门边,守卫的姿势宛如一个真正的忍者。
被大门的阴影笼罩的鹿纱虽然表情淡定,可是握紧的拳头却悄悄暴露了她的内心。
真是,还说樱老师……你不也是,仍然拥有着浪漫的少女心吗?鹿纱。
端详着这气氛,我本来也想盲目从众地表露一下自己沉痛的悲伤之情,却被琉璃月身后留下的那个高个武者吸引了注意。
他走上前,接过琉璃月的三味线收了起来。
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然而——
刚刚那一瞬,我突然有种被窥探的不舒服感。
虽然很微弱,但是我对这种感觉异常确信。仔细观察那个黑衣武者,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掳获我的神经,大脑皮层猛地连通了某个记忆中的场景,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怪兽呼之欲出!
……但是,太模糊了。那个场景太过虚幻模糊,我甚至不确定是否是我的错觉。
泉姬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
她似乎将自己从那种情绪的泥沼里强行拉出来了,撑起端庄的礼仪,致歉道:“您的演奏太感人了月君。刚刚是我失态了,还请见谅。”
琉璃月安静地望着泉姬,眼睛里似乎通晓了一切:“是诗人的情意感人。能有幸给您弹唱这首诗是我的荣幸,夫人不必介怀。”
泉姬笑笑,道:“是我怠慢了月君,阿竹,快去给客人上茶。”
后殿有人应声去了,应该就是阿竹,合着这个天然呆是专业的茶水妹啊……
不过话说你不会又想给人家喝红叶茶吧……我想起那壶又咸又苦的茶,顿时向琉璃月投去同情的视线……
是我的错觉吗,似乎那一刹那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为什么……会注意泉姬身后的我呢……
不知不觉,我的视线又投向了黑衣武者。他背着三味线,又站回了琉璃月的身后。
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不等我的思路更深入一步,阿竹就倒好茶,直接从侧殿绕过长阶端给琉璃月了。
阿竹走到琉璃月面前的时候,他的气息忽然变了!与此同时,门侧的鹿纱向外迈了一步,内侧的手比出了一个手势,意思是——
危险!